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層樓高處的沙影,遠遠的看着火焰後全身戒備盯着狼王的少女,腦子裡浮現出前兩次見面的場景。
第一次見雖然意外,他不能確定是不是她故意讓他看到那把臂刀的,不管有意與否,能用刀換命就算是她的運氣。第二次見,不過是因她救了一個他們追擊着的人。本以爲盡在掌握,因此那晚暫且放過他們。中央軍另一撥人的聲東擊西分散了他幾天注意力,她卻正好在這個間隙逃過了眼線出了城。他發現人不見後,生氣之餘更是越發對這個屢次從月光下跑出來的有着狐狸一般機敏的少女印象深刻起來。
而今日第三次見,他原本不想插手手下那些人辦事,畢竟她和她的同伴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影響了他們的安排。然而剛纔那一幕還是讓他感到驚訝,那光和垂直掉落的筒彈絕對不是那發磁力網槍造成的。他的好奇心第三次被鉤了出來。
月音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正是她一直避之不及的沙影。她想起關於沙盜的情報,但此刻月音還猜不出對方的意圖。她心裡着急,還有兩個傷員需要救治。
“不知有什麼指教,坎薩新軍總參謀大人。”
這稱呼還是月音從列車上的新聞裡學來的,沙影聽了笑起來。
“你學得挺快。”
“你攔住我的去路,是要和我算帳嗎?”
“算帳?”
“也是,怎麼算還不是你說了算,我說了能作數?”
沙影不說話了。月音她不想和沙影在這些陳年恩怨上消磨時間,沒想到對方更直接。
“既然要算帳,就算算眼前的。”
“眼前又怎麼算?”
“再做一次交換。”
“換什麼?”
“你這幾位朋友的命。”
“你想要什麼?”
“你。”
“我?”
月音不解,明明是他佔了上風,爲何要做這樣不對等的買賣?她對他難道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價值嗎?她隨即想起巖殤,難道沙影知道巖殤的身份?不對,即便他知道巖殤的身份,她不過只是幫了巖殤而已,還沒有足夠分量能讓沙影威脅到巖殤。但不管出於何種原因,月音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好,我同意。但你要保證你的手下都不爲難他們。”
“我不能。”
“你……”
“沙狼這麼大,我可管不住所有人。我只能保證在場的。”
和沙盜講理果然沒有太大作用,趁他還沒有反悔,趕快讓木櫻他們離開。月音幫着森明將博裡擡上了車,博裡抓住她的手腕不肯鬆開。
“月音小姐,我不能把你留給沙盜,我無法向少主交代。”
“你已經盡了責,這是我自願的,他沒有理由怪你。”
博裡自責不已,月音轉向森明,看到森明也同樣糾結的望着她。月音嘆了一口氣:“你們怎麼都糊塗了,這是最佳的選擇,我們五個人死了一個、傷了兩個,還能怎麼拼?你們兩個都是有實戰經驗的人,應該不難看出這周圍潛伏着多少人。”
博裡緩緩鬆開手。森明拍了拍月音的肩膀。
“保重!等我們!”
月音強裝笑容,對他點了點頭,幫他關上車門,目送越野車消失在視線中。
他們走後,陰影處出來幾個人將她押進了其中一幢高樓。電梯打開時,月音看到了沙影在落地玻璃窗前陽光裡的身影,熾熱的陽光似乎也不能將他身上的冰冷融化。
沙影轉過身盯着她,那眼神一如他養的那些狼,但不似之前那般對獵物勢在必得的氣勢,而是一種獵奇的神色。月音猜不透他的意思,不敢放下防備。沙影盯着她看了好一會,一言不發地揮了揮手,示意月音身後的人帶着她和他走。
他們七拐八繞地穿過一幢幢高樓,最後從一個空中走廊進到了一個陳舊的大廳。大廳裡擺設簡單,頗有些年代感的裝修看起來原本是個酒店。從盡頭靠牆的櫃檯後走出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看到他們進來便熱情洋溢的向沙影打招呼。
“首領,您回來了!”
“多準備一個房間。”
那女人似乎是看到了月音。
“哎呀,沒想到首領還帶了一位貴客,是我怠慢了,不知怎麼稱呼呀?”
