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霹靂

雖是炎夏,帳篷中依舊寒意凜然。狄青只想着郭遵爲何會死,並沒有留意飛鷹說了一句,“郭大哥死了。”

狄青稱呼郭遵爲大哥有情可原,可飛鷹爲何也稱郭遵爲大哥,難道說飛鷹本來也與郭遵是好友?

飛鷹見狄青雙眸紅赤,情緒激動,反倒冷靜下來,靜靜的等待。

狄青憤怒不去,悲哀涌上心頭,叫道:“飛鷹,你還沒有告訴我,到底誰是兇手!”

飛鷹嘆口氣道:“這件事一言難盡……我正感覺到勢單力孤,幸好,你來了,我也找了一個當初在三川口作戰的兵士,你或許……可從他口中得知詳情。”

狄青立即問:“他在哪裡?”

飛鷹望向簾帳口道:“他就在你身後。”

狄青回頭望過去,不由愣住。方纔他情緒激動,並沒有留意又有一人站在帳篷入口處,而他也認識那人。那人卻是狄青在沙漠中救出的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雙拳握緊,神色激憤中,又滿是哀傷……

狄青早覺得那人是宋軍,可沒想到他竟知曉郭遵的事情,嗄聲問道:“郭大哥真的死了?”他多希望那年輕人能反駁他,可見到那年輕人在流淚,他一顆心已凝冷如冰。

年輕人泣聲反問道:“你真的是狄青嗎?不都說你已死在平遠了嗎?”

狄青昂首道:“不錯,我就狄青,但我只是受了傷,並沒死。”方纔他不屑回答飛鷹的詢問,可這時,他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狄青沒有死,狄青一定會爲郭遵復仇!

年輕人抽泣道:“我就知道,你沒死,你這種人怎麼能死?你死了,誰能再領引宋軍對抗元昊?”

狄青厲聲道:“是元昊嗎?是元昊害死得郭大哥?”

單單聽到那聲喝問,臉色慘然,退後一步,身軀瑟瑟發抖,她不是怕,她臉上已帶有了難言的悲哀。

年輕人道:“是,就是元昊害死的郭大人!”

狄青反倒沉靜下來,緩緩道:“你把當時情況告訴我……好不好?”他心中已在想,他孤身一人,如何能殺了元昊?

可他只要有一口氣,就不會放過元昊!

年輕人指甲已深陷手心,嘴脣已咬破,堅定道:“好!”他聲音過後,營帳中就再沒有別的聲音。

衆人都在沉默,沉默的聽着年輕人述說着三川口的慘烈和悲壯、血氣和不屈!

狄青這才知道,原來在他趕赴平遠寨的時候,金明寨已失守。原來是他的好兄弟張玉殺出重圍,頂風冒雪去延州送信,原來他的好兄弟李禹亨爲救張玉,早就先一步送了命。

狄青沒有落淚,可他心口在滴血。這筆帳,不能用淚,一定要用血來清算!

狄青又知道,張玉雖把消息送到延州,但不等範雍傳出消息時,劉平等人已回兵。竟有人未卜先知,知道延州肯定有危機。

劉平、石元孫、万俟政、郭遵和黃德和五人聯合回兵救援,所率兵力不過一萬多些,而且還是騎步兵夾雜,疲憊不堪。劉平之軍,從慶州趕赴保安軍,殺向土門,又返回三川口,更是奔了五天五夜的路……

狄青靜靜的聽,靜靜的望着手上的單刀。

單刀已有缺口,但仍泛着寒光……

年輕人又說,原來平遠寨一直沒事,不是党項軍無能攻取,而是元昊麻痹宋軍的策略。在元昊派兵攻擊平遠、塞門兩地的時候,趁宋軍龜縮不敢出擊,元昊早率大軍突破土門,長驅之下,利用數萬的內奸,破了金明寨。

李士彬下落不明,李懷寶被殺。那銅牆鐵壁一樣的金明寨,其實早就千瘡百孔。

而元昊破了金明寨,並沒有稍做停留,徑直帶着八萬鐵騎,數萬大宋養的內奸,再加上生戶熟戶數萬人,共有十五萬大軍圍城打援,坐等劉平等人入彀。

而來援延州城的宋軍,不過才一萬人!

兩軍相遇在三川口的五龍灘頭……雪花正飄,宋軍以偃月陣對敵,以一對十五,以疲憊之師對党項軍的深謀遠慮。

可宋軍沒有降,沒有怕,他們竟然還拼了三天三夜,因爲他們有個勇將——叫做郭遵!

郭遵激發了宋軍全部的勇氣和血性,可郭遵第一天就死了。

狄青聽到這裡的時候,胸中針扎的痛,恨得頭髮幾乎都要豎起來,他恨自己當時不在,恨不能和郭遵並肩作戰。但他還是靜靜的聽,他要將所有的事情牢牢的記住,然後全部還回去。

沒有人打斷年輕人所言,因爲所有人胸中都有了慘烈之意。但也有人在想,這年輕人到底是誰,爲何對三川口之戰如斯熟悉?這人對全局如此瞭然,絕非一個普通的宋軍。

年輕人又道,郭遵和党項軍進行了三戰。第一戰,郭遵以騎兵破騎兵,以更剽悍的姿態擊敗党項人,擊殺党項人第一力士萬人敵,橫杵冰河,千軍不敢過。

就算是飛雪聽到這,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喃喃念着郭遵的名字,突然嘆了聲,“我爲何不早些見到他呢?他一定……”郭遵一定什麼,飛雪沒有再說下去。

誰都沒有留意飛雪的細語,誰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後來如何……結局已定,但郭遵的事情,豈不是所有人都想聽的?

