李茂在幽州獲知此事後,忍不住激贊王昱乾的漂亮。
成德表面上看是王承蘇、王庭湊雙雄對峙,實質卻是王士真子孫和以王庭湊爲首的驕兵悍將之間的對峙。王氏十餘年間更迭了三代四位節度使,在與朝廷的對抗中實力大損,王庭湊一派勢力趁機做大,乃至尾大不掉,王成元不得已只得以使了個乾坤挪移之術將王庭湊清理出門戶,趕到了瀛莫去。
若非他英年早逝,王庭湊便也只能乖乖滴呆在瀛莫,充當成德和幽州之間的緩衝,可惜天不假年,他沒能跑過死神的腳步,讓王庭湊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王士裹死後,王承蘇成爲王氏一脈中最有權勢的人物,但身爲王家的一份子王承蘇非但起不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反而成爲內亂之源,他沒有乃父王士裹的才幹、威望,野心卻有過之,他不僅處處掣肘王昱,還試圖取而代之。
他的存在正無休止地消耗着王家的有生力量,使得本來佔絕對優勢的王氏,竟然拿野心勃勃的王庭湊無可奈何,使得原本明朗的恆州局勢險象環生,一團混沌。
而今王昱頂住壓力除掉了王承蘇,使得王家的力量空前統一起來,憑藉王家在恆州數十年的經營和正統地位,可以預見要不了多久,王昱就能控制住局勢,一旦內外鐵板一塊,王庭湊再有能耐也甭想再在恆州搞出什麼亂子來。
李茂讚賞之後,提筆給王昱寫了封信,他在信中提醒王昱不可自滿,王庭湊此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他是一頭餓極了的狼,一條無家可歸的喪家犬,什麼歹毒的事情都能幹的出來,留着這樣的人在身邊,終歸不是福氣。
信發出去半個月,就有了回信,王昱拜謝李茂的提醒,希望開春之後當與李茂會獵於深州郊外。
因爲王昱的這封信,李茂決心耐心等待,六萬大軍暫時不回駐地,屯駐在瀛莫兩州,苦苦煎熬了一個冬天。
開春後,成德境內多地缺糧,米價飛漲,饑民四起,漸次,軍中供應也出現了問題,王昱與王庭湊會商,請其移軍深州就食。
王承蘇自盡後,原先歸附他的將領,同情他的將領,非但沒有如王庭湊期望的那樣站到王昱的對立面上去,爲王承蘇鳴冤叫屈,乃至舉兵反抗,反而如萬流歸海,紛紛向王昱表達忠心,要求繼續爲王氏江山效忠。
尤其是屯駐在恆州城外的原本爲王承蘇控制的精銳牙軍,也紛紛投靠了王昱。王昱此刻也顯示出了明主應有的風範,對過去的事既往不咎,只要宣誓忠於王家,一律重用。
他重用盧楨控制了恆州城,重用方闖爲大將,控制了恆州之外的精銳牙軍。迅速對王庭湊形成了壓倒性優勢。
形勢已經對王庭湊十分不利,此刻動手,他沒有任何勝算,恆州城高池深,重兵駐守,王昱又佔着正統之名,主人之尊,自己拿什麼跟他拼?更致命的是瀛莫被李茂奪佔後,自己便失去了糧草來源。
早前以出鎮作戰的名義從朝廷度支處還能騙得一些糧草,長慶朝開始後,朝中幾位短視的宰相一改裴度、李絳的做法,以成德境內安定,無需用兵爲由,聲稱不願再做冤大頭,竟斷了他的糧草供應,現在他的糧草供應全靠王昱賙濟,他如今翅膀硬了,一旦斷了糧草供應,自己將立即陷入困頓。
王昱肯定也是看到了這一點,這才老實不客氣地向他下了逐客令。
深州北接瀛莫,西北接義武鎮,東連橫海鎮,西南、正南都是成德的腹心地帶,四戰之地,怎麼駐守?但若不去深州,眼下就有滅頂之災。牙城裡的王昱只怕已經在磨刀霍霍,就等着向他動手呢。
王庭湊現在已經後悔自己不該幫着王昱除掉王承蘇,自己完全錯估了形勢,什麼雙雄並立,其實是錯的,恆州根本就是三國鼎立,只是王昱這小子善於僞裝,迷惑了自己。
他本來是三國中最弱的一方,卻因爲自己的“聰明”和“好意”,幫着他變成了最強大的一方,力量佔絕對壓倒優勢的一方!
