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墨塵睡得沉,童雪霜佇立在窗前遙望許久,才轉身出門。
屋外寒風徐徐,冷冽似冰,童雪霜快速穿梭在迴廊裡,在轉角時遇到曉菊,曉菊朝她伏了伏身,童雪霜喚住她,問道:“雙王爺在哪?”
順着曉菊指引的方向走去,童雪霜在書房門前見到了他,黑袍翩躚,靠坐在迴廊的長椅上,懷裡抱着酒,面上已有些許的醉意,神色恍惚的看着某個方向愣愣的發呆。
這樣的冥墨烈倒是令童雪霜有些許的詫異,本該張揚冷酷的冥墨烈竟然也戒酒消愁?
她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看着他不停地把一口又一口的烈酒灌下肚子,直到被酒的烈性刺激到,開始止不住的咳嗽,肩膀顫抖,和如今脆弱的冥墨塵有那麼幾分的相似,令人……心疼。
童雪霜無聲走至他身前,看着他,說出來的話不知是關懷還是嘲諷:“一個糟踐了身子還嫌不夠,還要另外一個,是嗎?”
冥墨烈聞聲,身體顫抖了一下,卻未擡起眸子,只是繼續往嘴裡倒着酒,合着那咳嗽聲,聽着都讓人揪心。
童雪霜稍用巧力就把他手中的酒瓶打落在地了。
寒風襲襲,竹樹簌簌作響,酒罈落地的聲音夾雜在其中,格外響亮。
冥墨烈愣愣的看着地上已經碎裂的酒罈,俊眉輕蹙,似在忍受着某種難言的痛苦,冷風吹來,咳嗽了數聲後,他擡眸看向她,那麼的專注,專注到讓童雪霜感覺裡面有委屈的味道。
他看了半響,又自嘲的收回視線,扶着迴廊的圓柱站起來,身子晃盪了一下,左搖右晃的錯開她,往一邊走開。
童雪霜喚住他:“等一下。”冥墨烈後背挺直的立在原地,等着她的後文,童雪霜道:“既然宮裡的太醫不行,就找宮外的,冥國名醫大有人在,總會有法子。”
冥墨烈一愣,遲疑了片刻,才聲音嘶啞的道:“我知道。”頓了頓,又聲音又變得有些冷:“還有事?”
童雪霜沉默,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淡聲道:“天氣寒冷,稍許飲酒助於暖體,但是過多的飲酒,會傷身,以後別喝這麼多酒。”說完,轉身離開。
童雪霜話音落下好久,冥墨烈還是僵硬着站在原地,許久才驀然回首,卻只見童雪霜的背影,夜風輕拂,衣襬翩翩,青絲飄逸,端的是清逸脫俗,雖在夜色下被渲染的極其清冷,卻也是他心頭唯一一抹溫暖。
童雪霜想到的事情,冥墨烈自然也是想到了,早在三天前他就已經開始命人請聖醫甄丹子,可是至今無消息,他多半也猜到了只怕是希望渺茫,那聖醫性子本就古怪,當初肯救殷雪,也只是好奇她的承受能力,如今,他就算權利財富同時施壓,只怕那聖醫也是不肯就範的。
果然,第四天時,被派去請聖醫的侍衛無功而返,甚至是落了一身的傷痕回來。
冥墨烈看着眼前傷痕累累的侍衛,臉色陰沉,捏着手上的書信,手指關節咯吱作響,那書信當初是他請聖醫下山的,現在上面就回了一個字:否!
這世界上能如此狂妄的也只有他了,冥墨烈生氣的把書信擲到地上,朝跪在地上的侍衛吼道:“這點事都辦不好,留你們何用!”
