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連環

張玉一直沒有睡,他心中滿是怨氣。

在狄青面前,他雖嘻嘻哈哈的一如既往,但他在邊陲過的並不開心。他只會和朋友分享開心,而不會把不悅向朋友提及。

狄青看起來好了許多,張玉很爲狄青高興,但他的這種窩囊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

金明寨,銅牆鐵壁!但對張玉來說,金明寨就和個鐵籠子一樣,他在其中,煞是鬱悶。

“砰砰砰!”有人敲門。

張玉有些詫異,不知道這麼晚誰會前來找他?只是不知爲何,心中竟有分不安,張玉摸了下佩刀,緩步到了門前,打開了房門。

昏黃的燈光下,照着李禹亨微白的一張臉。

“禹亨,是你?”張玉詫異中還帶分喜意,他和李禹亨畢竟是朋友。在這清冷的雪夜裡,能有個朋友聊聊,很是不錯。他自從見狄青回來後,就一直想着找李禹亨談談,他們是朋友,朋友豈不就應該寬容些?

李禹亨只是“嗯”了聲,眼中含義複雜萬千。

張玉沒有留意李禹亨的異樣,才待讓他進房,突然發現李禹亨身後跟着兩個人。那兩人一個是安豐寨的副指揮胡斫,另外一人是李懷寶的手下上官雁。

張玉退了步,李禹亨和胡斫、上官雁已擠了進來。張玉皺了下眉頭,忍不住又退了一步,不知爲何,他心有些發寒。

當年在曹府遇險,他就有這種感覺。

可那時候,還有狄青和他並肩而立,這時候呢……李禹亨和他面面相對。

張玉還能保持鎮靜,問道:“禹亨,有事嗎?”他看到李禹亨手上拿着個皮囊,裡面圓滾滾的不知裝着什麼。

“今天李懷寶羞辱了你。”李禹亨面無表情道。

張玉皺了下眉頭,半晌才道:“那又如何?”

李禹亨情緒突然變的有些暴躁,叫道:“你是我的兄弟,他羞辱你,就是不給我們兄弟面子。”張玉心中驀地涌起激動,他真的不敢相信李禹亨還能說出這種話來。可隨後李禹亨的話讓張玉震驚當場。

“我殺了李懷寶!”

張玉臉色微變,忍不住向胡斫、上官雁看了眼。那二人像是在看戲一樣,無動於衷。張玉感覺有問題,可一時間根本不知道問題在哪裡。

這三人怎麼會在一起?

“你不信吧?”李禹亨見張玉沉默,嘴角有分嘲諷。

張玉心思飛轉,半晌才道:“你可知道殺了他的後果?”

李禹亨聲音微有顫抖,突然激動道:“我不管有什麼後果!我知道你不信,可我就是殺了他!”他伸手一拋,那皮囊掉在了地上。

一顆人頭從皮囊裡滾出來,血肉模糊。張玉忍不住低頭望去,依稀認得那是李懷寶的頭顱,心中驚凜,又有些作嘔。

他雖厭惡李懷寶,可怎麼也沒有想到,白天還飛揚跋扈的李公子,就這麼死了。

心中微有茫然,張玉並不信李禹亨會有勇氣殺了李懷寶,更不認爲李禹亨是爲他張玉殺了李懷寶。

可李懷寶的確是死了,爲什麼?

就在這時,張玉聽到“嗆”的一聲響,心中警覺陡升,大叫聲中,側翻而出。他雖躲的快,但那刀斬來,還是太過突然。

鮮血飛濺!

張玉來不及去看被砍傷的左臂,反手拔刀,橫在胸前,嗄聲道:“李禹亨,你瘋了?”

砍出那刀的人竟是李禹亨!

張玉負傷後,心驚更過於恐怖,傷心更多於憤怒。他雖知道李禹亨懦弱,可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這個當年的兄弟,會向他出刀!

鮮血“滴滴”的順着刀鋒垂落到地面,發出極輕微的聲響。屋內油燈明暗,昏黃的燈光滿是冷意。李禹亨看起來還要出刀,但被張玉的威勢所攝,臉露膽怯之意,有些猶豫。

房間內沉寂不過片刻,上官雁突然笑道:“他沒有瘋,不過是聰明而已。”

張玉望着對面的三人,一顆心沉了下去,他雖不知道緣由,但已清楚眼前這三人都要取他的性命。

他已無路可退。

“爲什麼?”張玉牙縫中迸出幾個字,心中雖隱約猜到了什麼,但這個念頭實在過於驚人,他簡直不敢想象。

上官雁輕輕噓了口氣,輕鬆道:“難道你還不知道?這次要殺的不止你一個人,金明寨三十六分寨的指揮使,要死大半的。”

張玉驚凜道:“你們要取金明寨,就憑你們幾個人?”

上官雁淡淡一笑,“你若是聰明,就不該問出這話來。這一年來,蒙你們範老夫子大度放行,金明寨已經混入數千我們的勇士,萬餘心懷異心的羌人。更何況,寨外不久後還會……”他突然住口不談,緩緩道:“張玉,我們三人若出手,你沒有半分活路。你可知道我爲什麼還沒有出手?”

張玉心中暗想,“上官雁是要說寨外不久後就會有党項人大軍出沒嗎?這怎麼可能?這個上官雁到底是什麼來頭?以前只知道此人投靠李懷寶沒多久,就取得了李懷寶的信任。今日見他這般沉冷,絕非尋常人物。”他不甘心束手,眉頭緊鎖,搖頭道:“你爲何還沒有出手?”

“有用的人,就不用死。”上官雁淡淡道:“李禹亨有用,所以我們不會殺他。我們知道你和狄青的關係不錯,本也想留着你了,不過李禹亨說,你骨頭硬,不會投降的,最好殺了你。”

張玉盯着李禹亨,寒笑道:“李禹亨,你這麼瞭解我,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李禹亨本滿面羞愧,聞言突然怒道:“不錯,我就想殺了你,那又如何?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當初曹府一事後,你就一直瞧我不起,我忍了你很久了。他們說,我殺了你才能活命,命都有一條,你死總比我死好。”

張玉目光如錐,厲聲道:“李禹亨,你到底是不是人,這種話也能說得出口?你怕死,我的確瞧不起你,但我還能原諒你。可你今天竟爲了自己,要殺我?殺你的兄弟?”張玉突然笑了,笑容滿是悽慘,“我說錯了,或許你由始至終,也沒有把我和狄青當兄弟!”

