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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星期四。落日山莊的第四天晚上,原來12人的旅行團此時已僅剩4人。
懷抱着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的恐懼,我整個晚上都無法將視線移開門和窗戶。稍有動靜我便緊張地退至牆邊,四處觀察着有無異常。我甚至覺得不用等殺手來殺我,我就已經瘋了。
唯一能讓我稍微安下心來的,只有隔壁時不時傳來的倪安秋的聲音了。我甚至有些慶幸,幸好她也在,不然此刻我肯定已經完全瘋掉了。
這麼說來,倪安秋在隔壁做什麼呢?落日山莊雖破,但是隔音效果卻是不錯,我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音,但又無法辨別是什麼。
突然之間,毫無徵兆地,隔壁的聲音戛然而止。我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是腳步聲!
沒錯,從門外傳來了某個人的腳步聲?這個人是誰?是要來殺我的嗎?是杜宏明?還是賀白樓?
我掏出了倪安秋給我防身的匕首,悄悄地靠在了房門旁邊的牆壁上,靜靜地注意着對方的動靜。
但是傳來的卻是輕柔的敲門聲。
“馮繼軍先生,倪安秋小姐,你們在嗎?你們該不會同牀共枕地睡着了吧?我相信,你們不會有這個閒情雅緻的,快出來吧,我有事想找你們談談,不是什麼壞事,我身邊也沒有帶……”
他的話被另一個腳步聲打斷了,隨後門隨着一聲撞擊聲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人頂在了這扇門上。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那是倪安秋的聲音。
確認了這一點後,我還是無法放心地放下手中的匕首。
“你今晚不在他的房間裡嗎?真是可惜啊。”
“你有什麼話要說?請趕緊說吧。”
“是這樣的,我已經解開了馬芸慧小姐的毒殺之謎,所以也知道殺手是誰了。不過我想你們也猜到了吧,就是杜宏明!不過,我要當衆揭開這個謎團的真相,所以雖然只有我們四個人,不過我希望我們四人都能到場。地點就定在餐廳吧。”
開什麼玩笑!在杜宏明可能有槍的情況下,我們聚在一起不是在自尋死路嗎!絕不能答應!
我本以爲倪安秋也是這麼想的,但是,門外的回答卻讓我大跌眼鏡。
“好啊,我們會洗耳恭聽的。不過你可要保證我們的人身安全啊,可不要讓我們爲了聽你的推理而死在了杜宏明先生的手上。”
“這一點請你放心好了,我會有辦法的。”
之後,又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隨後,便是另一陣與剛纔風格不同的敲門聲。
我有些氣急敗壞地打開門栓,恨不得立馬面對面指責她爲什麼要答應這種事。不過在我打開門後,看見她那招牌式的狡黠笑容後,我整個人都呆住了。
已經——多久,沒有見過這個笑容了呢?
這是倪安秋最喜歡的笑容,也是我最喜歡的笑容。看到她現在露出的這個表情,和之前的一連串記憶聯繫了起來,那些溫暖的記憶一個接着一個復甦了,在我這顆因爲驚慌和恐懼而麻痹了的心裡復甦了。
倪安秋大概是沒有意識到這些吧,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之情。那張嘟着小嘴看上去很認真地想要弄懂什麼的樣子,真的是非常可愛。
“幹嘛這樣盯着我看啊。雖然你很急着進入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我也是一樣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跟我來吧。”
她不由分說地把我從房間里拉了出來,本來是想往餐廳那裡走的,結果她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突然半途折返,在她的行李箱裡翻找了一陣之後,又拉着我離開。不過這次的目的地不是在餐廳,而是在徐雄的房間一旁的空房間裡。
“爲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蹲在房間裡面,對房門的側面像是在做什麼處理的樣子。
因爲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因此我將注意力放在了房間內部。
這是一間和徐雄的房間別無二致的房間,什麼區別都沒有。要說有什麼區別的話,就只有窗戶了。我試着推了下窗戶,發現根本推不動,大概是壞了吧。
此時,倪安秋似乎做完了她的工作,靠在門上對我說道。
“我來跟你說一件事。雖然我很想避免這樣的事,不過也只有這樣了。你聽我說,等會在餐廳裡,毫無疑問,你會遭遇襲擊,而且我不在。到了那時,你一定要盡力拖時間,能拖多久拖多久,然後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就倒在地上,讓對方必須彎下腰來。這個過程可能會非常危險,但我希望……你能堅持住。”
“可是……拖到什麼時候呢?”