侍衛白着臉,也甚覺丟人,他們是雙翼王爺身邊除了四夜以外,最爲近身的暗衛,武功自是上乘,可是這次上鯉城頂,別說見着甄丹子本人,就是連山頂都沒上去,直接被人打下了山,這是他們當暗衛以來最大的敗筆,實乃丟人。
“是屬下等無能。”跪在書房裡的幾個侍衛,衆口統一的道。
“自行下去領罰。”冥墨烈轉開頭,語氣冰冷道。
幾個侍衛先後退了出去,一夜從外走進來,幾人錯身而過,一夜看到他們身上的傷痕,眼中閃過些許的詫異,不過轉瞬即逝,轉頭看向盛怒中的冥墨烈,道:“王爺,鍾將軍到京城了。”
冥墨烈聞言,眼神一閃,隨即勾脣冷笑:“加強地牢的看護。”
“是。”一夜領命而下,剛轉身,被冥墨烈叫住:“把二夜,四夜喚回來,護在童小姐身邊。”
一夜聞言,欲言又止的看向他,卻見冥墨烈一臉堅持,只能無奈退下,他只希望,那四夜別糊了心智纔好。
——
夜色濃重,星光稀疏,除了偶爾一兩聲的狗吠聲,世界一片沉寂,陷入無邊的安靜之中。
長安街上已基本無人煙,只偶爾有一兩個人匆匆而過,一身錦衣的鐘鳴如同遊歷在深夜的鬼魅,在屋頂樹頂之間快速的穿梭,直到離雙翼王府很近的後巷才停下來。
他落下地來沒多久,他身前很快就落下兩個黑衣人。
“將軍。”兩人朝鐘鳴恭敬的行禮。
鐘鳴背手而立在陰暗處,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聽不到情緒的聲音:“要你們辦的事如何了。”
兩個黑衣人對看一眼,然後低頭,其中一人道:“回將軍,屬下這些時日按您的吩咐密切關注雙翼王府的動靜,發現這半月來,雙翼王府發生很多怪異的事情。”
那人頓了頓,似乎在醞釀着怎麼繼續說,被鐘鳴冷聲呵斥:“繼續說!”
“半個月左右前,兩位王爺親自把殷雪小姐接了回來,但不知何因兩位王爺似乎並不高興,殷雪小姐回府就失了寵,接着翼王爺更是幾度陷入瘋癲的狀態,意識不清,而七日前,殷雪小姐和翼王爺發生衝突,傳言翼王爺當場……身亡!雙王爺傷心過度,一夕白了發,而殷雪小姐也被關至了王府的地牢。”
“你說殷雪被關進了地牢?翼王爺身亡?雙王爺一夕白髮?”鐘鳴的聲音分外的清寒,絲毫沒有高低起伏,但是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其中的危險。
“雙翼王府這幾日加強了守衛,聽聞雙王爺白髮,翼王爺身亡只是誤傳,但是屬下探知到殷雪小姐確實是被關押在地牢好幾日了。”
鐘鳴捏拳,眼露陰狠,冥墨塵,冥墨烈,很好,很好,人在你們身邊,你們竟還捨得給她這樣的委屈受!
鐘鳴轉開視線,聲音格外的冷酷無情:“今日就給雙翼王府拜帖,就說本將軍明日拜訪!”
“是!”
兩個黑衣人消失在黑夜中,鐘鳴隔着大街看了眼對面的雙翼王府才轉身離開。
兩年前的錯誤,他不會再讓它重蹈覆轍,這一次,小雪,我定履行對你的承諾,帶你離開這裡。
雙翼王府的地牢是在雙翼王府的後山上,被羣山環抱,地勢險峻,不從正門進入是很難進出的。
上地牢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條小路直通過去,而這條小路被冥墨烈叫重兵把守了,一般人休想靠近,即使是身懷武藝的鐘鳴。
所以當天夜裡,鐘鳴只是在地牢的附近轉悠了一圈,沒有找到任何的突破口,只得無功而返,而他這一切冥墨烈也都是看在了眼裡。
第二天一早,鐘鳴的拜帖就送到了雙翼王府,管家一夜拿到請帖就往書房而去,半路上碰到了童雪霜,朝她點了點頭,就捏着請帖離開。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和捏在手上的帖子,童雪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往雙翼苑走。
“咳咳……”還未走近房間,就遠遠的聽着一陣陣高低起伏的咳嗽聲,咳嗽聲好不容易平息了,又聽見冥墨塵虛弱的聲音:“此事不許讓雪兒知道,聽見了嗎?”
“是。”曉梅遲疑了片刻的聲音。
童雪霜站在門邊,並未進門,聽着裡面冥墨塵喝藥的聲音,轉身走開。
曉梅在一炷香後端着托盤從雙翼苑出來,托盤上是冥墨塵喝過湯藥的空碗,看到童雪霜站在迴廊裡,曉梅眼中是一閃而過的詫異,而後上前行禮。
童雪霜清冷的視線在空碗上掃過,看向低着頭的曉梅,曉梅低垂着頭,態度不卑不亢。
童雪霜望着她許久,曉梅皆是低着頭面不改色。
好半響,童雪霜才道:“擡起頭來。”
曉梅擡起頭看向她,對上的是童雪霜冰冷的冰眸,那樣的冰眸,那樣的清冷,她曾經在另外一人身上看到過,可是現在那人身上已沒有這份從容的清冷,只剩下膽怯與膽小。
童雪霜看着她,甚是冷然的道:“曉梅,我是誰,我想你該知道。”
曉梅聞言,霎那間瞪大了眸子,情緒很是激動的看着童雪霜,那目光帶着太多的複雜,但是有一點很肯定,那就是欣喜!