“你不需要知道,就安排在我隔壁。”
女人只是習慣性的寒暄,對沙影自然不敢怠慢,忙去安排房間了。
押送的人把她推進房間後,便將她獨自留在房裡。接下來的幾天,她不僅沒看到沙影,除了送飯的服務員和開門時看到的門口的那兩個崗哨外,再沒見過其他人。
這天下午終於來了兩個沒見過的人,帶着她下到負層上了一輛車,還蒙上了她的眼睛。月音感覺車子開出去後路面一直沒有變化,也沒有大片的光亮,車子似乎在沿着地下前行。她逐漸意識這大片的城市地下竟然也是連成一片的。也不知過了多久,領路的人才停車讓月音下車,再過了一扇厚重的鐵門,沿着一段長長的階梯向下,最後又進了一扇門後纔將她的眼睛解放開。
眼前的景象讓月音驚訝,面前是一個寬闊的廣場,上邊的穹頂足有十幾米高,靠着四周的牆上,縱橫交錯的空中走道上有許多人來來往往,仿若一個巨大的規劃有序的蟲穴。他們的出現並未引起任何關注,領路的人也只是帶着月音繼續前進。月音好奇打量着比肩而過的行人,觀察了數人後,她發現這些人幾乎都是流民,雖然和坎薩外見到的有明顯的地域差異,但警惕的眼神和滿身的怨憤仍然隨處可見,唯一不太一樣的便是他們那飽滿的氣色,比荒野上的流民好上許多,和流民村竟有些相似。
穿過廣場,又上了一輛小車,穿行過幾個街區,在一個僻靜處坐電梯上到了地面。當月音走出電梯時,發現到的是一處四面圍着高樓的中庭花園,從高樓縫隙中漏出的陽光正暖人。正中一個沙漠風情的亭子中就坐着數日不見的沙影。他悠閒的靠坐在一個團席中間,腿上趴着一隻昏昏欲睡的棕狼。月音走近時,它只歪了歪腦袋瞅了她一眼,又眯眼繼續享受沙影給它順毛。
“找我有事還花這麼大周章?”
沙影沒答話,反而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月音這纔看出他一臉疲態。
“坐那。”他用眼神給月音示意了座位,又閉上眼睛不理人。
如今孑然一人,月音沒有牽掛,心境便坦然起來,從容地坐下。在他閉目養神的間隙,月音仔細觀賞了庭中的風景。由四面封閉的高樓圈處的一處空地,種植有精心打理的花、葉,還有充足的陽光,實在是用心精巧的設計。
但這庭中的景緻無一能和眼前的男子相比,只要沒聽到他生硬的發音、看到他銳利的眼神,這近乎完美的容顏在他睡着時顯得相當的賞心悅目,甚至連那道下巴上的疤痕都無法破壞這種美感。月音看了一圈庭院景緻後,視線還是回到了男人身上。
“這裡從前算是炎京的地界。”
這句話不知是在回答還是在發起話題。沙影緩緩睜開眼睛,睡美人立馬變成了殺神。
“這裡不是你的目的地嗎?你應該高興纔是。”
“現在這個情況我沒辦法高興,你有話不如直說。”
“這幾天我都在外面。”
月音此時明白了他的疲態從何而來,她確實想聽聽外面發生的事情。
“你猜我在外邊聽到什麼?”
見月音故作不在意的樣子,沙影嘴角挑了挑。
“整個京都的少主警備軍全出動了,還加上兩個哨站的京城守備隊。明裡搜索沙盜,暗裡卻在找一個女人。”
這消息讓月音一愣,卻又立即恢復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眼前這人察言觀色的能力並不簡單,她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免他發現可供他利用的信息。
“這證明什麼呢?”
“證明我的朋友安全到家了。”
沙影索性坐直身子,腿上的棕狼動了動,自顧自換了個舒適的姿勢繼續打盹。
“我喚你來不過好奇一些事情,若是你沒有更多的價值,也不想一直留着你浪費食物。”
想到剛纔一路看到的流民,她也猜出了這地下城市和流民村是一個性質的。
“這幾天一直想着你能派什麼用場,今天我終於想到了。”
月音看到沙影危險的眼神,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他接下來提出的要求讓月音十分抗拒。
“不可能,我不會答應你的。”
“看來,你似乎忘了自己的小妹妹了。”
“什麼意思?”月音警惕地盯着他。
“不記得那晚我和你說的話嗎?”