李禹亨緊握單刀,渾身顫抖,眼中已有了深切的悲哀。

上官雁嘲諷道:“是不是兄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活命。”

“我活命的代價就是投靠你們,如李禹亨這樣,去暗算狄青?”張玉已明白了上官雁的用意。

上官雁笑笑,“你終於說了句聰明話。我想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選擇了。”他自信躊躇,如貓戲老鼠般看着張玉。

上官雁一直深藏不露,自信就算單獨出手,張玉也遠不是他的對手。因此他給張玉一個選擇,他喜歡高高在上的掌控別人的命運。

他已經爲張玉做出了選擇。

張玉也笑了,笑容如同皎潔的明月,“你錯了,我是蠢人。”他話一落,身形一縱,一刀已向李禹亨劈去。

反抗投降生死之間。

張玉選擇了出刀,義無反顧。

明知必死也要出刀,張玉就是這個脾氣。他可以承受死,但受不了背叛,因此他向李禹亨出刀。

必殺李禹亨!

生死之痛,比不過背叛。

張玉眼中有痛,可出刀絕不留情。“刷刷刷”連環三刀,刀刀狠辣。李禹亨急閃,一閃身就到了上官雁的身邊,嘶聲道:“救我!你要救我!”

李禹亨膽小,膽小之人的武功再好,一遇到拼命的時候,氣勢就弱了幾分。更何況,李禹亨武技本遜張玉。

胡斫已準備要出手。

他一直不滿自己只是個副指揮,他希望借這次機會翻身。當然,他這次後,是要去党項人那裡任職。他知道上官雁是党項人中的高手,因此他一直唯上官雁馬首是瞻。

張玉拔刀,上官雁沒有動,胡斫也就有分猶豫。

轉瞬之間,李禹亨已狼狽不堪。胡斫纔要拔刀,“嗆”的一聲響,上官雁已拔劍。

一劍光寒,從李禹亨身側刺過,刺在張玉的左肩。

上官雁出劍的機會極佳,已看出張玉追殺李禹亨憑的是一腔悲憤,但刀法有破綻。上官雁就瞄準這破綻出手,一劍得手。

胡斫立即守在門口,提防張玉負傷逃命,他看出戰局已定,張玉絕非上官雁的對手。

上官雁纔要拔回劍來。

“嗤”、“嚓”兩聲後,胡斫臉色鉅變。

有一刀已刺入了上官雁的小腹,有一刀砍在李禹亨的肩胛上。

上官雁大叫聲中,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怒吼聲中,一肘擊在了李禹亨的胸口,“咯”的聲響,李禹亨胸骨已折。上官雁長劍陡轉,反手一劍,刺入了李禹亨的右胸。

上官雁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向懦弱的李禹亨,竟然刺了他一刀。這個李禹亨,難道真的瘋了?

上官雁怒急,搏命反擊。

李禹亨胸口塌陷,悶哼聲中,鮮血噴出,可長劍入胸那刻,也不閃避,合身撲過去,抱住了上官雁,一口咬在了他的咽喉上。

張玉已呆住,他一刀得手,砍在了李禹亨的肩胛上,甚至能感覺到刀鋒磨骨的那種牙酸和快意。

但所有的感覺,隨即被痛入心扉所取代。

李禹亨重創了上官雁,但卻捱了他張玉一刀?李禹亨是詐降?他張玉錯怪了兄弟?

念頭閃電般擊過腦海,張玉手已顫抖。

就在這時,上官雁爆吼聲中,李禹亨五官溢血,已仰天倒了下去。上官雁喉間有血,小腹被洞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掙脫李禹亨後,腦海一陣眩暈,眼前發黑。

不等清醒,脖頸一涼,上官雁的表情驀地變得異常古怪,身軀晃了晃,已軟到在地。

他臨死前還不信,他竟敗在了張玉和李禹亨的手下。

張玉一刀砍在上官雁的脖子上,大喊道:“禹亨。”他伸手扶住了李禹亨要倒的身軀,心中針扎般的痛楚,聲若狼嚎。

胡斫轉身就逃,片刻後不見了蹤影。他已膽寒,他實在不敢再和這樣的人動手。

張玉根本沒有留意胡斫,只是緊緊抱着李禹亨,雙眸紅赤,嘶聲道:“爲什麼,你爲什麼這麼做?”

感覺到手上還染着李禹亨的血,記得李禹亨肩胛流出的血,還是他砍的。張玉心中大悔,揮刀就向自己手臂砍去,李禹亨已微弱道:“別……”

那聲音雖弱,響在張玉的耳邊,有如雷霆轟鳴。

李禹亨還沒有死。

張玉急道:“禹亨,你挺住,我找人……救你。”他見李禹亨突然咳了聲,一口口鮮血涌出來,忍不住淚盈眼眶,他已看出來,李禹亨不行了。

李禹亨澀然的笑,輕聲道:“不……用……了……張玉,上官雁……是……是……夜叉。”

張玉顧不得驚凜,見止不住李禹亨流血,悲聲道:“我已殺了他。”

李禹亨嘴角有絲淡淡的笑,“他……厲害……”

張玉腦海中電光閃過,嘶聲道:“你知道我的脾氣,知道我肯定要拼命,知道我打不過他,所以你詐降騙取他的信任,然後幫我殺了他?我真蠢,你一心爲我,我還砍了你一刀。”

他那一刻,恨不得死了算了。

他一直覺得李禹亨不夠義氣,一直誤解着李禹亨。他心如刀絞,他後悔莫及,也痛恨自己,若他真的當李禹亨是兄弟,絕不會砍下那麼一刀!

“不怪……你。”李禹亨眼中神采漸散,喃喃道:“我都不相信……自己……還有勇氣,何況你呢?金明寨完了……”他突然緊握了張玉的手,振作道:“張玉,答應……我!”

“你讓我做什麼,你說。”張玉泣下。

“去延州……報信。找狄青……爲我報仇!”李禹亨自語道:“你要做到。”

張玉已明白過來,李禹亨實在太瞭解他。李禹亨只怕他心中有愧,甚至會一死了之,這才讓他做些事情。

見李禹亨呼吸越來越微弱,張玉淚流滿面,只是道:“禹亨,我會做到,你信我!你……堅持住……”他驀地發現自己很虛僞,可他這時候,還能說什麼?

