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君佑便叫人去織布坊裡傳下了話,給趙思思尋了個還算清閒的差事,用不着動手,只管跟着織布坊的工匠師傅研究織機。按着沈君佑的話來說,趙思思肚子裡裝的東西雖然古靈精怪,但到底不乏一試。
秀蓮離開的當日下午,便從西坪村裡接了天業過來,請了南街口杏林巷子的魏秀才到家裡坐館,仍舊在豪哥原先讀書的東小院裡,另添了筆墨桌椅兩副,天業與傅三孃家的承哥兒一同作陪。
“爺留了魏先生在花廳吃飯,叫夫人先用,不必等他。”前去打聽情況的秋桐回來稟道,“看樣子教的不錯,幾位哥兒都是笑着出來的。”
如此倒是個好的開端,璧容鬆了口氣,“去叫幾位哥兒來這裡用飯吧,讓三娘多備下幾道菜。”
秋桐點頭應下了。
待晚上沈君佑回來,璧容才得以打聽狀況,“如何,這位魏先生可還算名符其實?”
“現在看來還算不錯,不似上一個那般迂腐,至於學識究竟如何還要慢慢看。”沈君佑和她說起了自己方纔與那魏秀才吃飯時說的話來。
“倒真是個有打算的。”璧容點了點頭,“我方纔也仔細問了哥兒們,說先生待他們很是和氣。”
“讀書這樣的事,勤奮固然重要,可若天賦不夠,勉而爲之也無甚結果,且一步步來吧。”沈君佑嘆了口氣。
雖不是親生子,但沈君佑在豪哥兒身上亦是花盡了心血,依然給他鋪了一條平整的路,到底如何走還要看他自己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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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花廳都按着您的吩咐,案上擺了釉裡紅歲寒三友的玉壺春瓶,牆角各兩盆人高的美人蕉,桌上擺的是您昨個兒選好的那套青花碗碟,另外廚房那邊也都妥當了,只等着爺和秦大爺一回來,就能開飯。”秋桐一一回稟道。
璧容點點頭,又問道“四姑娘那裡可叫人過去看了,還有趙姑娘那裡,也一同請了過來吧。”
才幾日的功夫,趙思思便在織布坊混的風生水起了,一衆工匠、織工無一不誇讚她聰明伶俐。
夏堇俏皮地笑道。“夫人就放寬心吧,如今正是應了那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老天爺一定會叫您得償所願的。”
那夜偶然提了沅娘和秦書懷的事情,沈君佑雖沒有表態,可璧容卻是記在了心裡,尤其念頭一動起來,男未婚女未嫁,便是怎麼看怎麼覺得二人相配,非打算着做一回紅娘才肯罷休。適逢趕上沅孃的生辰,璧容便宴請了秦書懷到家裡來。
傍晚酉時剛過一刻,便有人來報說沈君佑和秦書懷回來了,正要去更衣,璧容點點頭,吩咐了廚房開始準備。
花廳裡總共開了三桌。外間秦書懷和沈君佑一桌,用了架雕萬字紋的紅木屏風隔了開來,裡間自己和沅娘、趙思思一桌,豪哥兒、天業和承哥兒三個小的坐了一桌。
雖然排場不大,但裝潢陳設等一應事物都是璧容親自選定的。
芙蓉蝦、花雕酒釀蒸鰣魚、佛跳牆、宮保雞丁、油燜草菇等八個熱菜,四碟滷味冷拼,四碟糖水點心,另時令水果幾樣,乾果蜜餞攢盒八品。自然必不可少的還有長壽龍鬚麪和棗泥壽餅。
“今個兒是什麼日子,好大的席面,我可是能討得些口福了。”不大會兒,便見二人趕了過來,秦書懷笑着說了句俏皮話,進屋落了座。
“我家的飯可不是任誰都能吃到的,你得可要好還感謝我們家四姑娘。只是請你吃了酒,你也要掏出些東西來給壽星賀壽纔算的上禮尚往來。”璧容正說着,便見一旁坐着的沅娘低着頭使勁地拽了拽璧容的衣袖。
秦書懷有些怔愣,“今個兒是誰的生辰?”裝作不知地問了一句,扭過頭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君佑,沈君佑挑了挑眉,顯然自己一向是不記得這些事情的。
“壽星,快出來向你秦大哥討壽禮,總得要他掉掉血,可是不能便宜了他。”璧容順勢將沈沅娘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秦書懷甚爲尷尬地晃了晃手,笑道:“這樣的事應該早告訴我,也不必叫我這會兒空着手過來,叫四妹妹看了笑話。我這給妹妹陪個罪,容我先把壽禮欠着,明個一早就叫人給你送過來。”說着,便彎腰做了個揖,惹得屋裡站着的一衆下人掩嘴而笑。
沈沅娘紅着臉回了個禮,蚊子似的聲音回道:“莫要聽我嫂子胡說,秦大哥能來沅娘就甚是滿足了。”似是有些羞怯,說完便低低地垂下了頭。
秦書懷淡笑的嘴角驀地有了一刻的僵硬,只一瞬便恢復了過來,歉意地道:“實在是來得匆忙,兩手空空。”
“手裡沒有,身上可是掛着不少呢,若是有心,隨便扯下一塊金鑲玉來便是了。”坐在孩子堆裡,抱着乾果攢盒吃個不休的趙思思突然揚聲道。
也不知這麼的,這二人就好似前世的冤家,但凡見了面便要好一通脣槍舌劍,若是不分出個你我高低絕對誓不罷休。
趙思思一開口,璧容便盯緊了秦書懷,見他此刻正蹙眉抱手,一副準備還擊的神情,立刻拿話岔了過去,對沅娘道:“他可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縱是你管他要夜光杯、琉璃盞,但凡他有的東西嗎,沒有他捨不得的。”
沈君佑也適時地道:“難得有了由頭,可不能便宜了他。”
如此,氣氛便又恢復了過來。直到秦書懷連連告罪,端起酒壺自罰了三杯纔算罷休。
“如何,我託你打聽的事可都打聽清楚了?”擷芳急忙拉住了來人,直問道。
那人有些險惡地將手掙脫了出來,也不管她作何反應,便當着她的面甩了甩袖子,不緊不慢地回道:“今個兒四姑娘做壽,夫人在前院爲她擺了個席面。”
擷芳並未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忙不迭地打斷了她,直面問道:“都有誰去了?趙思思可過去了?”