郭遵隨即和党項人進行了第二戰,單挑党項龍部九王之一龍野王!

龍浩天在党項軍心目中,已和天神彷彿,誰都不認爲郭遵能勝了龍浩天,就算郭遵能勝龍浩天,可也必須付出血的代價。但郭遵只用了一招,就擊殺龍野王在冰河水下!

郭遵置之死地而後生,破冰殺敵,威震三軍。

狄青熱血再次沸騰,急問,“那……後來呢?”

年輕人悲聲道:“後來党項人知道有郭大人在,我們就絕不會降,他們全軍發動,要擊潰我軍。他們過冰面,和我們鏖戰在北岸……我們從清晨戰到黃昏,死傷半數,可沒有人退後一步。”

狄青已熱淚盈眶,“那郭大哥呢?”郭遵再勇,畢竟還是人,難道說郭遵就這麼戰死在疆場了?

年輕人悲憤道:“我們本來還有勝機。就算沒有勝機,但還有衝出去的希望!”

衆人訝然,難以置信。

狄青喃喃道:“還有機會,還有什麼機會?”

年輕人道:“我們不能退,因爲我們跑不過那些騎兵。我們只能拼,拼殺過去,聚在延州城下,纔有反擊的機會。郭大人早就想到這點,劉……大人也想到了,所以我們都在拼,因爲我們還有一殺招沒有出。我們還有霹靂!”

狄青腦海中電光一閃,他曾聽郭遵說過,霹靂不是天上的響雷,而是朝廷大內武經堂最新研製的一種火器。趙禎一直憂心邊陲鐵騎遠不及党項人和契丹人,因此從民間蒐集各種土方,彙總到武經堂集中研究火器,用以對抗契丹和党項人的鐵騎。

而霹靂就是這幾年來,最有威力的一種火器,郭遵竟然帶着霹靂?

年輕人大聲道:“郭大人只帶着千餘的手下,但帶着數百枚霹靂。到黃昏的時候,我們已疲,党項人其實也累了,他們想不到我們這麼韌。本來他們還準備再發動一輪衝鋒,這時候劉大人耳朵被箭射掉了,石大人重傷了,王信、万俟政兩位大人都戰死了……”

狄青聽到王信已死,心中又是一痛。他記得那沉默的漢子,沉默的死在沙場,可若沒有這些沉默的漢子,大宋又如何能保住今日的安寧?

年輕人激動道:“就算郭大人也受傷不下十數處,可他仍再整旗鼓,準備最後的霹靂一擊。郭大人在,我們就不會退,那時候党項人蜂擁衝來,郭大人一馬當先,再次衝過去,他手上的鐵杵都已砸彎,又換了鐵槍,結果鐵槍再斷,他又搶了馬槊,奮力殺敵,竟帶兵又將党項人殺回到河面上。”

飛鷹默默的聽,聽到這裡,也忍不住讚歎,“郭大哥真乃天下第一英雄!”他眼中不再憂傷,反倒閃着熾熱的光芒。

狄青突然道:“霹靂破冰,這是最後的機會。”他已想到郭遵如何出招,可他不懂郭遵爲何會失手。

年輕人道:“不錯,郭大人將党項人逼到冰面的時候,就動用了霹靂。霹靂一出,河面炸裂,河水突出,党項軍猝不及防,已亂成一團,死傷難數。郭大人趁那一刻號令三軍發動總攻,衝過河水,衝出党項軍的包圍。党項人已亂已疲,這是我們最好突圍的機會。”他說到這裡,眼中露出怨毒的光芒,咬牙道:“這本來是好計策,因爲我們一直有兩千生力軍沒有動用,那隊兵馬由黃德和率領,只要他奮力前衝,我們本不會輸。”

狄青臉色鉅變,啞聲道:“他……沒有衝?”

年輕人慘笑道:“他非但沒有衝,反倒在這最關鍵的時候,率部逃命。”

狄青手掌一緊,竟握裂了刀柄,咬牙道:“他……他可有半點良心?”

“他的確沒有半點良心,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年輕人嘴角已溢出鮮血,“他這一逃,不但帶走了本部,也亂了軍心。宋軍早就疲累,沒有了後援,更多的人開始放棄了作戰。我……劉平讓他的兒子劉宜孫去追黃德和,苦求黃德和不要走,可反被黃德和所傷。”

狄青喃喃道:“好,好!”他要殺的名單中,又加了個黃德和。

年輕人繼續道:“郭大人在冰水中作戰,本已殺散了党項軍,可後軍亂了,他所有的苦心都付之流水。這時候,就算劉平的部下都開始亂了,劉平奮力廝殺,抽刀砍殺退後者,高喊‘爲國而戰,後退者死!’”

爲國而戰,後退者死!

衆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已有悲涼之意。三川口一戰,只是郭遵、王信、劉平幾人,就讓元昊不敢小窺了宋人,可這疆場上,也就只有這幾人。

狄青喃喃道:“爲國而戰,後退者死?那郭大哥呢?”