李禹亨嘴脣動了動,低聲道:“我們……我們……”他聲音實在太低,張玉把耳朵貼過去叫道:“你還要說什麼?”張玉只以爲李禹亨還有什麼心事未了,早立下決心要爲他做到。

李禹亨低低的聲音道:“我們……一直是……兄弟……對嗎?”

“對,是!”張玉不迭地回答,完全沒有留意到大火熊熊,已捲到了身邊。陡然覺得臂彎一沉,張玉一顆心冷了下去。

李禹亨的頭已無力的垂下去,但嘴角還帶着笑。

兄弟,我們一直是兄弟!

他笑着死的,是不是認爲臨死前,得到了這個承認,就已無悔無怨?

張玉淚泣如雨。

他想嘶吼,想懺悔,想對李禹亨說句對不起,但他已沒有機會。

那紛紛的淚,落在滿是血跡的臉上,混在一起,傷心如雪,滿是寂寂。

陡然間,房頂已塌陷,一團火砸了下來,已將張玉團團圍住。不知何時,金明寨已陷入火海。

火光愈發的亮,燃了天空的雪。雪在燒,隨風而泣,傾灑下一地傷心的淚水。

火蛇狂舞,融淚吞血。

金明寨廝殺聲震天,張玉卻已衝出了金明寨。

他負傷十來處,但還沒死,到處都是喧囂、屠戮,那本是銅牆鐵壁一般的金明寨,已變得千瘡百孔。

李懷寶死了,李士彬一直沒有出現。

夏守贇、夏隨二人也沒有出來指揮,金明寨三十六分寨,羣龍無首,亂做一團。

金明寨完了。

張玉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後,搶了一匹馬,一路衝向南方。他都不知道怎麼趕到的延州,也不知道怎麼見到的範雍。

見到範雍的那一刻,張玉悲愴道:“範知州,金明寨失陷了,延州有險。”

範雍大驚,一時間亂了分寸。党項人再攻西北,讓範老夫子着實吃了一驚。但去年西北被攻,在夏守贇的佈防下,終於退了党項軍。今年得知党項軍出兵,範雍第一時間就找了夏守贇。

夏守贇又是好一番安排,命劉平、石元孫帶兵急速趕赴土門救援,防止党項人從那裡攻入,又命郭遵嚴防西線、命青澗城出兵援助塞門、平遠一線。夏守贇怕金明寨有事,還特意和夏隨一起前往金明寨,鎮守延州北疆。

範雍見夏守贇如此賣力,心中感動。本以爲此次萬無一失,正在知州府安心的欣賞歌舞,不想金明寨竟被攻破了?

金明寨一失,延州北方門戶大開。

延州城內,還不到千餘的守軍,若党項軍攻過來,延州怎麼守得住?

夏守贇、李士彬到底在做什麼?這麼多的党項軍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範雍也顧不得多想,立即傳令,“急召劉平、石元孫等部回返救援延州。”範雍不是都部署,但夏守贇不在,就只能勉爲其難的做起都部署的事情。

他已顧不上土門、保安軍如何,眼下死保延州,纔是西北的第一要義!

張玉聽着範雍調兵遣將,神色木然,心中只是想,“禹亨讓我報信延州,再找狄青。可狄青現在……在哪裡?”

狄青正在平遠寨。

才送走張玉,狄青就接到消息,党項人再次兵出賀蘭原,馬踏橫山,寇兵宋境。

保安軍告急、土門告急!西北再起烽煙,軍情緊急!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戰不同。

狄青這次沒有前往保安軍支援,而是接到要支援土門周邊寨堡的任務。因爲青澗城離土門更近。

當然了,這個近是相對而言。青澗城到土門,有三百里的路程。不過青澗城到保安軍,只比三百里的路程更遠。

就在得到範雍軍令的當天,狄青已留廖峰、魯大海協同種世衡等人守在青澗城,自己帶葛振遠、司馬不羣兩人,還有數百兵士前往平遠寨救援平遠寨依山而立,和塞門寨共爲土門的屏障,扼住党項人入寇宋境的要道。

狄青趕到平遠的時候,天色已黑。衆人一路進發,有驚無險,竟然不經一仗就到了平遠寨東。

狄青心中詫異,暗想根據軍情所言,党項人從橫山殺出,企圖從土門涌入。不言而喻,土門所屬重寨的平遠、塞門兩地肯定都被攻得緊。但眼下平遠寨沉凝若死,並沒有大軍來攻的跡象,難道說党項軍來襲,不過是虛張聲勢?

寨門緊閉,雪夜下滿是蕭殺之氣。狄青心中困惑,寨前高喝道:“青澗城指揮使狄青,奉命前來支援,請見王都監。”

平遠寨守將叫做王繼元,本是延州兵馬都監,若論官職,還在狄青之上。

狄青喊過後,寨內沉寂。

不知爲何,狄青心中有了不安之意。葛振遠大嗓門又喊了一次,這次寨門內的高臺上,有人高喊道:“可有憑信嗎?”

狄青馬上道:“有範知州的軍令爲憑!”他見對方謹慎,倒覺得理所當然。眼下賊兵犯境,小心些總是好的。

高臺處用繩子降下個竹筐,那人喊道:“請把軍令放入筐內,待驗證真僞,再放你們入寨。”

狄青將軍令放入竹筐,葛振遠有些不滿道:“我們不辭辛苦的趕到這裡,他們竟然防賊一樣的防我們!”

狄青微皺眉頭,道:“平遠爲緊要之地,他們謹慎些總是好的。”

再過片刻,寨中人驗過了軍令,揚聲道:“果然是狄指揮,快開了寨門,迎指揮使進來。”

寨門“嘎吱吱”的打開,五六個兵士迎了出來。爲首那人抱拳道:“狄指揮,在下左丘,久仰狄指揮的大名,倒沒想到今日有幸能見到你。在下也是個指揮使,不過我這指揮使比起狄指揮可大大不如了。”說罷哈哈大笑,神情頗爲親近。

狄青微笑道:“左指揮過謙了。不知道王都監現在何處呢?”

