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醒來,聽到聲音從外傳來,眼前則是一片昏暗。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但屋子裡的擺設仍然很模糊,只有一盞淡淡的夜燈在牀頭牆邊亮着,沒有窗戶,只有一扇虛掩的房門,聲音就是從門縫處和光線一同漏進來的。
男子動了動身子,傷口一疼腦子也清醒了很多,用手摸索到受傷的地方,發現已經包紮好了。身上一牀薄被,衣服換過了,稍微有些寬。
慢慢摸索着下了牀,走出房門,循着聲音穿過一間臥室、一處灑滿陽光的迴廊,走入供神祝禱的前廳,再越過神壇後,那人聲和笑聲就變得清晰起來,笑聲裡透出的歡愉對他來說實在是久違了。推開通向院子的門,轉過前後院相隔的水池,盡頭是一大片花圃,花圃中央站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兒。
一個年輕女子拿着一個噴水的管子正在給花圃噴灑水霧,小女孩則在水霧下歡快的跳着跑着。陽光明媚,花團錦簇。在陽光下飄着水霧的花叢中,穿着帛絲長裙的女子整個人都散發出一層溫暖柔和的光暈。
那歡樂的笑聲就是她們發出的,她們玩得很開心,沒有察覺他的存在,他站在那看了很久才被發現。
“你醒了?!”小女孩停下腳步驚喜地望向他,女子也循着女孩的視線向他看過來。“你睡了一整天呢。”
“請問,你們是……”
“你忘了嗎?是你自己翻進我們院子的。”
男子纔想起來自己到底身處何處。
“我叫阿麗,這是我姐姐月音。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巖。”
“哦,那巖,你那天爲什麼受傷呀?”
巖沒有立即迴應,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釋,除此外,月音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變化,但他柔和的目光,和那夜一樣,透出的都不是敵意。
“你的傷還不能下牀,需要多休息。”
這個和周圍的花一樣清雅美麗的女子,說起話來清爽利落。女子放下噴頭走了過來。
“謝謝你們救我。”巖欠了欠身行了個謝禮。
“既然進了神廟,我也算是這廟所的守廟人,自然是不能違背教旨見死不救的。”月音感覺自己很久沒說這麼場面的話了,違背教旨的事情她也沒少做,心裡有些納悶自己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她走到男子跟前,看到他蒼白的臉上即便是道謝也沒有泄露任何情緒,只是那一雙眼睛好似會說話,剛纔看到的柔和此刻變得有些複雜,有探究、有疑惑、有恍惚、有思索、還有些……欣賞?月音覺得最後的那種感覺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院門處傳來敲門聲,然後是森明的聲音。月音下意識鬆了一口氣,轉頭望了望院門又轉回視線看着男子。
“我朋友來了,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這裡風大,傷口裂開就不好了。我送你。”月音囑咐阿麗去應門,自己領着巖回了密室。
月音安頓好巖後又回到院子,阿古已經帶着森明和薩在院子裡的遮陽棚下坐着了。這一日下來,薩和阿古已經在城裡走了一圈收集到了不少消息。城裡已經宵禁,白日裡城中各處也設了卡。自暴亂後,城裡多了很多流民,新成立的議會宣佈收留這些人。而進出城的控制更嚴格了,還在城外的人沒能再進來,城內人也出不去。
還聽到那日被護衛軍背後捅了刀子的中央軍裡,原本歸屬於中央的駐城邊防軍投降了不少人,但少主的警衛一個都沒剩,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對很多事情都保持審慎態度的森明,卻表現出對警備營的由衷讚賞。
摸清了城裡的情況,森明認爲對他們這些從炎京來的人來說坎薩並不安全,暴亂那夜他們用聖醫會的身份遮掩了過去,但萬一被誰惦記上,上門來搜查就麻煩了。森明雖然沒看到巖的軍服,月音還是感覺他猜到了巖的身份。再想到那個沙盜的小頭領和她說的話,月音也認可森明的判斷是對的。但是出城的道路都已經戒嚴了,該怎麼走呢?還有這輛堡壘車也是一個頭疼的問題。說到這裡,阿古竟提供了一個出城的通道,但要走這條路線,需要考慮一個周全的方案,要做的準備也不少,大家討論了一下午沒能最終確定下來。
森明他們回去後,月音到密室給巖換藥,推門進去時,見他正拿着一份報紙看着。聽到她進來,他擡起頭。
“這是我向你弟弟要的。”
似乎是在回答剛纔月音一閃而過的疑惑。
那晚木櫻給他取子彈的時候阿古也在,看他在半昏迷中雖然疼得臉上都已經有些扭曲,竟然一聲都沒哼,阿古嘴上雖然對他的出現嚇到了妹妹很是生氣,對他的忍耐力還是佩服的。
“剛纔他來過了?”