年輕人握緊雙拳道:“郭大人若走,沒有人攔得住他。可他仍苦戰冰水中,爲其餘人爭取逃命的機會。党項軍不知派了多少高手去圍攻他,他最後深陷重圍……身中數箭,馬兒慘死,人也湮沒在冰河之中……後來,党項人都說,郭大人死了!那種情況,他怎能不死?”

狄青嘴角抽搐,低聲問,“那後來呢?”

年輕人哀聲道:“郭大人死了,劉平見狀不妙,知道再也衝不破党項人的圍攻,只能後退。後來的事情,我因爲暈死在戰場上,並沒有親見,只是聽說劉平雖敗,但拖住了党項人進攻延州的步伐,又戰了兩天,最後和石元孫部全部戰亡。”

他聲音越來越低,口氣中明顯有些不自信。難道說他只是因爲沒有親見,所以不敢肯定劉平、石元孫的結局?

狄青敏銳的感覺到這點,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飛鷹悠然道:“我聽說的卻有點不一樣。”

年輕人怒視飛鷹道:“你認爲我撒謊了?你可以不信我,但怎能不信郭大人?”他迷失在沙漠中,被飛鷹救下,本對飛鷹有些感激,可這刻怒髮衝冠,恨不得與飛鷹一戰。他不知道飛鷹是什麼人,但聽飛鷹說,狄青來了,他也忍不住來了,將所知講了一遍。

這是党項人的地域,可他不怕講,這種事情,講出來就算馬上死了,他也不在乎。

飛鷹銳利道:“我不敢懷疑你說的前半段,但你後面說的有問題。”

年輕人眼露痛苦道:“有什麼問題?”

飛鷹避而不答,緩緩道:“黃德和敗退,導致宋軍終敗。可宋軍雖敗尤榮,他們以疲憊的萬人,拖住元昊的十數萬人馬,已讓元昊吃驚。宋軍本是敗亡的結局,但他們拖了三天,西北各路援軍終於趕到,元昊在三川口五龍灘雖勝,但是慘勝,損失的不止是近兩萬的兵馬,還有必勝的信心。試問他以十數倍的兵力圍攻宋軍,都是如此艱難的勝出,讓手下怎能再有作戰的決心?元昊看出這點,在圍殺了劉平、石元孫兩部後,就沒有試圖南下,也沒有進攻延州城,反倒回撤金明寨防禦,又順取平遠、塞門兩地,自此延州城以北,除了青澗城外,盡數落在党項人的手上。”

狄青急問,“青澗城現在如何了?”

飛鷹道:“青澗城一直都在嚴防死守,元昊不能破。宋廷這次顏面盡失,當然不會再棄此地,是以也派兵增援青澗城,眼下大宋和元昊又處於僵持階段,但大宋延邊已岌岌可危。”

狄青舒了一口氣,暗想種世衡有先見之明,總算保住延邊附近的一塊疆土。

飛鷹又道:“黃德和回到延州後,對範雍說劉平、石元孫作戰不利,喪師辱國,陣前叛變,已投靠了元昊。範雍信了黃德和所言,急於推卸責任,又把這件事奏給朝廷,結果當今聖上聽了,氣憤無比,立即派兵將劉平、石元孫兩家的家眷全部抓起來,投入天牢,準備秋後處斬。唯一沒有受到責罰的就是郭遵,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郭遵的忠烈,也知道郭遵對聖上忠心耿耿,就算黃德和這種人,恐怕也不敢冤枉他。”

衆人都是大爲詫異,不想事情竟然變成這個結果。

狄青失聲道:“聖上不會如此糊塗。那後來如何呢?”

飛鷹冷笑道:“你真以爲趙禎有多聰明,他若真的聰明,怎麼會派範雍、夏守贇這種蠢材來守邊?”他孤傲非常,看起來連大宋天子都不放在眼裡,又道:“後來幸好有范仲淹上書質疑,龐籍力保,再加上御史文彥博前往延州,這才調查出事實真相,將黃德和腰斬在延州城下示衆,還所有人一個清白。不過黃德和有件事倒沒有說錯。”

年輕人額頭青筋暴起,緊握雙拳,上前喝道:“他滿口謊言,一個字也信不得。”

飛鷹淡淡道:“他說劉平投降了元昊,這點最少沒有說錯!”

年輕人目眥欲裂,叫道:“你說什麼?劉平怎麼會投降党項人?”他雙目紅赤,竟是極爲憤怒。

飛鷹一字字道:“郭遵是死了。但劉平沒有死,石元孫也沒有死,就算鐵壁相公李士彬也沒有死!該死的沒有死,但不該死的卻去了。劉平他們都被擒到了興慶府,據我所知,再過幾個月,元昊就要立國,和大宋、契丹平起平坐、三分天下。而這些人已被封賞,到時候都要跪拜稱臣,可笑大宋還不信這消息。”

“你說謊!”年輕人激動的喊道。

飛鷹道:“我既然是說謊,那你激動什麼?”年輕人倒退幾步,滿面紅赤,飛鷹又道:“我其實一直都很奇怪,你在三川口一戰中,扮演着什麼角色?”

那年輕人臉色變得慘白,退後一步。

衆人忍不住的奇怪,這年輕人既然在三川口也戰過,當無愧於心,爲何怕別人說出他的身份?