左丘笑道:“軍情緊急,王都監一直在寨西巡視。寨東總算比較安寧,就交給我這不成材的指揮使來看守了。”轉頭對身邊的士兵道:“都愣着做什麼,過來見過狄指揮。”

那幾人的態度一直都有些冷淡,聞言紛紛道:“狄指揮……”

狄青微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氣呢?對了,最近敵情如何?”心中卻想,“這裡的戒備,沒有我想的那麼森嚴。”

左丘皺眉道:“他奶奶的,前幾天党項那幫賊人打得兇,不過我們打得更兇,幾次擊退了他們來襲。這幾天……党項人沒有了動靜,多半已被打怕了,不敢再來了。”

狄青目光閃動,突然道:“我來這之前,已先派了個手下通稟王大人,要有緊要軍情稟告,請立即見王都監。不知王都監向左指揮說了沒有?”

左丘微愕,眼珠轉了下,立即道:“說了,當然說了。王都監還說,只要狄指揮一來,立即告訴他,他會前來見你。不過天黑夜冷的,狄指揮請先休息片刻,我派人去找王都監。”

“那有勞了。”狄青感謝道。

“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什麼?”左丘又是笑,隨即吩咐一名手下去找王都監,又要安排狄青的手下暫且休息。

狄青對司馬不羣道:“你和振遠帶兄弟們聽從左指揮的吩咐,我見過王都監後,會很快找你們。”

司馬不羣一直沉默無言,見狀本待說什麼,突然望向了雪地,點頭道:“屬下知道了。”狄青跺跺腳,哈氣道:“這個冬天,真的有點冷。我在山西的時候,可從未遇到過這麼冷的天。”

左丘應和道:“是呀,這裡更冷些了。狄指揮這邊請。”他當先行去,和幾個手下帶着狄青到了一處大房間內。

延邊堡寨多是簡陋,那房間雖大,但不過是木板搭建,粗陋不堪。好在房中早有火爐點燃,給冰冷的夜帶來分暖意。左丘命手下人都在房外候着,自己和狄青對面坐下,吩咐道:“快上些好茶來。”

狄青才待客氣,茶水早就端了上來,左丘親自滿了兩杯茶,狄青突然雙眉一展,說道:“咦,可是王都監來了?”

左丘微有吃驚,扭頭望過去,只見到冬夜悽清,屋內的火光穿出去,破不了冰封的黑暗。雪花慢飄,無聲的落在地上,給人一種冷冷的靜。

無人前來。

左丘緩緩的扭過頭來,微笑道:“都說狄指揮極爲機警,可好像沒有人來呀?”

狄青似乎也爲自己的誤斷有些尷尬,說道:“那……可能是野貓從外邊走過吧?”

左丘大笑道:“狄指揮竟然連貓兒走動的聲音都聽得見,果真不簡單。”他沒有出外查看,似乎已信了狄青的話,端起面前的茶杯道:“狄指揮,請用茶。王大人很快就到。”

狄青端起茶杯,嗅了下就道:“這是荊湖一帶的先春茶,味道雖淡,但餘味悠長,就如早春暖樹般,頗有韻味。”

他的茶道之學,是和楊念恩所學,隨口一說,忍不住又想到了楊羽裳,心中微帶悵然。

左丘眼中有分訝然,“不想狄指揮對茶道竟有這般認識。我倒是個老粗,不懂這些。來……先乾爲敬。”說罷將茶水一飲而盡,狄青笑着抿了一口茶,慢慢的嚥下去道:“這茶……要細細的品味纔好。”

左丘放下茶杯,突然道:“狄指揮,不知你要找王都監商議何事呢?”見狄青沉默無語,左丘給了自己一個爆慄,搖頭道:“在下實在魯莽了,要知道王都監和狄指揮商議的事情,當然事關重大,豈是我一個局外人能夠參詳呢?”

狄青笑笑,說道:“其實我先前並沒有派人來,也沒什麼軍情要向王都監說的。”

左丘臉色微變,“那你方纔……是什麼意思?”

狄青目光中掠過分寒芒,反問道:“其實這句話……本該我問左指揮的。既然我說的事情子虛烏有,那方纔左指揮若有其事的說王都監已知道此事,又做何解釋呢?”

左丘霍然站起,退後兩步。狄青還是若無其事的坐着,面含微笑的望着他。

左丘見狄青鎮靜非常,眼珠一轉,哈哈大笑道:“別人說狄指揮有些小聰明,今日一見,倒真讓我大開眼界。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了?”

狄青道:“按理說……軍情緊急,既然有援軍趕到,你應該立即帶我去見王都監的。再說王都監這麼忙,本不必親自來見個指揮使的。你太客氣了……客氣的讓我總感覺有些不踏實。”

左丘輕噓一口氣,態度轉冷道:“你果然很心細。可你再謹慎,你手下卻沒有防備。你留在外邊的幾百手下只怕早就全軍覆沒了。”

狄青平靜道:“我既然都已防備了,如何不會讓他們防範呢?”

左丘冷笑道:“你莫要大言欺人,我一直盯着你,你始終未曾吩咐過手下。”

狄青輕輕的跺腳,“你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腳,我在雪地上寫了”小心“兩個字,然後抱怨天冷跺腳的時候,抹去了那兩個字。你沒有看到,但我手下看到了。”

左丘心中一驚,回憶當初的情形,才發現的確如此。他本來想要亂狄青的心境,不想狄青還是穩如泰山。心思飛轉,陡然長笑一聲,擲杯在地,發出聲清脆的響。

屋外的幾人霍然衝入,守在門前。左丘故作嘆息道:“狄青,你的確聰明。可再聰明的你,只怕也想不到一件事。這茶水中,本是有毒的。”

狄青臉色微變,“我只喝了一口。”

“一口茶就已足夠。”左丘得意非常。

狄青突然笑了,笑的很是譏誚,“那一杯茶不是更會要了人的老命?”

左丘本是洋洋自得,驀地臉色鉅變,伸手扼住了喉嚨,嗄聲道:“你……你?”他臉色鐵青,已察覺有些不對,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何狄青沒事,自己卻中了毒。

狄青緩緩拔刀道:“你很奇怪爲何中毒的是你吧?那我告訴你,方纔我故意說王都監前來,趁你回頭的時候,已換了茶杯。茶若無毒,也不妨事,可茶若有毒,那隻能怨你不幸了。”

長刀勝雪,耀亮了狄青的雙眸,狄青一字字道:“現在……你還想問什麼呢?”