“這個啊……就要看我們的默契了。”她微微一笑,“對於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們兩個是沒有問題的。我們,一定可以的!”
說完這句類似於宣言的話之後,她便一邊用左手拉着我的手,一邊用右肩膀有些艱難地把門打開一條縫,確認沒有異常之後,立刻奪門而出,然後到了餐廳門口前停了下來。一方面是因爲倪安秋似乎是在顧慮着什麼的樣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我注意到了地上的血,意味着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果然,這裡是崔久安被殺的地方嗎?深吸了一口氣後,我們才推開門進去。
此時,餐廳裡還沒有人,廚房門口用五把椅子堵住了,餐桌北側只有我和倪安秋的椅子還放在那裡。在我座位身後牆壁上的那張名單,現在也只剩下我們4人的名字沒有被劃去了。在餐桌上武勇新的座位那邊,還殘留着血跡。除此之外,娛樂室也被白布所蓋滿——一共有6具屍體。
這樣一來,餐廳的出入口,就只有——
“看來你們已經來了啊,快去坐好吧。”賀白樓向我們招呼道,然後便帶着杜宏明進了餐廳。
杜宏明的座位也和往常一樣,坐在最靠裡面的那個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由於椅子堵住了廚房的門,所以杜宏明無法從那裡過來。此外,賀白樓一直站在他的身後,似乎是在防止杜宏明掏出手槍一般。
我也按照自己的座位坐好,而倪安秋,卻沒有坐在我的旁邊,而是站到了賀白樓的旁邊,似乎是怕他有什麼可疑的舉動。
“雖然氣氛有些詭異,不過,我還是開始吧,那麼晚把大家都叫出來很抱歉,但是,我要在這裡揭開馬芸慧小姐被殺的真相!”
賀白樓調整了一下身姿,分別看向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之前針對於馬芸慧小姐的被殺事件,曾經各自做過不同的解釋,當時我也提出了倪安秋小姐可能利用試毒的機會在筷子上下毒這樣的手法。當然,後來被我們的馮繼軍先生駁回了,認爲是鍾若芳小姐乾的。結果到現在,這起案件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不過,就在剛纔,我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這起事件的真相,這真相竟是如此簡單,不禁讓人咋舌。現在,就讓我來揭開這起事件的真相。
“首先,這起案件的難點在哪裡?難點之一就是馬芸慧小姐是如何中毒的?難點之二是殺手是在何時下毒的。雖說我們無法保證每個人都沒有異常的舉動,但是像鍾若芳小姐那樣跨越餐桌的下毒方法,這是很難想象的。那麼,嫌疑自然就落在離她最近的兩個人身上,也就是我和杜宏明先生。當然,我可以保證我從來沒有下過毒,那麼唯一可能的就是杜宏明先生了。
“照這樣子來看,杜宏明先生就是趁着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在馬芸慧的碗裡下毒,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不,不是。原因就在於,他不可能會毒殺自己最愛的妻子。而且,在餐桌上我和他聊過幾句,所以我一直都在注視着他。”
“哎?這個我之前從來沒有……”我驚訝地叫出聲來,他之前可沒有說過這種話啊!然而他擺了擺手讓我不要打斷他。
“我不說自然有我的理由,請先聽我說完。
“如果按照我剛纔的說法的話,那麼不就變成了,馬芸慧小姐既不是被身邊的人下毒,又不是被遠處的倪安秋小姐或者是鍾若芳小姐下毒了嗎?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答案就在於,前提上。”
“前……前提?”這次驚叫出聲的還是我。不知爲何,杜宏明與倪安秋兩人像是早已預料到一般,和剛纔相比一點變化也沒有。
“是啊,我們思考的前提錯了。我們一直在想,究竟是誰下毒引發這起事件,但實際上,這個前提就是錯的,因爲,根本就沒有發生毒殺事件!這只是你們夫妻倆爲了殺害餘佳閔小姐而設下的圈套吧?杜宏明先生!”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杜宏明的右手抓住了身後的什麼東西,但是他的手卻反被賀白樓抓住,倪安秋也湊了過去,搶走了他手中的槍。就在她拿着槍往後退的時候,沒注意到我也從座位上下來,潛到了她的背後,從身後奪走了她手上的槍。
“哎?你……爲什麼?”倪安秋略顯驚訝地看着我。
“這東西放在我手上更安全一些吧。又或者,你們不相信的話……”我還記得軍訓的時候教過的槍械的拆卸,雖然我已記不清全部,但至少可以做到將子彈取出來。取出子彈後,我推開餐廳的門,將子彈丟向一側,再將沒有子彈的手槍丟向另外一側。
“這樣就可以了,馮繼軍先生。怎麼樣?杜宏明先生,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所謂的毒殺事件,只不過是一個騙局罷了,這是一個針對餘佳閔小姐的大膽的殺人計劃!