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地方,王庭湊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深州雖然是險地,到底還有翻盤的機會,且去深州避避鋒銳,再從長計議。
他派人給王昱送了封信,感謝成德的盛情,聲稱自己到了深州後即和幽州李太尉商議,爭取早日拿回瀛莫,離開成德。
王昱遣使赴軍營慰問,帶去糧米、牛羊肉和酒,但他自己並不出面,亦不請王庭湊來城裡坐坐。
王庭湊當着使者的面感謝王昱的好意,心裡卻隱隱發冷:自己真是瞎了狗眼,竟一直輕視他是個孩子,殊不知這個孩子只稍稍露了一小手,就讓自己這個老江湖栽了大跟頭。
酒宴散去,送走使者,王庭湊忽然覺得煩悶無比,自己這一場辛苦到底爲了什麼,丟掉好好的瀛莫兩州跑到恆州來,卻被王承蘇和王昱叔侄兩個輪番耍弄,弄到最後,只能苦哈哈的離開。深州不是久居之地,一旦王昱和李茂談好了條件,聯手夾擊自己,自己縱有三頭六臂也難逃一劫。
李茂現在不想河北出現變亂,這種事難保他幹不出來,至於王昱,那個小魔王巴不得自己早死,只要李茂肯他豈能不願意,如此,自己將來的路又在哪裡。
春寒料峭,王庭湊在寒風裡醒了會兒酒,噴出一口濁氣,他決定召集部將,商議一下搬遷事宜,家窮,瓶瓶罐罐的都是錢,任由下面那幫人去做,非得光着屁股去深州,到時候吃沒得吃,喝沒得喝,那纔有好戲看呢。
王庭湊正要動身,忽然心腹來報,有人求見,王庭湊哪有心思見客,正要回絕,卻看到那張拜帖不覺心裡一震,連忙說:“請請請,快請。”
來客一男一女,都是老熟人,男的還是他本家,王桂,女的叫衣巧,都是大風檔的後起之秀,或者說是新大風檔的掌門人。
王庭湊大禮相見,呼人上茶擺宴,衣巧冷笑道:“我們千里迢迢來此,不是爲一碗茶,一餐飯,我們是要和王大夫談一筆買賣的。”
王庭湊笑了笑,屏退左右,看了眼王桂,卻問衣巧:“兩位是來幫我殺王昱的?”
衣巧笑道:“怪了,王大夫何出此言。”
王庭湊笑笑:“大風檔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正是拜王承元所賜,他恐留着大風檔貽害他的子孫,所以纔在臨終前下令誅滅大風檔,令王大俠含恨而死,此仇焉能不報,若我敗走深州,只怕這仇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報咯。”
衣巧道:“據我所知,害我大風檔的是龍驤營,還與大夫你有關,我姐夫死後,棺材可是擺在了你的軍營裡,還是你幫着下葬的。”
王庭湊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我若與龍驤營合謀加害王大俠,豈敢再把大俠的棺槨放在軍營裡,我就不怕二位的劍取我的人頭嗎?是王承元縱容龍驤營對大風檔下的手,怕你們害了他的寶貝兒子。二位試想,在恆州,若無王承元的默許,龍驤營有何能耐動的了大風檔,他們若有這本事,是不是早該對你們下手了。僅元和一朝,你們刺殺的朝官和地方將帥就不下十人吧,武元衡、裴度都吃過你們的虧。龍驤營若有本事剿了你們,他們在皇帝面前得有多大的臉面?”
衣巧道:“那你怎麼解釋姐夫棺槨的事,他爲何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你的軍營裡。”
王庭湊道:“這很簡單,當日龍驤營也想拉攏我,想讓我跟王氏火併,朝廷纔好火中取栗。被我識破了,沒上他們的當。王承元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借刀殺人,把這麼大的案子都推到了我的頭上,還讓我百口莫辯。我在恆州長大,豈能不知大風檔的厲害,試問我王庭湊長了幾個腦袋敢得罪王大俠和諸位?”
衣巧道:“你不敢得罪大風檔,就敢得罪龍驤營?”
王庭湊搖搖頭:“我自然也不敢得罪他們,只不過我知道他們不會殺我。朝廷還需要我這個攪屎棍,輕易是不會讓我死的。”
王桂笑了笑:“話既然說開了,一切就好辦了。若我們殺了王昱,王大夫有把握控制恆州嗎?”
王庭湊想了想,卻問:“二位爲何要幫王庭湊呢,除了報仇,還有什麼目的。”
衣巧道:“目的很簡單,幽州是別人的地盤,我們住不習慣,若你得了成德,須得讓我們回來。我們可以遷出恆州城,歸隱泉林,不礙你的眼。”
王庭湊笑笑道:“真有那一天,成德六州之地隨便你們挑,我們要做患難與共的朋友,不搞夫妻店,我不干涉你們的家事,你們也別管我的事。”
衣巧道:“那就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