狄青拔刀在手,雖掌控了局面,但心中很是不安。

平遠寨波濤暗涌,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沉靜。

王都監現在怎麼樣了?這個左丘究竟控制了平遠寨的多少力量?如果平遠寨早被奸細滲透,那爲何現在還很安靜?

党項人不取平遠,目的何在?

左丘額頭已冒汗,纔要伸手去懷中摸索什麼,不想狄青電閃竄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左秋的手下見頭領被擒,均想上前營救。

狄青單刀一橫,架在左丘的脖頸之上,喝道:“你若想活,先讓他們乖乖的聽話。”

有一人叫道,“你以爲你是誰……”話未說完,光亮一閃,那人胸口已中了一刀,鮮血飆出,仰天而倒。

那些人才要並肩而上,見狄青刀出如電,不由都是駭退了一步狄青冷笑道:“現在你們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他手如鐵箍,控制住了左丘。左丘臉色已有些發黑,嗄聲道:“快給我解藥!”

狄青冷笑不語,左丘終於抗不住,叫道:“王繼元被我們……用藥物控制住了,我們沒有殺他……眼下對外說他臥病在牀。”

狄青問道:“他在哪裡?”

左丘叫道:“就在左近,你放開我的手……”狄青見左丘已臉色發紫,也不想就這樣毒死他,手一鬆,才待從他懷中取出藥瓶,陡然間心生警覺,閃到一旁。

一道疾風遽然閃過,狄青毫不猶豫出刀反擊,已削掉偷襲那人的腦袋。可那人去勢不停,竟然一刀捅到了左丘的胸口。左丘慘叫一聲,已和那人滾翻在地。

狄青斜睨過去,知道那人正是左丘的手下。想必那人是偷襲自己不成,反倒將左丘殺死。見餘衆蠢蠢欲動,尚有六人之多。狄青當機立斷,單刀展動,劈削砍刺,轉瞬已殺了四人。

剩餘兩人嚇得扭頭就跑,狄青飛身上前,爲求活口,刀柄擊昏一人。

最後一人是個胖子,見狄青如此神勇,駭得兵刃落地,渾身上下的肥肉顫抖個不停,突然跪下來求道:“你別殺我,我知道王繼元在哪裡。”

狄青心中微喜,低喝道:“好,你若帶我找到王繼元,我就饒你不死。你別想耍什麼花樣,你莫要忘記了,這裡還有個人可以帶路的。”

那人顫聲道:“小人不敢耍花樣。其實……小人是受他們脅迫……”

“廢話少說。”狄青道:“前面帶路,記得我的刀在你後面。”

二人正待舉步,門外腳步聲響起,有人高喊道:“狄指揮……兄弟們都來了。”

狄青聽出是司馬不羣的聲音,喜道:“你們沒事吧?”

司馬不羣和葛振遠並肩走進來,見遍地死人,也是駭然。葛振遠見狄青無恙,欣然道:“那幾個龜兒子要暗算我們,倒茶給我們喝,沒想到我們更熱情,把茶給他們硬灌進去,他們喝了茶,就都斷了氣。我和司馬不放心狄指揮,先過來看看。”

司馬不羣更是心細,說道:“狄指揮,我看左丘只是小股作亂,還沒有掌控平遠寨,不然也不會只派幾個人來對付我們。”

狄青點頭道:“我也這麼想的。方纔左丘就說,他們用藥控制了王都監,多半還沒有發動,我們先救出王都監再說。”轉頭向那胖子問道:“你們可有人在看管王都監?”

胖子忙道:“房外有兩個人看守。此外再沒有別人了。”不等狄青吩咐,胖子主動道:“狄爺,我帶你去救王都監,你饒了我這條狗命好吧?”

狄青見那胖子可憐巴巴,只怕遲則生變,立即道:“沒有問題。”

胖子大喜,當先行去。平遠寨依山靠水,地勢崎嶇,胖子帶着狄青上了個土丘,那裡木屋幾間,頗爲簡陋。狄青見周圍安靜非常,不解問道:“這裡的護衛呢?”

胖子賠笑道:“狄爺,左丘被党項人收買,又拉攏了幾個死黨跟從……小人可不是他的死黨,只是不得已而爲之。”

狄青不耐道:“你長話短說。”

胖子尷尬道:“眼下王都監被灌了藥,整日昏昏沉沉,動彈不得。左丘怕別人知曉此事,藉故將周圍的護衛都撤了,說王都監讓衆人不用管他,全力守寨,所以這裡除了左丘的兩個手下外,再無別人了。”

正低語間,木屋裡走出兩人,一人低喝道:“蒲胖子,來這裡做什麼?跟着你的是誰?”

胖子看似要討好狄青,竟主動爲狄青掩飾道:“是左爺又收的手下,這次來……是要帶走王繼元。”

那人叱道:“左指揮不來,誰也不能帶走王繼元。”

狄青上前一步,笑道:“那你可說錯了,左指揮不來,我也能帶走王都監的。”那人大怒,才待拔刀,就見眼前寒光一閃,喉間已濺出鮮血。另外一人見狀不好,反身就要奔回房間,狄青單刀飛出,刺入了那人的背心。那人倒在門前,掙扎兩下,再也不動。

蒲胖子忍不住的哆嗦,又驚又畏的望着狄青,伸手指向屋中,顫聲道:“王都監就在裡面。”

狄青從屍身上拔回單刀,還刀入鞘,大踏步進了木屋。只見到屋中寒陋,牆壁上掛着一柄長槍。

靠牀榻的木桌上,放着一碗煎好的草藥,味道濃厚,還散着熱氣,已喝了大半。

牀榻上臥着一人,身上蓋着厚重的被子,背向牆壁。

狄青快步上前,低聲道:“王都監,我是新寨的狄青!你現在怎麼樣?”

王繼元好像還有知覺,勉強要轉過身來,低聲道:“我……緊要……的事……”他說的時斷時續,狄青聽不明白,纔要俯過身去問,“你……”可不等低頭,心中陡然覺察到了不對。

藥喝了大半碗,但王繼元口中和被上,沒有絲毫藥味。

如果蒲胖子、左丘說的是真話,這幾日來,王繼元的被上、身上不應該如此乾淨。

狄青察覺異常之際,驚變陡生!