是啊,欣喜。
一年的相處時間或許短暫,但是對於隨時陪侍在她身邊的曉梅卻是不同的際遇,童雪霜這樣清冷的性子,如果不是讓人極度的討厭,那麼就是讓人很是欽佩。
陪在她身邊的那一年裡,曉梅真的已經把她當成主人來伺候,是因爲她那份清冷,是因爲她那份睿智,更是因爲她那份比其他女子還要堅韌的鬥志。
以前她一直覺得她很幸運,可以得到那麼多男子的垂青,可是後來她才發現,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算計,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是何其大的打擊,尤其這其中還包括了她交了心得翼王爺。
兩年前,殷雪出了事,她也擔憂着,殷雪被接回來,她也在暗暗的欣喜,對於一個丫鬟,最好的際遇也不過是遇到一個對自己好點的主子,而於她來說,她就是那個主子。
殷雪被關進地牢,她的到來,再加上翼王爺對她的情意,她們四婢心底其實都有底,只是這樣的事情太過驚世駭俗,沒人敢說出來,她也沒想過有一天她會承認。
可是現在,她竟然清楚的告訴她,她就是以前那個殷雪,這對於曉梅來說,是份很得之不易信任,能被這樣一個清冷到骨子裡的人信任,該是多麼的幸運,就是當初翼王爺,她也是見證了那麼長的磨合……
曉梅把托盤放在一邊,努力忍住眼中的酸澀,朝童雪霜行了一個大禮:“奴婢曉梅見過夫人……”到後面聲音已經是激動到暗啞,微微帶着顫抖。
面對曉梅的激動,童雪霜目光淡然,冷豔的玉顏平靜,上前扶起她:“在這府裡喚我童小姐即可。”
曉梅點點頭,雖然她覺得這一切都不可思議,但是這些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她也知道如果在府裡貿然的喚她夫人,必定引來懷疑,還是喚童小姐爲好。
童雪霜清淡的視線掃過那空碗,冰眸再次落在她臉上:“剛剛翼王爺要你隱瞞何事?”
曉梅有些遲疑的看着她,抿了抿,最終還是道:“回夫……童小姐,是翼王爺再次咳血了。”
童雪霜倏然皺眉,視線變得更加冷冽,還帶着一些不可置信。
“又?”久久,她只問出了這一個字。
曉梅點頭,繼續道:“從發現那……殷雪小姐不對勁後,翼王爺就悲極攻心,當時就……”
“就如何。”童雪霜問,聲音好似沒有什麼變化般的清淡,但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裡面含了多少心驚與膽怯。
昨日冥墨烈就曾反問過她,可曾知道這些日子冥墨塵是如何過來的,她未答,他也未說,後來她心急於找名醫,就更是把這事忘記了。
現在她想知道,卻也害怕知道了。
難道真如外界傳的那般?那日她來府裡尋玉簪看見的也是真的?
曉梅道:“那日,王爺知道那殷小姐不是您,當時就失了神智,發了瘋,不認得任何人,雙王爺怕他情緒激動弄傷了自己,就把他關起來,不過幾次翼王爺還是跑了出來,每次都會去找殷雪小姐,要她把您還給他,不然,就是自己傷害自己。”
“後來有次,翼王爺再次失去神智時,一位開福寺的高僧說了幾句話後,翼王爺就開始變得沉寂,誰也不搭理,終日只一個人在房間念着您的名字,一會哭一會笑的……”
說到這裡,曉梅下意識的去看了一眼童雪霜的表情,卻只見她清冷到毫無變化的面容,但是那雙冰眸裡她卻清楚的看見了動容,不免也有些不忍繼續說下去。
“就這樣,翼王爺在房間裡一個人呆了幾天,有天不知怎麼的,雙王爺進去和他談了一會,兩人或許是發生了爭執,不久翼王爺就跑了出去,出去呆了一晚,雙王爺出動了所有的侍衛也未找到他。”
“等到雙王爺找到他時,只看見那殷雪小姐手拿一個花瓶砸在了翼王爺頭上,翼王爺當場就……”
童雪霜閉上眼睛,遮住她此時的情緒,聲冷如冰的問:“在殷雪房裡,發生了什麼?”