“首先,你們串通好,由馬芸慧小姐在適當地時候表演出被毒殺的樣子,然後往一旁倒去。由於那個位置特殊,相當於死角,在那裡倒下不會有其他人來檢查這具‘屍體’。然後那時本應該由你來‘判斷’她的死亡,卻沒有想到我先下手了,並且很幸運的是,我誤判了。”
“你在開什麼玩笑!當時你……”
“我想現在你沒有說話的資格,杜宏明先生,你好好想想你現在的處境。
“然後,在我們將屍體搬回去之後,馬芸慧小姐就化爲了一個隱形人,她就潛伏在我們的身邊,伺機殺人,我說的沒錯吧?而且,紀景峰這個名字太有誤導性了,聽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名字,但其實是兩個人的組合的名字吧?”
“你在說什麼?紀景峰?這是什麼東西!”杜宏明的表情更加猙獰了,“好啊,果然你……”
“先等一下,杜宏明先生,在那之前,先去叫醒你的妻子比較好,也辛苦她裝了那麼久的屍體了。”
賀白樓來到了放滿了屍體的娛樂室,挑了最靠近的一具屍體,然後用腳踩在了那具屍體的身上。似乎是怕杜宏明會輕舉妄動,倪安秋配合地貼在了他的身後。
“快起來啊!別再裝了,馬芸慧小姐,我知道你一定還活着!事情已經暴露了,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了!別再裝下去了,沒有意義的!”
賀白樓突然暴怒起來,又踹了一下之後,掀開了白色的牀單。然而,在那之下,確確實實就是馬芸慧的屍體,而且,還是被毒殺的屍體。
看到了自己妻子的屍體之後,杜宏明衝動地撲了上去。
“芸兒,芸兒……怎……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她……她明明早就已經……”
“有沒有問題啊?這確實是被毒殺的屍體哦。賀白樓先生,能否請你解釋一下呢。”倪安秋略帶嘲諷地說道,“不然的話,我們這4個人裡,唯一有可能的……”
“等一下!”
賀白樓顯得很煩躁的樣子,他緊鎖眉頭思考着,似乎陷入了困境。不過很快,他的表情便舒展開了,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
“別急別急,這次的失敗又讓我有了新的看法。哼哼,那麼這麼解釋怎麼樣呢?萬一在前面的死者裡有活着的人呢?我們都要冷靜一點,殺手不在我們4人之中,而是我們之外的第5人,這樣子怎麼樣?”
“你在自欺欺人些什麼!”杜宏明輕聲嘟囔了句,但是隨後又閉口不說了。
“你們想,我們現在有4個人,屍體有6具,有兩個人的屍體不明,其中之一的路易斯的手臂也被找到了,這個可以證明他的身份。這樣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就是武勇新啊!他一定還活着!一開始我們在山崖下看到的衣服,不是隻有衣服嗎?當時我們還在說,如果是屍體的話一定會被衝到那裡的,但是那裡只有衣服!這樣一想,那次毒殺事件不就很簡單了嗎?武勇新潛入了廚房和餘佳閔一起做晚餐!你們想想,在我們討論武勇新的失蹤的時候,餘佳閔並不在場,她不知道武勇新的失蹤,所以理所當然地讓他進來了。我猜當時武勇新肯定是故意來得很晚,那個時候餘佳閔的飯菜都已經燒完了,所以武勇新只能幫她放碗筷,就是在這個時候下毒的!對,沒錯這樣就解釋通了。”
“那麼爲什麼在被懷疑的時候,餘佳閔沒有說出武勇新呢?而且,爲什麼武勇新失蹤了她卻一點都不懷疑呢?”