本是病怏怏的王繼元,倏然暴起,合被撲來。屋內燭火爲之一暗,緊接着“嗤”的聲響,被未至,一刀已透被而出,勁刺狄青的胸膛。

變生肘腋,狄青爆退。他生平經歷過驚險無數,但以這次爲甚。那人出刀之快、變化之急、偷襲之詭,甚至讓狄青來不及拔刀。

這是個圈套?

對方這般奇詭深沉,竟然算到狄青要來救王繼元,因此早早的埋伏。

狄青思緒電閃,卻還能閃過那致命的一刀。他已拔刀,才待斬出,突然身後疾風爆至,狄青躲閃不及,已被一拳重重的擊在了後背!

身後有高手?是誰偷襲?

那一拳如鐵錘巨斧,擊在了狄青的身上,只打的狄青心臟幾乎爆裂。可生死關頭,狄青還能倒卷一刀。

刀光一閃即逝,如流星經天,橫行天涯。天涯有殘陽,殘陽如血!

偷襲之人擋不住橫行一刀,倏然而退。

可後方偷襲纔去,前方單刀又至,堪堪砍在狄青的胸口。

狄青渾身乏力,只來得及扭動下身軀,刀如毒蛇,噬中狄青的手臂。狄青身後偷襲那人身形一閃,已到了牆壁旁,伸手一招,掛在牆壁上的長槍已握在手上,再次向狄青刺去。

一槍勁刺,快若寒星,卻如煙如幻。

那人身法奇快,一來一回,竟然不輸於王繼元的快刀。

狄青避無可避,突然手腕一翻,那被子驀然倒卷,竟將牀榻撲來那王繼元裹在其中。

王繼元大驚,不想那被子竟然也會反噬。厲喝聲中,單刀翻飛,棉花四起,有如柳絮濛濛。

破被剎那,王繼元只覺得腰間一涼,不由驚天的發出一聲吼。

狄青一刀深深刺入了王繼元的腰間,順勢一旋,已倚在王繼元的身後。他已耗盡了全身的氣力,他只希望能拖住片刻,再喘一口氣。

那一拳太過兇悍威猛,打得狄青幾乎喪失了活動的能力,狄青從未想到過,還有人一拳能打出千斤鐵錘的力道。

長槍驚豔,毫不停留地刺入了王繼元的胸口。“波”的一聲響,幾無阻礙的又鑽入了狄青的胸膛!

狄青吸氣,用盡全身的氣力退後,那長槍瀲灩,“嗖”的一聲,又從狄青的胸口拔出,帶出泉噴一樣的血。

狄青臉色慘白,手捂胸口,已搖搖欲墜。

變生肘腋,讓司馬不羣和葛振遠甚至來不及反應。等到他們醒悟過來的時候,王繼元已死,狄青被重創,而出槍那人正立在燈旁,飄逸出塵。

他肩頭有血,槍尖滴血。

他嘴角終於浮出了一絲笑意,他雖被狄青一刀傷了手臂,還折損了個同伴,但畢竟重創了狄青。

只要能殺了狄青,所有付出的代價,當然都值得。

顫巍巍的燈光下,那胖胖的身軀不再臃腫,反倒有種脫俗出塵之意。誰都想不到,這人能刺出如此驚豔的一槍!

蒲胖子拎着滴血的長槍,渾身上下再沒有什麼卑微之意,望着狄青微笑道:“狄青,你完了!”

狄青臉色慘白,根本說不出話來。他也想不到蒲胖子竟有這種身手!

司馬不羣和葛振遠這才驚醒,奔過去叫道:“狄指揮!”司馬不羣撕下衣襟,想要爲狄青包紮傷口……

可那血哪裡止得住?

蒲胖子並沒有阻攔,嘴角甚至帶着分譏誚的笑。傷口可以包紮,但傷勢只能更重,他已掌控大局,更不把司馬和葛振遠放在眼中。

“你……是……誰?”狄青低聲問,又一次的感覺死亡離得如此之近。

蒲胖子微微一笑道:“我是菩提!”見狄青滿是不解,蒲胖子又補充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偈語你想必聽過,我用的是無塵槍,我就是菩提,西北八部中的龍部菩提王!”

龍部九王,八部至強。菩提無樹,無塵之槍。

都說九王中菩提王的無塵一槍,已不帶半分人間煙火,一槍刺出來,神鬼難擋。狄青也知曉,卻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他會與菩提王在這種情形下遇到。

無塵槍沒有塵埃,卻有血。狄青的血滴滴嗒嗒的落地,雖是輕微,但驚心動魄。

菩提王看出了狄青隨時要倒下去的樣子,微笑道:“我來這裡,就是要殺你。因爲帝釋天已覺得你是個威脅,如不除去,只怕後患無窮。”

狄青一顆心已越跳越慢,但聽到“帝釋天”三字的時候,眼中寒光又現。他想不到元昊竟然知道他,而且要殺他!

“只要有人威脅到我們的擴張,就一定要死!”菩提王還是不緊不慢道,他已勝券在握,不再急於出手,“狄青,你這一年多,很出風頭。帝釋天說你若有機會,就是另外一個曹瑋,他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這平遠寨早在我們的算計之中,遲遲不取,就是在等你來。”

狄青已有些恍然,“是夏……守贇?”他身受重傷,心思反倒出奇的清醒。

夏守贇將他狄青調到平遠,就是要借菩提王的手將他除去。

除了夏守贇,還有誰會對他狄青的行蹤瞭若指掌?

菩提王點頭道:“你很聰明,猜到是夏守贇給我們的消息!夏守贇派你過來,我就在這裡等你。左丘自大,死有餘辜,我算定了他不能成事,而你會救王繼元,所以派了夜叉埋伏在牀榻上,然後刻意帶你前來,殺了你。你現在……都明白了吧?”見狄青無語,菩提王惋惜道:“你這麼一個聰明的人,我本不想你死。”

葛振遠怒吼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爲可以定別人生死嗎?”