“嗯,來時正好手上拿着這個。”
那其實不太像報紙,更像這些天街上到處散落的傳單,大致和街口張貼的政府告示內容差不多,都是坎薩脫離中央政府之類的內容。
月音坐到牀邊。
“你的衣服我已經處理了,你不會怪我處理了你的衣服吧?”
“不會。我還要謝謝你纔是。”
月音覺得這人實在惜字如金,對於不擅長聊天的她來說有時會有些小尷尬,但她並不會感覺窘迫,似乎即便他們兩人都沒說話,在他們之間仍然能保持一種莫名和諧的氛圍。
“我幫你換藥吧。”
“我可以自己來。”
“還是我來吧,不然傷口再裂開,要離開這裡的時間就要拖延很久了。”
“給你們帶來危險,非常抱歉。”
“……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我有幾個朋友也是從炎京來的,他們也在擔心安全問題,想要趁早離開。我想既然你們在坎薩都不安全,而且你還有傷,結伴離開也算有個照應。其實那天晚上有護衛軍的人來過,想要搜查廟所,我攔下了。領頭的人十分精明,應該是能猜到些什麼,只是碰巧當時城南又發生了爆炸,他們應該是去支援,所以沒有繼續搜查。這兩天城裡挺亂的,就我們這邊都還算安寧,可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月音也想過那人是不是在釣魚,但是直接找到人不是更快的領取功勞方法麼,何必這麼周折?
巖沉吟片刻後,問道:“那個領頭的人長什麼樣子?”
月音簡單描述了一番,巖一面聽着,眉頭漸漸縮緊。月音終於第一次看到了這個男子的表情有了變化,但他並沒有繼續說什麼。
“我幫你換藥吧。”
看着陷入沉思的男子,月音覺得自己乾坐着也不是個事。於是開始忙活着換藥的事情。
要解開他身上的紗布,月音必須從椅子轉移到牀上去。挪到牀邊還是夠不着,又往前挪了挪,碰到他的腿時條件反射的又向外挪了挪。傷口因爲他跑到院子裡的大動作,又裂開了。此時不方便坐起來,月音只能環抱着伸手繞到他身後,貼過來的身體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很遙遠又很近。兩個人都愣了愣。但是這感覺稍縱即逝,走神讓她的手勢有些重,他輕吸一口氣,月音反應過來,感覺自己有些失禮,又放輕了動作。
接下來的時間裡,月音雖然面上表現得自然,但心有些發慌,這種發慌不同於看到阿麗遇到危險時的着急恐懼,而是感覺心跳有些快,臉有些熱。她分不清是因爲剛纔那一瞬間的熟悉感,還是這個人一直落在她身上過於專注的視線造成的。爲了化解這個奇怪的感覺,月音又繼續剛纔的話題。
“雖然護衛軍沒再來過,未免夜長夢多,儘快離開坎薩纔是上策。”
她說話的呼吸噴在他的胸口,有些發癢,巖不自覺的收緊身上的肌肉。月音以爲是自己用勁過大弄疼了他,下意識擡頭望向他。
“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卻正好看到對方也低下頭,放大的臉龐英氣逼人,月音直接愣住了。又是一陣沉默,低着頭的人先開了口。
“其實,不疼。”
月音回過神,感覺自己臉上更熱了。她迅速地向後退了退,低着頭快速的把傷口上的紗布重新紮好,說了句“藥換好了,好好休息”就匆匆忙忙地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