那婆子甚是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人家可是夫人留下來做客的,可不是家裡的下人。”鼻孔裡輕微地冷哼了一聲,眼睛意有所指地往她身上輕瞥了一眼,又道:“聽說還是夫人身邊的秋桐姑娘親自去請的呢。”
擷芳聽了那婆子的話,臉色刷的一片白,抓着那婆子的五指不由得使了狠勁,尖利的指甲刺進了那婆子的手心裡,疼的她哎呦一聲,猛地打掉了擷芳的手。
擷芳也不顧的這些,拉着那婆子的袖子便哀求道:“嬤嬤,我把手裡的銀子都給了你,求你再幫我一幫。”從懷裡掏出一個繡着竹葉紋的藕荷色荷包,裡面赫然裝着約麼二兩重的銀子。
那婆子接過荷包墊了墊,這才道:“這可是最後一回了,還有什麼想問的就快說吧。”
擷芳四下看了看,甚爲小心地又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四方油紙包來,湊近了那婆子道:“求嬤嬤幫我把這個放進晚上的湯盅裡。”
那婆子正要把銀子收進懷裡,聽了這話嚇得一個激靈,猛地把荷包扔回了擷芳身上,“你…你若是要作死就儘管去,可莫要扯上我!”說罷,捂着耳朵連連往後退了三步,生怕被這要命的事惹上了身。
擷芳自來了便被安排在了最後面這處院子裡,雖然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並無半點虧待,可卻是半步也過不去前院,更莫要說見到沈君佑了。
一個莊氏已然將二爺看顧的死死的,若是再添上一個趙思思,往後二爺的眼裡只怕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見了。莊氏那裡是主子,她沒法子爭什麼,可趙思思這麼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如何配的上自家二爺!遠及不上自己的身份更名正言順。
況且自己好不容易纔碰巧搭上了面前這個婆子,雖然在前院裡只是做些灑掃的粗活,但卻是進得去璧容的院子的,尤其與廚房裡的婆子也是相熟得很。自已然在她身上花了足足五六兩銀子,如今就差棋局只差最後一步,可不會叫她就這麼抽出身去!橫豎自己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她的身份早就得到了老太太的認可,縱是這事情日後查到自己身上,只要莊氏抓不到真憑實據,就拿自己沒辦法。
想到此,擷芳把心一橫,撩起裙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嬤嬤,你且聽我說,你如今在夫人院子裡只是做個灑掃活計,縱是再做上幾年也是難以升遷的。擷芳從小無親無故,是老太太賞我一口飯養大的,嬤嬤若能幫我如願所償,擷芳願意從此認嬤嬤爲母,日後府裡的一切大小事務我必事事與乾孃相商,屆時不論是陳孝儒家的還是那傅三娘,再沒人能在乾孃之上。”
那婆子被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扶她起來。
可一雙手才觸碰到她的胳膊,心裡又不禁猶豫了起來。
話的的確確是動人的很。要知道她從十幾年前二爺分了府就一直跟着伺候,可一晃這麼多年了,當初的陳孝儒家,陶大勇家個個都出息了,獨獨她,男人和兒子在布莊裡做着些力氣活,自己也這般不上不下。
夫人身邊伺候的人可是不少,若是苦等着那日僥倖叫夫人打眼瞧上了自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何況有那秋桐、夏堇兩個丫頭片子在夫人面前整日唸叨,自己縱是在做上十年,也超不過陳、陶兩家去。
這叫擷芳的丫頭雖然身份不高,可就如同她一直說的,是朔州府的老太太點頭應了的,縱是成不了最上面的主子,可名分也是有了的,至於當家的問題上,只要前面擋路的沒了,是黑是白可就都成了未知了。
要知道,只有活着人才是勝者。縱然是情比金堅,可身邊守着幾個如花美眷,看得久了,有幾個男人還能一輩子忘不了過去的。而那時,她的後半生可就撥開雲霧了。