菩提王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東西,是菩提。”話未畢,已出手,一槍勁刺狄青。他是菩提王,根本就沒有將葛振遠二人放在眼中,在他心目中,大敵仍是狄青。

長槍刺出,葛振遠、司馬不羣倏然竄出,一左一右攻向菩提王,他們雖知不敵,但沒有半分畏懼之意。

他們若逃,不見得就死,可他們不想逃,若能給狄青爭取一分生機,他們雖死無憾。

菩提王嘴帶冷笑,長槍一抖,已化梅花兩點,分刺二人的胸膛。他這招變化,簡直是妙絕天成,不帶半分塵埃,他故意放慢了速度,算準了二人必躲,他甚至已凝聚全身的氣力,準備必殺的一刺。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可以小瞧旁人,但絕不能小瞧狄青。

可他驀地發現,他本不應該小瞧任何人。

葛振遠見那槍刺來,下意識的躲閃。司馬不羣一直沉默無言,甚至好像還有些膽怯,可見那槍刺來,遽然加快速度,竟迎槍口撲了過去!

“嗤”的輕響,長槍入胸。司馬不羣悶哼聲中,已一把抱住了菩提王。

司馬不羣心思陰沉,知道眼下的情況,就算躲避亦是無用。他舍了性命,只求困住菩提王。

菩提王大驚,從未想到還有人會用這種不要命的招式,他被鎖住了槍,鎖住了手腳,怪叫聲中,再沒有了脫俗之意。他全力一掙,司馬不羣五官已經溢血,菩提王一甩,才掙開司馬不羣,又被另外一個人牢牢抱住。

那人的懷抱,有如大海山川,力道無窮無盡。

菩提王甚至聽到自己筋骨寸斷的聲音,然後他就看到一雙野獸般兇惡的眼眸。狄青道:“我答應過羽裳,我不會死!”他話未說完,長嚎聲中,全身的力道盡數泄在菩提王的身上。

司馬不羣爲狄青爭取了一個機會。

狄青也抓住了這個機會。

這時候的狄青,無力再戰,只能用野獸般的本能,熊抱住菩提王,有如他扼死增長天王般。

菩提王驚天般的一聲吼,全身用力,但就是無法掙脫狄青束縛。陡然間背心一涼,“刷”的一聲響,菩提王感覺全身的氣力都瀉了出去,眼珠子死魚一樣的凸出,四肢已軟了下來。

葛振遠出刀,一刀刺進了菩提王的背心,結束了這場生死之戰!

狄青和菩提王一起倒了下去,緊緊相擁,如情人般的纏綿。

葛振遠大叫道:“狄指揮?司馬?”

沒有人迴應,司馬不羣仰天倒地,早已斃命。狄青雙眸已閉,已暈了過去。

葛振遠一屁股坐到地上,立即又爬到狄青的身邊,叫道:“狄指揮,你醒醒!”狄青緊閉雙眸,呼吸竟已停了,葛振遠一顆心也要停了,又望向了司馬不羣,悲聲道:“司馬……你不能死呀。”他爬過去,摟住了司馬不羣,不想這平日看似陰沉的漢子,就這麼沉默的死了。

淚水點點滴滴,葛振遠悲從中來,又爬到狄青身邊,試試狄青的鼻息,竟感覺不到呼吸,一顆心已沉了下去。

狄指揮就這麼死了?葛振遠一陣茫然,目光空洞。

不知許久,他陡然一震,才發現牀榻下竟然還有一人瞪着他,牀底怎麼還會藏着人?

葛振遠持刀在手,定睛望過去,才見那人四肢被捆得牢固,嘴上塞着破布,雙目圓睜,滿是焦急之意。

葛振遠拖那人出來,拿開他嘴上的破布,問道:“你是誰?”

那人立即道:“我是王繼元,平遠寨的都監,中他們暗算,被他們捆在這裡。你快給我解綁,狄青沒有死。”

葛振遠忙扭頭望過去,見狄青一動不動,根本不信,但還是將王繼元的繩索鬆開。王繼元翻身而起,抱起狄青就往外跑去,葛振遠急叫:“你去哪裡?”他雖悲傷,可不捨狄青的屍體,急搶出去。

王繼元跑得極快,對寨中的路徑也異常熟悉,很快下了山丘,轉過山腳,前方已有兵士喝問,“誰?”等見到王繼元,都驚詫道:“王都監,你這麼快就好了?”原來這幾天,左丘一直說王繼元臥病在牀,這些兵士都是信以爲真。

王繼元來不及解釋,喝道:“快去找軍醫來,把寨中的軍醫都找來,要快!”

那兵士從未見過王繼元如此暴躁,慌忙去找軍醫,王繼元又進了個屋子,翻箱倒櫃,很快找來一種白色的藥粉,撒在狄青的胸口之上。那藥粉止血奇佳,狄青傷口很快不再流血,王繼元摸摸狄青的脈搏,只感覺到似有似無,焦急的走來走去道:“怎麼軍醫還不來?”

葛振遠這才奔到,嗄聲道:“狄指揮有救嗎?”

王繼元罵道:“你就知道叫,早點救他,說不定更有希望。”他遭左丘暗算,被塞到牀下,本來昏昏沉沉,可方纔藥性已過,目睹了房中發生的一切,對狄青極爲感激。剛纔葛振遠沒有注意,王繼元卻看到狄青的眼皮還在輕微的跳,知道狄青未死。

葛振遠心中不安,盼能有奇蹟出現,哀求道:“王都監,你一定要救活他。”

“廢話。”王繼元又罵了一聲,突然神色一動,衝出房去,片刻後拖着一個軍醫進來道:“程大夫,你快救救這人。”

那大夫見王都監急迫,伸手在狄青手腕上搭了下,搖頭道:“死了。”

王繼元急道:“沒死,他脈搏還在跳呢。”

那大夫又認真的號脈半晌,苦笑道:“他雖還沒死,但受創極深,在下……真的治不了這傷。”這會的功夫,房間中又來了幾個大夫,見狄青的傷勢後,都是搖頭。王繼元知道這些人已是平遠寨最好的大夫,可所有人都說無救,不由狂躁道:“那怎麼辦?你們都出去。”

那些大夫訕訕離去,王繼元望着狄青,見他臉若淡金,全無生機的樣子,咬牙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卻救不了你的。”他久聞狄青之名,但素來不服,今日一見,不想竟承他的恩情。