月音一個冷顫,想起坎薩之亂那夜他在耳邊說的話。月音盡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你不必套我的話,我妹妹已經離開坎薩了。”
“是嗎?不過坎薩的外國使臣本來就不多,家眷就更不用說了。”
月音心裡一涼,她知道沙影能說到這個程度,毫無疑問阿麗已經在他手上了,至少已在他的控制下。但月音還想賭一賭,沒有接話。沙影也並沒有咄咄逼人,盯了月音一會後,拍拍腿上的狼王,一狼一人一同站了起來。
“你可以慢慢考慮,我有很多時間。”
說完悠閒的領着狼王走出了中庭。
接下來的幾日,沙影似乎又出去了。月音被重新安排到中庭上方的房間,還是軟禁着。對於沙影的要求月音內心十分掙扎。如果不答應,沙影會對阿麗做什麼,這是月音不敢也不願去想象的事情。以免關心則亂,她決定先確認阿麗的事情,她讓門衛去傳話沙影要求見面。
又等了一日,她才被帶去另一個房間。沙影坐在房間的一頭,看到她進來後就一直盯着她。
“你想通了?”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你要證明是吧?”沙影輕笑一聲,“我已經準備好了。”
月音心裡一驚,沒想到他竟然猜出了她的心思。
沙影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待月音坐下後,空白的牆面上投影出一段視頻。畫面中阿麗正在和使節夫人愉快的在花園中聊天,她們還不時的和拍攝的人對話,並沒有顯示出任何敵意或恐懼。
“他們的一個僕人是我們的人,”即使沙影不解釋,月音從畫面中的對話也聽出來了,“但那家主人並不知道。”
畫面持續了兩分鐘便被掐斷了。
“如果我答應你,你如何保證她的安全?”
“我雖然不喜歡扯大道理,但是重承諾。”
“承諾?”月音覺得可笑。 “這明明就是威脅。”
“這當然是承諾。”
看他認真的樣子月音還是有些意外,但沙盜不能輕信是月音在做沙獵人以來學會的第一件事,沙影誠懇的樣子並不足以讓她放心。然而阿麗已經掌控在他手中是不爭的事實,她只能妥協。
“好,我答應你。”
但意識到自己即將變成從前最爲痛恨的那類人——利用他人情感的騙子。想到前幾日還爲了巖殤隱瞞身份的事而怒火中燒,如今的自己就好像一個大笑話。
行動的第一步需要進入炎京,這的確不是件容易事。但這似乎並沒有難倒沙影,第二日他帶來了一個人。月音剛走進客廳,那人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站姿挺拔,彬彬有禮的微笑都提現出他良好的禮儀習慣。
“你好,我叫班,不知如何稱呼?”
月音猶豫了片刻,一旁坐着的人卻先開口問道:“你真不打算告知一下你的真名了?”
“你也沒問過我,不是嗎?”既然她都找到了阿麗,月音不信他沒打聽到她的姓名。
“我現在想知道。”
“可我又不想告訴你了。”
“看來你更喜歡其他的稱呼方式,比如,狐狸小姐?”
沙影擡眼皮打量了她一眼後又低頭繼續忙他的,看起來比前些日子心情好多了。
班是議會一位議員的管家,沙影讓他來的目的就是帶月音進城。月音沒想到議會裡也有沙盜的暗樁,沙狼竟然已經滲透到炎京內是她萬沒想到的。她忽然意識到沙影的野心和能力或許並非坎薩而已。
“不知道小姐有什麼擅長的技藝嗎?”
“你是指哪類技藝。”
“才藝或是家政技能。”
月音猶豫了一會還是說出了自己會鋼琴。
“這好辦了,議員家中的女孩正在學鋼琴,如果能去做家庭教師最好,即便不行,能做陪練也不錯。”
彈琴這事似乎也引起了沙影的興趣,他擡頭問道:“你會《海之歌》嗎?”
這是一首海邊的童謠,月音曾向海邊來坎薩朝聖的教士學過。當然月音並不想爲他彈,只說沒聽過。沙影略有些失望。
班請月音彈奏一首曲子,以便評估是否能有機會成爲家庭教師。一首短調結束後,班對她的技藝讚不絕口。月音沒太在意管家的讚賞,反而看到沙影靠在窗子前聽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