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遙他們已經是初三的學生了，所以這個寒假直到過小年那天才放假。班主任地中海招呼那些班幹部去他家吃飯，可是誰都知道，他就是奔着那羣尖子生去的。他們班的班幹部就是個擺設，連生活委員都是班上成績前十。而張遙，則是班長加上體育委員。
班上的人都說地中海是勢利眼，就會討好好學生。他們忘記了地中海對所有人的用心良苦，獨獨記得他的偏愛，張遙也如是。
張遙推脫着想不去，他正想着藉口，結果地中海過來，拍着他的肩膀說：“張遙啊，你師母可是一心念叨着你呢，我剛纔打過電話給你媽媽了，你今天晚上就來老師家吃飯。”
結果，幻滅了。
那些教師宿舍有些陳舊了，走在狹窄的樓梯上，同學們都有點興奮與緊張。文娛委員說：“哎，你們知道嗎，聽說地中海的女兒是個弱智。”
“這個誰不知道啊？我弟弟今天還說他們班的傻妞這次數學又考了二十分。聽說她這次語文考了四十分都是歷史性的突破了。”
說着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初三的學生對老師的嚴厲總有些莫名的牴觸，知道老師的女兒是弱智，他們覺得十分可笑又有些幸災樂禍。
張遙走着，一面心裡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是她。
可是，一進門，看到沙發上放着的一個粉色的書包，連最後一些的希望都破滅了。
聽說傻妞的智商很低，而智商低的人都喜歡打報告，張遙想着，悲催了。
以前聽說老師的女兒是個弱智的時候，張遙以爲必然是流着哈喇子不停地對着你傻笑的型。他現在是明白了，她是傻得不動聲色。
傻妞看到家裡突然進來這麼多人，也有點呆，躲在自己房間的門縫後面看着，可是看到張遙後，忽然眼睛亮了，打開房門跑了出來。
“方浩，去給哥哥姐姐們洗蘋果。”媽媽喊道。
傻妞很乖巧地提着蘋果到了廚房，過了一會兒以後端着一盤的水果出來了。那些初三的尖子生們還在談論着傻妞不懂的話題，有個女孩看着傻妞笑道：“她長得可真像方老師 “
其他人都笑了，除了張遙。這不是一個善意的笑，大傢俬底下都稱班主任叫地中海，銅鈴眼，扁平鼻。
傻妞本來也想笑笑，可是看到張遙的表情，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低頭從自己喜好的蘋果裡面挑了一個最大的最紅的蘋果，然後小心翼翼地遞給張遙。
張遙的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也曾和其他人一樣，肆意地嘲笑着傻妞。可是，當發現那個傻傻的任他搶劫，甚至執拗地等在小巷裡的那個笨蛋就是傻妞的時候，他覺得有些不忍，甚至心疼。
這樣乖巧的一個人，卻被當傻子嘲笑着。
“呀，小女孩知道看帥哥了，其他人不給，就知道給張遙蘋果。”一個女生笑了起來。
“張遙，小妹妹的蘋果你怎麼不接啊？”另外一個朝張遙笑道。
傻妞看到張遙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點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樣子，漸漸地低落了，垂下手的時候，手忽然就被包住了。
張遙本來想拿蘋果的，沒想到手伸得太快，倒是將她的一隻也給握住了。他不動聲色地用另一隻手拿走了蘋果，看着她小小的手問：“你多少歲了？”
“十一歲。”傻妞回答，看到他啃了一口蘋果，憨憨地笑了。
十一歲，好小。張遙想着。張遙身邊的一個女孩起來上洗手間，傻妞瞧着便坐了上去。
後來，很久以後，傻妞的媽媽說：“我家傻妞雖然傻，可是找相公一點都不傻。”
傻妞的媽媽瞧着傻妞在張遙身邊坐得乖乖巧巧的，本來想叫她去打下手，後來想，算了，傻妞難得在陌生人面前不怕生，就讓她在那兒呆着。或許在尖子生身邊多坐一會兒，也能染着點聰明氣。
她頂了頂自己老公的胳膊，說：“那個傻妞身邊的就是張遙吧？”
地中海點頭，說：“嗯。”然後猛地擡頭，傻妞居然坐他邊上去了。
“我瞧着啊，他們倆有緣。”傻妞的媽媽若有所思。
不要玩笑話。因着傻妞很笨，她的媽媽早就給她想好出路了，找相公。傻妞不是天生傻，而是高燒燒壞了，基因沒有問題。她性子憨厚，沒什麼壞脾氣，並且吃苦能幹，從小就被她鍛鍊了家務活。就憑着自個閨女的條件，找一個一般的老實的人，也還行。
地中海看着張遙的方向，搖搖頭：“他是頭豹子，咋傻妞沒那個能力消受。”
可是傻妞的媽媽不信這個邪，等飯都吃完了以後，她單獨把張遙拉到了陽臺上。
“師母。”張遙恭恭敬敬地叫着。
雖然他性子野，但毫不妨礙他在老師面前成爲一個乖乖牌。看着師母笑得詭異，他覺得自己的頭皮有點發麻。
“張遙，你們老師常跟我說你最聰明瞭，這次全國物理競賽還拿了一等獎。”
“嗯。”張遙一邊應着，一邊謙虛地說：“這都是老師的功勞。”
師母繼續笑眯眯：“你小學也是在實驗小學上的吧？我聽你們的夏老師不停地誇獎你，到現在還一直拿你做榜樣呢。我們家方浩呢，你也看到了，有點笨。她也要升初中了，你能不能多幫幫她，提點提點？”
張遙在心裡汗，她要升初中，我還要考高中呢！是小考重要還是中考重要？當然，這話不能當着師母的面說出來。這提點提點——他想到那個一看到自己就乖乖地張開手乖乖地任自己搜錢的人，就覺得世界黑暗。
得，就當我欠她的。張遙心想，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
地中海聽老婆說張遙答應了以後，差點把手裡的茶杯摔了。張遙是什麼人，一中哪個不知道？年級第一不說，父親還是市領導。注意，是市領導不是縣領導。他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連校長都敢頂撞，別說他這個小小的班主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