飛鷹嘴角帶分殘忍的笑,緊盯着年輕人,似乎要將年輕人看穿,“你本是宋軍,但臉上並未刺字,說明你出身不低。你還年輕,武技尋常,當然是倚仗父功纔有今日的地位。你每提及劉平時,都有種特別的表情,態度對他明顯不同旁人。據我所知,劉平出征時,帶着兒子劉宜孫參戰,後來根據朝廷所言,劉宜孫戰死了。但很明顯,劉宜孫沒有死,你就是劉宜孫!”

年輕人又退了一步,臉現惶亂之色。

帳篷中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才道:“不錯……我是劉宜孫,那又如何?”他伸手撕開胸膛的衣襟,露出傷痕累累,叫道:“我在三川口,憑良心一戰,雖僥倖沒有死,那不是我的錯!”

飛鷹雙眸閃亮,“你就是有良心,所以纔要橫穿沙漠去興慶府看看劉平到底死沒死,對不對?你寧可你父親死了,也不願他投降元昊,對不對?你這次若見劉平還活着,說不定會出手殺了他,對不對?”

飛鷹一連三問,如雷霆般轟在劉宜孫身上,劉宜孫身軀一震,慘笑道:“你說的都對,但我怎能殺了家父呢?你到底是誰,又如何知道這些事情?”

飛鷹並不回答劉宜孫的詢問,望到狄青身上,“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了,所有的禍患,都是元昊一人引發,只有除去元昊,才能保邊陲安寧。你是狄青,你認爲,我們該不該殺了元昊爲郭大哥報仇?”

狄青凝視飛鷹道:“當然應該!如果用我一條命換取元昊的命,我無怨無悔!”他並沒有注意到單單已抖得似風中殘葉,又道:“可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誰,更不解你爲何要擔上這個重擔?”

飛鷹嘿然一笑,“我是誰真的很重要嗎?當年郭大哥救我一命,我就應該還給他!這個理由,不知是否已夠?”

狄青嘆口氣,“足夠了……但是你可有什麼打算嗎?”有沒有飛鷹,他都要爲郭遵報仇!聽到郭遵死訊的那一刻,狄青出奇的沒有再想香巴拉,他滿腦子都在想如何能殺元昊。

至於成敗與否,他不考慮。

飛鷹伸手一指單單道:“我們的圖謀,就落在此人身上。”

狄青望過去,詫異道:“爲什麼?”

飛鷹舒了口氣道:“我知道郭大哥身死,就想着如何對付元昊。這人叫做單單,可身份絕不簡單……”微笑着望向單單,飛鷹道:“單單公主,你希望我說呢,還是自己介紹下呢?”

狄青錯愕,不知道單單還是個公主的身份。她是哪國的公主?

單單不再顫抖,上前一步,只是望着狄青道:“我叫單單,本姓嵬名。嵬名單單!”

狄青吸了口氣,已隱約明白什麼,不等說什麼,單單已悽然道:“元昊本是我大哥,我和他是親兄妹!”

狄青怔住,他沒想到,飛鷹竟然抓了元昊的妹妹。更沒有想到,這古靈精怪的女子,竟和叱詫西北、常人難測的元昊有着血緣關係。他當然也沒有想到,元昊害死了郭大哥,而他竟救了元昊的妹妹。

飛鷹一旁道:“我抓了她,不想她竟然能逃出去,所以我又讓石砣去捉,幸運的是……你將她帶了過來。或許這是天意,上天的旨意。”他冷望着單單道:“上天也讓我們給郭大哥復仇,所以讓你逃不出我們的掌心。”

單單反倒沉靜下來,對狄青輕聲道:“如果上天要我死,我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你救了我,又殺了我,你我今生豈不是再不相欠?”她眼中霧氣朦朧,望着狄青的時候,沒有哀求,沒有恨意……

她的眼中似乎藏着什麼,但絕不是畏懼。

石砣和飛雪都是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他們似乎從單單言語中聽出了什麼,但並不想多言。

狄青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暗忖道,“石砣雖稱雄毛烏索沙漠,但看飛鷹眼神犀利,氣勢驚人,想必飛鷹是憑武力折服了石砣。但石砣暗懷不滿,大是隱患。飛鷹做事不擇手段,郭大哥怎麼會有這種朋友?可飛鷹若不是郭大哥的朋友,爲何要與元昊作對呢?”

見單單目光悽婉,狄青良久才扭頭望向飛鷹道:“我們要殺的是元昊。元昊的事情,和他妹妹無關。”

單單眼簾溼潤,她根本沒有想到,狄青竟是這樣的人。

營帳中衆人表情各異,飛鷹手扶矮几,手上驀地青筋暴起。

狄青只感覺到難言的壓迫衝來,還是平靜道:“我不知道你本來是誰,但你是飛鷹,就應該傲嘯碧霄,而不是學禿鷲吃腐肉。你也說了,我是狄青,所以我認爲嵬名單單不該死。如果郭遵大哥在天有靈的話,他也不會贊同我們這麼做。”

飛鷹冷笑道:“可你知道元昊的可怖嗎?我們雖恨元昊,但不能不承認他的雄才偉略。此人尚武,建五軍,創八部,本身功夫深不可測,手下亦是高手如雲,更是網羅奇人異士,志在天下。這樣的人,我們近身都難,更勿用說刺殺他。”

Wшw .ttκa n .c○

狄青回道:“那你認爲這樣的人,會爲了嵬名單單,放棄自己的性命嗎?”