那婆子手上一使勁將擷芳扶了起來,偷偷地接過東西塞進了腰間,附耳在她耳邊低聲了幾句,又四下仔細地回顧了一番,這才悄悄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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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這是剛燉熟的罐煨山雞絲燕窩,請您趁熱喝。”衆人正吃着,門簾突地掀起來,一身穿駝色長褂的婆子端着一個紅漆雕回字紋托盤走了進來。
“啊,怎麼只有一盅啊,這三張桌子要怎麼分。”趙思思向來自命吃神,從端湯的婆子一進屋,她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甜白瓷的湯盅上,再也沒離開過。
那婆子將湯盅擺到了璧容的面前,委婉地解釋道:“廚房的傅管事說前面幾道菜都是辣的,夫人還是少吃些爲妙,這才特別給夫人做了這道湯,夫人還請快趁熱喝了吧。”
趙思思一聽到那婆子說是做給璧容的,又回頭伸長了脖子看了半天的確並無第二盅端過來,咬着筷子一副饞蟲蠢蠢欲動的模樣。
“你這個瘋女人,懂不懂點規矩,寄人籬下難道不曉得客隨主便的道理嗎!”秦書懷憋了半天可是撿到了反擊機會,惡狠狠地警告道。
“喂,死孔雀,主人都沒有說什麼,你亂叫什麼,小心拔掉了你的孔雀毛,看你還要不要這麼囂張!”趙思思狠瞪了她一眼,氣沖沖的回道。
“真是隻爛泥坑的蟾蜍,嘴裡就說不出一句乾淨話來!”秦書懷清楚地冷哼了一聲。
“笑話,面對不乾淨的人,我哪裡能說乾淨話,那豈不是玷污了乾淨兩個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的渾話,越過屏風站在花廳中央,大有一副敵人不死誓不罷休的徵兆。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且不要再爭執了,這事是我疏忽了,就是思思姑娘不提,我也是要提一提的,沒有隻我一個人喝湯的理兒,如此豈不是搶了壽星的風頭。”璧容笑着解圍道。
沈沅娘忙擺擺手道:“二嫂莫要折煞了我,肚子裡的孩子纔是正經。”
“把這碗湯給思思姑娘和四姑娘一人盛一碗,再去叫廚房多準備幾碗,各個桌上都要擺了纔好。”璧容吩咐夏堇道。
趙思思得意衝秦書懷瞥了一眼。
夏堇點點頭,就要從那婆子手裡接過湯來,豈料那婆子如何都不肯鬆手,只委婉地道:“出來時傅管事特別吩咐了,叫我端給夫人喝的,夫人不如先用了這一碗,奴婢回去立刻轉達傅管事多做幾碗,再端來給四姑娘和趙姑娘就是了。”
璧容微微蹙起了眉頭,正待要說話,趙思思早已忍不住衝了過來,要從那婆子手裡接過湯盅來。
那婆子並未看見她過來,只看見夏堇伸過手來,下意識地往右側一躲,與趙思思的手正好碰在一起,啪地掀翻在了地上。
“呀,你這個大嬸,怎麼端的東西啊,這麼好的湯,就這麼便宜給了土地公了。”趙思思鬱悶地看着扣在地上的湯盅,撇着嘴道。
秦書懷見她沒有吃到,心情甚爲愉悅地哈哈笑了兩聲,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此刻明顯幸災樂禍的舉動。
“你是在哪裡當差的,怎的我以前沒有見過你。”璧容攔住她問道。
“回稟夫人,奴婢馮瑞生家的,平日裡在夫人院裡負責灑掃的,夫人常在屋裡待着,這纔對奴婢印象不深。”馮瑞生家的解釋道:“廚房這會兒忙做了一鍋粥,見奴婢閒着,這才叫了奴婢幫着過來給夫人送湯。”
那馮瑞生家的低着頭,回話時不自覺地雙手攪在了一起,雖然聲音裡強自鎮定,氣息平緩,可那發顫的尾音卻怎麼聽怎麼一副心虛的模樣。
秋桐在一旁見璧容一直盯着馮瑞生家的瞧,卻又一眼不發,有些不明所以,便指着馮瑞生家的道:“這確實是咱們院裡的灑掃婆子,因着耳朵不太好使,大傢伙都要叫她苗聾子。”
璧容點點頭,也沒有做什麼爲難,便叫馮瑞生家的收拾了地上的東西下去了。
馮瑞生家的前腳纔出去,璧容便召來了秋桐耳語了幾句,秋桐蹙着眉頭,明顯有些訝然,點點頭,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