曉梅搖頭,道:“那日奴婢們趕過去時,翼王爺已經被……氣息微弱,殷雪小姐好似受到了刺激,胡亂說着什麼,奴婢也沒聽清楚,然後殷雪小姐就被雙王爺關進了地牢。”
童雪霜點點頭,睜開眼睛看着遠處的枝條:“你先下去吧,以後翼王爺有何不適,告訴我。”
“是。”
曉梅退下後,童雪霜凝望着那不甚明亮的天空,冷豔的面容越發的寒冽。
以前她未想過和那殷雪有過多的交集,但是現在,她要從她嘴裡知道,那個傻男人到底還做過些什麼。
地牢在後山,帶着岩層的山洞裡,裡面陰暗而潮溼,外面又有層層侍衛把守,可以說是防守非常的嚴。
童雪霜一身白衣上來,很是打眼,守地牢的侍衛老遠就看見她了,扯着嗓音喊:“來者何人!”
童雪霜不語,只是繼續前行,那侍衛見她不語,又想到這幾日上頭的交代,於是拿起看了武器:“再不答話,休怪我無禮!”
話音剛落,他手上的兵器就已經落地,爬出清脆的聲音,他震怒的擡頭,卻見一俊挺男子站在他身邊,守衛眨眨眼,確定不是自己眼花後,才趕緊彎腰行禮:“二夜大人。”
被喚爲二夜的男子輕聲吩咐:“讓她進去。”
連雙翼王爺身邊的二夜都出動了,侍衛哪敢不從,連忙點頭:“是,是。”
童雪霜路過兩人身邊時,連眼角也未給一個,她自是知道,這肯定是冥墨烈交代過了的,那個男人,控制慾一向很強。
在童雪霜進去後,二夜身邊又落下一緊身黑衣的女子,眼帶複雜情愫的看着她的背影,那直勾勾的視線絕對算不上友善。
二夜見此,也只是無聲的嘆息一聲,不過有他在旁邊看着,也不至於擔心她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高高的高崖,矮矮的山洞,甚至連一個透光的窗戶口都沒有。
陰暗潮溼的地牢,一個嬌小狼狽的身影縮在地牢的最陰暗處,黑暗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見她滿頭的散發,和聽到腳步聲時身體顫抖的痕跡。
童雪霜站定在牢門前,清冷的看着地牢裡的女人。
地牢裡的殷雪把頭埋在雙腿間,極力的縮小自己的身子,在聽到腳步聲時,垂着頭,滿頭的亂髮把眼睛擋住了。
她就這樣埋着頭,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地牢外的童雪霜良久,才恍然道:“是你!”
她是記得她的,她被拆穿的那日,這個女人就進過她的房間,在裡面胡亂的翻找了一番……她現在來這裡是做什麼?是他們派來殺她的?
想到這裡,殷雪不由的驚恐的瞪大了眼睛,眼眶中的淚水奪眶而出,髒亂的流滿了雙頰,曾經清麗無雙的小臉,如今只能用不忍直視來形容。
“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不是有心的……是他先要殺我的。”胡亂抹了把臉,殷雪激動地哭喊道。
“是那個男人瘋了,非要拉着我一起死,真的,我沒想殺他的……”
看着哭的不能自抑的殷雪,童雪霜望向她,淡漠的聲音毫無溫度:“你說是他要殺你?拉着你一起死?”
見童雪霜肯聽自己的話,殷雪以爲機會來了,胡亂的點頭:“是,是他說什麼我們一起離開,只是一刀不疼的……他手裡拿着匕首,對,他拿着匕首,想要殺我,我纔會錯手……錯手用花瓶砸了他,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把這段話說完,殷雪就看着童雪霜,只希望她能高擡貴手放了自己,她咬了咬發白的脣瓣,想着該怎麼求饒,卻見童雪霜轉身出去了,就這樣出去了。
她不由的一怔,就這樣出去了?不殺她?難道不是派來殺她的?還是說,他們還是捨不得這具身體?
想到這裡,殷雪心裡不由的一鬆,身體也不似之前的緊繃……
童雪霜出了地牢,一路按着原路返回,可是在半路上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不像是冥墨烈身邊的暗衛,他們對她一向沒有惡意,而現在跟着她的人,明顯動機不明,她警惕心頓起,所有的視覺神經不由的緊繃,任着殺手的敏銳,查探着周圍每一絲一毫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