飛鷹一滯,反駁道:“最少我們可以讓他投鼠忌器。”

單單嘲笑道:“原來你這隻飛鷹,不過自詡是老鼠而已。”

飛鷹眼中厲芒閃動,卻放淡了口吻,“你大可多說幾句……不然以後,只怕沒有話說。”

單單沉默下來,心道自己徒逞口舌之利,並沒什麼好處。他們要用自己威脅大哥元昊,暫時就不會殺了自己,可折磨在所難免。這裡除了狄青外,只怕旁人都不會善待自己。

飛鷹見單單不語,眼中又閃過分古怪,對狄青道:“狄青,就算你不贊同我的計謀,但眼下嵬名單單已知曉我們的用意,也絕不能放她離開。”

狄青問道:“你有什麼計謀,難道說抓個嵬名單單,就能逼元昊就範嗎?”

飛鷹突然換了話題道:“你可知現在誰取代了範雍的位置,掌管永興軍呢?”見狄青搖頭,飛鷹道:“是夏竦。”

狄青暗自嘆息,心道夏竦也是個文臣,性質和範雍大同小異,朝廷這是換湯不換藥,難道趙禎還意識不到延邊的危機嗎?

飛鷹諷刺道:“範雍無能,夏竦無用,二人毫不例外都不知兵。夏竦此人好色享樂比起範雍來說,更勝一籌,他上任所做的第一件事你可知曉?”

狄青搖頭,心中更是古怪,暗想飛鷹爲何對延邊這般熟悉,而且指點江山,更是熱情澎湃呢?

這絕非一個沙漠之盜會想的事情!

飛鷹侃侃而談道:“夏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發出榜文,說有得元昊人頭者……賞錢五百萬貫。”

狄青半晌才道:“這元昊的腦袋也夠值錢了。”暗想飛鷹要刺殺元昊,是爲了賞錢嗎?看飛鷹逸興飛揚的一雙眼,狄青否認了自己的想法。

飛鷹又道:“狄青,你可知道元昊如何的反應?”見狄青不語,飛鷹哈哈一笑道:“元昊只發個榜文回覆,能得夏竦人頭者,賞錢兩貫!”

狄青不得不讚嘆道:“元昊是個不世之才,相較之下,我等反落入了下乘。”他想的是,“元昊志在天下,只憑此舉,夏竦就遠遠不是對手了。自己刺殺元昊,相較元昊的胸襟,更是不敵。但自己事到如今,又怎能不出手?”

飛鷹緩緩道:“你說得不錯,但三川口大敗,絕非幾人之過,要怪只能怪朝廷爲何讓範雍領軍。我等去刺殺元昊,非胸襟不如,不過是生不逢時而已。”他說及“生不逢時”四個字時,又是躊躇滿志,“狄青,你我若能掌控西北,領軍對抗党項人,不見得敵不過元昊!”

狄青望了飛鷹半晌,“你或許可以,我多半不行了。”

飛鷹搖頭道:“你莫要自謙,眼下大宋沒了郭大哥,能擋住元昊鋒芒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只是可惜,你奮戰年餘,立功不少,不被元昊制約,卻被大宋祖宗家法和那些無能之輩牽制。”

狄青默然無語,可心中何嘗不覺得眼下空有氣力,卻無用武之地?

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可朝廷無能,他空有爲國之心,卻無施展拳腳之地。

飛鷹似乎也在想着什麼,可看了眼飛雪,終於笑道:“元昊這次對陣夏竦,看起來已牢牢吃住了夏竦,但元昊顯然也暴露出弱點。”

狄青緊鎖眉頭,“他有什麼弱點?”

“他已驕,驕兵必敗!”飛鷹自信道,“他根本不認爲還有人敢對他出手,所以現在正是我們出手的機會!只要得以擊殺元昊,西北可定,百姓能安,若大宋振作,收拾舊地也是指日可待。”

狄青聽飛鷹說的萬丈豪情,也切中他的心思,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安。

“那眼下,我們應該怎麼做?”

“趕赴興慶府,趁元昊稱帝之時出手。就算事有不成,我們有嵬名單單在手,也留有退路。”飛鷹慎重道。

狄青目光掠過單單,又看了眼飛雪,喃喃道:“興慶府?看來我是非去不可了。”

飛雪不語,似乎衆人所議,和己無關,可一向清澈的眼眸,不知爲何,突然有了絲波瀾,如春風撫動的湖面,也帶着分難言的憂慮。

興慶府,今爲寧夏銀川,時爲党項元昊西北第一城池。此府依山帶河,形勢雄固,北望狼山,西有賀蘭,兼有祁連山、黃河之險,地形險要,亦是眼下元昊稱帝建都所在。

李德明在位之時,就曾北渡黃河興建此地,定名興州,元昊升興州爲興慶府,大肆營造殿宇,廣建宮城。如今興慶府地勢廣博,城高牆厚,水利發達,極爲繁華。

興慶府雖說是党項人的心腹之地,但中原人在此居住的亦是不少。

元昊尚武重法,蕃漢並用,在興慶府,爲官的已有半數是中原人,因此藩人在此雖是狂傲,但中原人亦不卑賤。

狄青終於到了興慶府。

他從毛烏索沙漠走出,進入興慶府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刺殺元昊!