葛振遠一顆心又沉了下去,可已下定了決心,說道:“王都監,這裡大夫不行,但青澗城可能會有好大夫。你給我輛馬車,我帶狄指揮回青澗城求醫。”

王繼元心道,“以狄青這麼重的傷勢,本不宜長途奔波,但這裡既沒有醫治之法,總不能在這裡等死。”有些無奈道:“我本來應該和你一起去的,可是……”

葛振遠道:“可是你還要守這裡!我只希望,你這次能守得住平遠寨!”他心緒不佳,難免不擇言語。

王繼元並不責怪,心中卻想,“元昊處心積慮的在平遠寨埋伏下人手,可並不奪寨,難道僅僅是要殺狄青那麼簡單嗎?”這時候來不及多想,吩咐兵士準備一輛馬車,四匹健馬。葛振遠親自趕車,將青澗城來的兵士都留在平遠守寨,又請王繼元幫忙將司馬不羣的屍體埋了。

臨行前,葛振遠突然道:“王都監,我知道說了,你也可能不信,但這件事我還是要說。夏守贇父子……大有問題!他們可能已投靠了元昊。”

王繼元在牀底的時候,已聽菩提王說及此事,但總有些不信,不解夏家父子本受朝廷重用,爲何這麼做。猶豫片刻道:“我會小心,你也當心!”

葛振遠點點頭,出了平遠,向青澗城的方向催馬狂奔,只希望早些迴轉青澗城。可到了青澗城,就能救得了狄青的性命嗎?葛振遠心中沒底。

纔出了平遠寨數十里,對面突然行來一輛馬車,那馬車只有匹老馬拉着,雪地中孤零零的行走。

這時已清晨,天未明。

葛振遠十分奇怪,這種要命的天氣,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和他一樣的趕路,可見到趕馬車的人是個年邁的長者,終於還是稍緩了速度。那道路並不算寬,他不想爲救狄青,把那老者撞死。

那老頭見葛振遠讓路,謝了聲,才待策馬,不想又停了下來。車中有一冰冷如泉的聲音道:“狄青受傷了?”

那聲音雖冷,但明顯是女人發出。葛振遠聽在耳中,直如五雷轟頂,忍不住握緊了馬繮。他不知道對方如何猜出車中就是狄青,更不知道那人如何判斷狄青受傷了,難道說這人本來是和菩提王一夥的?

可菩提王才死,這馬車又是從東方趕來,葛振遠自信催馬如飛,這車裡的人絕不會知道平遠寨的事情。可若是如此,那車中的女子,如何猜出狄青受傷了?

葛振遠想不明白,所以才驚疑不定。

那女子幽幽一嘆,突然道:“狄青傷得很重,就算趕回青澗城,只怕也沒有人能醫治好了。”

葛振遠訝聲道:“姑娘……你……怎麼知道?”

車中那女子漠然道:“我就知道。”車內沉寂若雪,車外雪落無聲。天地間,似乎充斥着一股詭異之意,讓葛振遠心中惴惴。

不知過了多久,葛振遠腦海中靈光閃現,吃吃道:“姑娘……那你能救指揮使嗎?”葛振遠雖未見女子的容顏,但直覺中,倒更信女子有種神通。

那女子輕淡道:“能。”

葛振遠突然躍了下來,跪地叩首道:“請姑娘救狄指揮一命,葛振遠永記姑娘的大恩大德。”

那女子道:“我要你記住做什麼?”葛振遠一愣,感覺這女子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眼看狄青重傷,隨時都會斃命,恨不得以身代替,病急亂投醫,眼下狄青能不能熬回青澗城都說不定,他又如何肯放棄眼前的這個機會?葛振遠還待再求,那女子道:“我可以救狄青,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葛振遠大喜,“你說,千個萬個條件我都答應你。”

那女子淡淡道:“你要讓我救活狄青,就讓我先帶他走,去哪裡,你不能問。你可能答應我的條件嗎?”

葛振遠怔住,不想那女子竟提出這種怪異的條件,一時間難以抉擇……

車廂中突然伸出只玉手,那手簡直比飄雪還要白。葛振遠望着那隻手,滿是戒備。不想那隻手只是輕輕的攤開,露出掌心中的一塊石頭。

那石頭瑩白中放着綠光,有如夏日郊外飛動的螢火,在雪夜中,悽清又帶着詭異。

那女子輕聲道:“葛振遠,你不記得我了嗎?”

葛振遠見到那塊石頭,臉色鉅變,嗄聲道:“是你?”他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驚駭,身軀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石頭雖不尋常,但終究不過是塊石頭,葛振遠見到它,爲何會如此的驚怖?

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九章 雙星第十章 驚逝第二十五章 宮變第六章 對攻第二章 大禍第二十六章 造反第十六章 天子第五章 刑天第十一章 暗流第十二章 告老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八章 抉擇第三十章 詭地第十五章 出刀第十五章 巧遇第四章 兄弟第八章 修羅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十章 驚逝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十章 寧鳴第九章 交鋒第二十四章 螢火第六章 對攻第十章 隱患第十七章 暗渡第九章 雙星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九章 太后第十四章 連環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三十三章 佈局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十三章 迭瑪第十六章 天子第三十三章 佈局第三章 公道第七章 妙歌第三十五章 拜相第三十一章 俠血第十七章 暗渡第一章 拼命第八章 修羅第十一章 帝淚第六章 對攻第三十五章 拜相第五章 贊普第二章 天王第二十章 博弈第十章 寧鳴第二十章 博弈第三十章 敦煌第二十七章 殺青第二十三章 代價第七章 後橋第十一章 帝淚第三十一章 燕燕第十八章 常寧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三章 公道第七章 妙歌第十二章 搏殺第二十八章 相欠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十四章 連環第十七章 噩耗第十四章 連環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十二章 搏殺第三十六章 痛擊第三十五章 拜相第三十三章 佈局第十一章 帝淚第十五章 鏖兵第十六章 天子第十二章 搏殺第十七章 暗渡第二十三章 伏藏第八章 修羅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十三章 圈套第二十六章 逼宮第八章 修羅第八章 修羅第二十三章 代價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二章 大禍第二十九章 金湯第十三章 風骨第二十九章 如歌第二十章 刺殺第十章 隱患第十八章 柔情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十七章 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