我覺得他的這個想法很有道理,但是還是有些許疑點。
“因爲她可能太緊張了沒有想到吧。因爲整個製作晚餐的過程只有餘佳閔一個人,武勇新只是出現了一會兒吧。而且當時我們主觀上的重點在於菜上,而不是在碗上,所以餘佳閔小姐可能遺漏了這一點,對,一定是這樣的。至於後一個問題,答案就更加簡單了,武勇新笑着說他覺得身體不舒服,晚餐就不出席了,餘佳閔小姐也不會懷疑吧?”
他說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反駁。當時我也曾經想到過這一點,不過那時的結論是武勇新的失蹤只是爲真正的殺手的失蹤做鋪墊。現在看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鋪墊。實際上武勇新就是殺手紀景峰!當初讓我動搖這一觀點的原因就是他大可以在第一晚毒殺所有人,但是如果考慮他因爲毒品的關係正在躲着某人的話,又或者是更爲單純的如果真的在第一晚下了毒並且沒有毒死所有人,那麼他和餘佳閔就會立刻成爲大家懷疑的目標的話,這樣反過來想,武勇新果然是因爲怕被懷疑,所以採用了這種方式嗎?實在是合情合理!
“倪安秋小姐,能麻煩你跟我走一趟嗎?我想到了一個很適合他的藏身之所。”賀白樓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彷彿勝利已經近在了眼前,剛纔的推理失敗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
“適合他的……場所?”
“哦對,也許你不知道,他吸毒,所以,不管他再怎麼躲,最後肯定需要一個吸毒的地方。落日山莊這麼大,照理說有許多的空間,不過,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他十有八九會去的地方。可是我怕我一個人攔不住他,所以……”
“好吧,我去就是了。”倪安秋露出了惹人憐愛的無奈笑容。
“那個……我們一起去……”
賀白樓一邊搖頭,一邊指着趴在屍體上痛哭的杜宏明。
“你看他那個樣子,怎麼也不像是能跟着我們的吧?所以安全起見,你還是留在這裡吧。現在我們佔據有利形勢,所以應該沒有問題。總之,就拜託你了。”
“還有,要記住我交給你的防身方法……”
還沒等倪安秋說完,賀白樓就稍顯強硬地把她拉走了。倪安秋說的防身方法是指……什麼呢?是她在那個空房間裡說的嗎?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爲什麼我完全找不到其中的聯繫。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原本趴在屍體上痛哭的杜宏明轉瞬間便站了起來向娛樂室的門口跑去。我試圖追上去,但是他已經踏着屍體跑出去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呢?
一股莫名的害怕席捲了我的內心。
如果這是那個殺手紀景峰的計謀的話,我現在……豈不是……孤身一人了……
——你聽我說,等會在餐廳裡,毫無疑問,你會遭遇襲擊,而且我不在。
難道……難道倪安秋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嗎?這……這是在把我當成誘餌嗎?可是……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爲什麼要搞得那麼複雜……可惡!我究竟該……怎麼辦?
在恐懼的驅使下,我逃到了餐廳裡自己的位置上,手裡還拉着從對面拿來的一把椅子。並將自己的椅子搬到了廚房門旁邊,靠在這個位置讓我莫名地有一些安全感。
在這裡,我要在這裡,建立起自己的堡壘……我要……活下去……
我在心中反覆念着“我要活下去”的同時,時刻警備着餐廳四周的動靜。由於他們是從兩個門口出去的,所以兩邊都很危險。如果賀白樓說的是對的話,那毫無疑問在4人之外還有1人活着,他會從哪裡殺進來呢?
我感覺我的思維陷入了混亂,不過這並不要緊,在這個時候,思維已經不是佔據首要地位的了,警惕心纔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沒過多久,在娛樂室一側便響起了開門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