他和飛雪並肩走入了太白居後,撿個不起眼的座位坐下,狄青見飛雪還是沉默,忍不住道:“你要帶我去個地方,就是這裡嗎?”

飛雪搖頭道:“不是我要帶你到這裡,是飛鷹要你先到這裡。”

狄青四下張望,沉吟道:“他現在又在哪裡呢?”

飛雪平靜道:“他當然在他應該在的地方了。”

狄青苦笑,已叫了一壺藏邊的青稞酒,品嚐着那酸中帶甜的滋味,飛雪竟然也在慢慢的喝着酒,眼中出現種緬懷的思緒。

如今西北元昊勢力已雄,隱約有與契丹、大宋分庭抗禮的架勢。

這時元昊的地盤,北有契丹,東有大宋,西有高昌、龜茲,南有吐蕃、大理等國。因爲興慶府匯聚天下百姓,又因受大宋影響,城池建造格局如唐長安、宋汴京般,這裡有太白居,這裡有青稞酒,只要汴京有的,這裡竟然也模仿個十成十。

狄青心道,“看飛鷹躊躇滿志,似乎對刺殺元昊胸有成竹,他約我在這裡等候,究竟是何打算呢?”

原來狄青、飛鷹定下了刺殺元昊的計劃,狄青就和飛雪先往興慶府,飛鷹卻負責籌劃其餘的事情。

至於單單,終究還是留在了飛鷹的手上。單單甚至連反對不滿的表情都沒有,她好像已認命。

飛鷹向狄青保證,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對單單如何。狄青做不了太多,只希望飛鷹真的能夠言行如一。

可狄青到了興慶府,下一步如何來做,還是一片茫然。

“飛鷹讓我在這裡等候,可是……你到底想要帶我去哪裡?”狄青唏噓道。要不是因爲飛雪,他也到不了沙漠,更不會來到興慶府。人生總是不經意的一個轉折,就能掀起滔天波浪。

飛雪道:“到了那地方,你自然知道。”

“可我現在不能和你再出興慶府。”狄青爲難道。

“我知道。”

“我這次的行動,其實連一成把握都沒有。但是我一定要出手。”狄青堅定道:“郭遵是我大哥!”他不再需要別的理由,這一個就足夠了!

“我知道。”

“我很可能會死在興慶府……”狄青神色悠悠,他在想,羽裳若知道他的行事,不會反對。“人總有一死的,我並不在乎。可無論事成或者不成,這裡多半會亂,你若能告訴我要去的地方,只要我不死,我爬也會爬去。我這一生,欠三個人的情,一個是你的,一個是郭大哥的……”

他欠的第三個人,當然是欠羽裳的,但他不必說出。那種情,他註定要用一輩子去還的。

飛雪雙眸凝望着狄青,並沒有問第三個人是誰,“我只想告訴你,只要你不死,我會極力的帶你前去那個地方,因爲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情。可你若是死了,何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呢?”

飛雪的意思也很明瞭,人死如燈滅,不必知道太多的事情,徒亂心意。

狄青盡一碗酒,不再多言。

飛雪反倒再次開口道:“你知道飛鷹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如何下手刺殺元昊嗎?”

“我不知道。”

飛雪譏諷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孤身到了興慶府,聽從飛鷹的安排去刺殺元昊?”她並沒有再說下去,但顯然覺得狄青太過莽撞。

狄青突然笑笑,“我只知道,飛鷹和元昊是敵人;我只知道,就算沒有飛鷹,我也要來興慶府;我只知道,有時候,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我當然可以不來,可我以後會後悔。”

“你這和賭有什麼分別?”

狄青望着酒碗,那微黃的青稞酒映出截然不同的臉,可照出同樣憂鬱的臉龐。

“年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顏,可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性。

“人生不就是在賭?”狄青惆悵道:“你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在賭,選擇對了,就賭對了,選擇錯了,就會賠點東西出去。更可悲的是,很多人別無選擇。”

飛雪平靜的目光又有了波瀾,良久才道:“那我只能告訴你幾件事情。第一,雖然都在賭,但有人一輩子都在贏,因爲他考慮的多。第二,我不會陪你賭。”

“第三呢?”狄青問道。

飛雪已站了起來,冷冷道:“我要告訴你的第三點就是,飛鷹的確是元昊的敵人,但敵人的敵人,不見得就是你的朋友!所以這次你若不死的話,我會再來找你,但你爲郭遵,我卻沒有理由陪你去死。”她說完後,轉身離去,片刻間,已不見了蹤影。

狄青陷入沉思,在考慮飛雪的用意,也在思索着飛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有幾人已走上了酒樓,一人大呼小叫道:“酒保,快些準備好酒!再辦一桌上好的酒席來。”

狄青聽那聲音有些耳熟,斜睨過去,心頭一跳,血往上涌,差點握裂了酒碗。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熟人,他認得說話的人叫做高大名,本是京中侍衛,而他身後一人,眼高於頂,神色倨傲,正是延州都部署夏守贇的兒子——夏隨!

夏隨怎麼會來這裡,而且肆無忌憚?

夏隨並沒有留意狄青,他也根本想不到狄青會到了興慶府。聽高大名大呼小叫,夏隨皺眉道:“大名,小聲些,這裡是興慶府……”

高大名陪笑道:“這裡雖是興慶府,可夏大哥不是比在京城還風光?”

夏隨面有得色,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舉目向長街望去,眼中帶着期盼之意。

狄青爲免麻煩,出門的時候並未帶刀,四下望了眼,見夏隨身邊跟着高大名、厲戰、宋十五和汪鳴四人,心中冷笑。高大名這幾人當年都是夏隨的死忠,甚至曾想引狄青入彀,這次顯然和夏隨一起投靠了元昊。

他已知道,夏氏父子投靠了元昊!

他也隱約知道,三川口宋軍慘敗,就是拜這父子所賜!

狄青心中殺機已起,但還能保持冷靜。他的目標是元昊,如何殺了夏隨而不打草驚蛇是他需要考慮到事情。

狄青思索間,宋十五諂媚道:“夏大哥,這次令尊和你都立了大功,可兀卒雖重賞了令尊,但只給夏大哥一個指揮使的職位,未免太過輕視了吧?”

狄青心中暗恨,元昊爲何要重賞夏守贇?還不是因爲當初延邊最大的內奸就是夏守贇!

延州慘敗,郭遵身死,萬餘宋軍的冤魂,都是因爲夏守贇的部署!

狄青已準備動手,突然聽汪鳴道:“好戲在後頭呢。這次野利王要夏大哥到此等候,說不定就要提拔夏大哥呢。”

夏隨叱道:“莫要亂說,若被野利王聽到,那可不好。”他雖是斥責,但臉上滿是得意,顯然這個消息不假。

狄青一凜,知道野利王就是龍部九王之一的野利旺榮,是元昊手下的重臣,他要見夏隨?他爲何選在太白居見夏隨?

狄青壓抑住衝動,因爲聽到樓梯口又有腳步聲傳來。一人隨後出現在樓上。夏隨扭頭望見,慌忙站起迎上去道:“原來是監軍使大人,不知道……王爺什麼時候能來呢?”

狄青見那人身形剽悍,雙眸迥然,暗自琢磨此人的來頭。他知道元昊爲便於對五軍管理和調遣,仿大宋的“廂”、“軍”設置,以黃河爲界,將全境劃爲左右兩廂,下轄十二監軍司,監軍使就是監軍司中的官員。而野利王野利旺榮就統領左廂明堂軍司衆,因此位高權重。

這次野利旺榮帶部下回來,多半是因爲元昊稱帝在即,所以回都城協防?

狄青正琢磨時,那監軍使道:“王爺偶染風寒,不能來了。”

夏隨滿是失望,可還裝作關切道:“那卑職……倒想去看望王爺呢。”他和父親夏守贇當年是太后的親信,後來宮變事敗,雖說聖上說不再追究,可夏家父子隨後就被明升暗貶到了邊陲。夏守贇老謀深算,當然知道天子在算賬,心中忐忑,只怕有一日趙禎會反目。夏家父子心一狠,這才投靠了元昊,當年他們在京城呼風喚雨,這時雖對個監軍使,仍是不敢怠慢。

監軍使道:“不用了。不過王爺已保舉你入衛戍軍。調令這幾日就會下來,你好好的準備吧。”

夏隨大喜道:“多謝王爺提拔,多謝監軍使大人。”他知道衛戍軍就是京中御圍內六班直,是五軍之一。御圍內六班直和大宋班直一樣,那是元昊的親信才能入內充任,待遇好,地位高,一直都由党項人充任,沒想到自己也能在那裡立足。

監軍使哈哈一笑道:“不用客氣,不過到時候……你可得好好謝謝王爺。”夏隨迭聲應是,監軍使又和夏隨客套幾句,告辭下樓。

夏隨恭送那人下樓,等回身後,臉上難掩喜意。高大名已叫道:“夏大哥,你這次可發達了。到時候……莫要忘記提拔兄弟們。”

夏隨笑的嘴都合不攏,“一定,一定。”

幾人纔要落座,又聽身後腳步聲起,都轉頭望去,見一戴斗笠的漢子走了上來。夏隨見那人不是監軍使,也不在意,才待讓酒保上菜,不想那漢子徑直到了夏隨等人的身前。

夏隨感覺對方來意不善,霍然站起喝道:“你做什麼?”

那漢子半張臉遮在斗笠下,只是露出嘴角的一抹笑意,那笑意如蒼鷹睥睨般的冷酷,“你是夏隨夏大人嗎?”

狄青見到那人的冷笑,已認出那人是誰,不由凜然。這人爲何要找夏隨?

夏隨微愕道:“我是夏隨,你是哪位?”

那漢子低聲道:“須彌善見長生地……”

狄青一震,夏隨一驚,高大名已失聲道:“你怎知道這聯絡……”陡然間收聲,滿臉的驚疑不定。

狄青聽了高大名的半截話,腦海中如閃電劃過,一瞬間已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須彌善見長生地,五衰六慾天外天!

狄青一直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當年丁指揮就是因爲向錢悟本逼問此事的時候被殺。後來狄青裝鬼本要逼出答案,但被夏守贇打斷。之後狄青雖一直帶着這個疑惑,但奔波征戰,無暇再追究。現在聽高大名一說,狄青就已瞭然,這是夏隨他們聯絡的暗號。

延邊很多人都被党項人收買,錢悟本也是其中的一個。

丁指揮就是因爲發現錢悟本勾結黨項人的事情被殺,而夏隨殺人滅口,當然也就是掩藏夏家勾結元昊的事情。

狄青心中暗恨,恨自己爲何這麼晚才猜到這個事情。

那面的夏隨也是滿腹狐疑,緩緩道:“閣下是誰?”他聽對方說出自己在延邊的暗語,滿腹疑惑,以爲這也是當年他聯絡的人手。

那漢子推了下頭頂的斗笠,笑道:“我是……狄青!”那兩字如同霹靂般擊中了夏隨的腦海,夏隨訝然失措,不由倒退了一步。高大名最先反應過來,“嗆啷”聲響,已拔出單刀,喝道:“你敢來……”

單刀纔出,鮮血閃現。

高大名話未說完,手捂咽喉,已倒仰摔在樓板上。他咽喉血肉模糊,爛得不像樣子,好像被鷹嘴啄過。

酒樓上一陣譁然,衆酒客見發生了命案,紛紛向樓下逃去。狄青雖很吃驚,但還鎮靜,在別人彷徨失措的時候,他已看到那漢子袖口突然冒出個鐵桿模樣的東西,頂端尖尖,有如鷹隼利喙,閃電般的啄在高大名的咽喉上。

高大名死,夏隨大驚失色,縱身後退,叫道:“你不是……”他當然認識狄青,知道這人並非狄青,可他爲何要冒狄青之名殺自己?夏隨想不明白。

夏隨畢竟身手不弱,後退之際,已拔刀出鞘。可夏隨單刀才拔出一半,就覺得胸口一痛,全身氣力倏然被抽了出去。

狄青見那人的鷹喙般的利刃擊穿了夏隨的胸口,也震驚那人出手的狠辣快捷。

見到自己胸口血如泉涌,夏隨滿眼的不信和恐怖,嗄聲道:“你……爲……什麼……”可那血涌的極快,夏隨眼前發黑,晃了幾晃,摔倒在地。臨死前,他突然望見了一雙眼,那眼中帶着譏誚、厭惡和憎恨,他突然認出來,那是狄青的眼。

殺他的不是狄青,可狄青就在他身邊。夏隨思緒混亂,不解緣由,喉結滾動下,再沒了聲息。

宋十五等三人也倒了下去。那漢子只是用袖中的兵刃在其餘三人胸口啄了下,犀利如電。宋十五等人斃命時,那人拍拍手掌,手上乾乾淨淨,沒有半分血跡。

膽小的酒客已嚇得屎尿都流了出來。那漢子殺人後卻不急於離去,伸手撕開夏隨的衣襟爲筆,沾着夏隨胸膛的鮮血爲墨,在雪白的牆壁上,寫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叛宋者,死!殺人者——狄青!”

狄青就那麼看着,並不吃驚,只是皺了下眉頭。別人冒用他的名字殺人,他問也不問。別人殺人後留下他的名字,他好像也不反對。

那人殺人留跡,目光若有意若無意的望了狄青一眼,突然撮脣做哨,聲音淒厲。只聽到樓下有馬蹄遽響,狄青探頭望過去,見一匹健馬奔行而至,那人倏然而起,蒼鷹般從酒樓上飛出去,落在馬背上。那馬兒奔得急,轉瞬去得遠了。

這時候,酒樓大亂,鑼聲四起,纔有兵士遠遠的趕來……

第十八章 常寧第十六章 悍匪第二章 出鞘第三十三章 佈局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一章 關山第七章 妙歌第十章 寧鳴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二十九章 如歌第十九章 運數第十章 驚逝第四章 絕路第二十三章 伏藏第十一章 殺機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二十六章 逼宮第五章 刑天第三十七章 破盟第十章 寧鳴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三十一章 燕燕第三十五章 鬥將第二十六章 逼宮第二十一章 英雄第十章 隱患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二十章 刺殺第四章 兄弟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十一章 殺機第十六章 天子第十八章 柔情第十七章 噩耗第一章 拼命第三十章 真幻第三十七章 破盟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十二章 搏殺第二十五章 城破第十二章 誓言第二十一章 追命第十七章 暗渡第二十二章 十全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十章 隱患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二十二章 十全第五章 刑天第三十三章 佈局第三十一章 燕燕第七章 妙歌第九章 交鋒第二十一章 兩箭第二十二章 玄宮第二十六章 大順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三十章 敦煌第一章 關山第二十二章 單單第六章 多磨第一章 關山第八章 官司第四章 戰起第三十一章 願望第二十八章 相欠第十五章 鏖兵第四章 兄弟第七章 妙歌第二十五章 城破第二十九章 奇峰第二十八章 相欠第二十七章 紅顏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十九章 運數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二十五章 藤鞋第二十一章 英雄第二十六章 逼宮第十八章 柔情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十六章 行刺第二章 出鞘第四章 絕路第二十七章 對決第三十一章 願望第三章 公道第八章 修羅第二十四章 身世第十五章 出刀第十三章 風骨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三十章 真幻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十八章 霹靂第三十三章 魔境第三十一章 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