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北街食府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夜幕降臨東昌府，月亮大街、北大街華燈高掛。
夜幕是無邊無際，籠罩一切的，公平公正的，但華燈燦燦，亮如白晝僅屬月亮大街和北大街。東昌府城裡遍及四方角落的平民小戶，早就吹熄如豆燈盞，鑽進骯髒薰臭的破絮中等待下一個勞碌的白天，或者在火星迸射，濃煙滾滾的松明火下縫補洗涮，拖着疲憊的身子完成如山的勞作。
北大街與月亮大街構成大十字，將城中心分劃四塊，得連承月亮大街的地利，北大街上遍佈酒樓妓院。除了項級老大層的東昌閣，香香甜甜院之類，財雄勢大，能在寸土寸金的月亮大街挺得住，其餘大量的酒樓妓院都座落在鄰近的北大街，此外就是賭館當鋪，金店綢莊，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夜幕降臨，北大街燈火通明，人來車往，絲絃嘔啞，聲色犬馬，與月亮大街一道點綴着大明朝太平盛世，東昌府歌舞昇平景象。
白天，東昌府上層人士，有錢的，有權的，有勢的，大都在月亮大街奔忙行走，串衙門，拜王府，忙着大明皇上洪武大帝賦予的整理黎民百姓重任，晚上就來到北大街追歡買醉，狂賭濫嫖，放鬆身心。
東昌府權顯政要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忙忙碌碌，從早上天大亮到深夜快無光，手腳並舉，全身着力，彰顯着衙門官吏日理萬機，勤政愛民的優良素質，多次受朝廷和皇上獎掖。
殺豬幫三人正向北大街上有名的北街食府行去。一路上，希裡花和陳谷想出了九九八十一條理由，想要說服幫主老大何流修改幫規，至少是暫緩執行幫規。無奈這一回幫主老大咬斷鐵釘似的，一面哈哈笑，一面大搖其頭。
至今爲止，殺豬幫只有一條幫規，就是戒酒，忌酒，沾酒者罰。希裡花和陳谷傷病沒好，疼痛早忘，軟磨硬纏着幫主將幫規改爲有條件忌酒。
比如別人埋單請客，不喝白不喝，不喝多吃虧；再比如不小心一跟頭栽進酒缸，口鼻浸入酒中，不喝還不行；又比如遇上武功高強的酒鬼，放倒你逮住你踩着你用刀架着你，不喝酒者死，你喝酒還是要命？
諸如此類，兩人開動腦筋，連根根頭髮絲都用上，設想出非喝不可、不喝不行的種種理由種種情況，這些理由早將自己說服折服了七八十來回，讓自己真心覺得戒酒幫規實在不懂變通、食古不化、拘泥自縛，無人性、不自由，實在是有文明史以來最荒唐可恨的條款，不立即廢除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得民心。兩人說得唾沫橫飛，酒蟲上鑽，無奈老大隻笑只搖頭。
哈哈大笑的幫主老大領着神情沮喪的希裡花和陳谷，兩人還在苦思冥想找理由，希圖在最後一刻勸得幫主回心轉意，同意自己的正確觀點，以免其禍國殃民，害人傷己。
哈叭一臉疑惑，一會跑到老大身邊瞅瞅，一會溜到希裡花身邊看看，似乎明白這兩個主人意見不統一，不知是該發出歡快的吠聲還是喊出鬱悶的狗叫。
哈叭通靈之極，還真不是一般的靈性。自從殺豬幫成立，何流做了老大幫主，哈叭就始終將幫主老大的命令放在第一位，將自小養大帶大訓大它的希裡花命令放第二位，陳谷自然位居第三了。
每當幫主的命令與希裡花有些些衝突，哈叭總是毫不猶豫執行幫主的命令，從不例外。每當幫主老大和希裡花同時下令哈叭親吻對方，哈叭東瞧瞧西望望，一縱身竄上陳谷的肩上，四隻腳爪抱住陳谷的小白臉伸出細長舌狂吻猛親，弄得陳谷臉上狗水直流。把個幫主老大喜得不能自禁，再一次充分認識到領導地位的重要性。把希裡花這個原主人看得希罕不已，不知哈叭哪根狗神經出了狀況。
當然最鬱悶的無疑是陳谷，苦苦哀求，威逼利誘，最後答應包洗半個月衣服才免去與哈叭親嘴的差使。陳谷暗地裡調訓哈叭，用好東西賄賂它，再不行就要藤條修理它。哈叭當面對他點頭哈腰，惟命是從，讓它往東絕不往西，可一來到幫主老大與希裡花面前一切回到原狀起點，陳谷自然鬱悶。
殺豬幫三人一狗剛踏上北街食府臺階，大門裡閃出福善堂大同班班長縮得快漆巧板，上前拉住喜樂班何班長的手，熱情十分地往裡請。
漆班長將三人一狗直接帶到樓上包廂雅座“響水閣”落座，吩咐上茶上菜，親熱得有如見到失散多年的親老子。
殺豬幫老大今天下午聽了福善堂另一中層領導行善班班長吳魁首坦誠相告的一番話，早已明白大同班首長的用心用意了。漆巧板與吳魁首不愧是賈堂主的左膀右臂，心裡想的什麼手裡做的什麼幾乎差不多，真是受堂主栽培教育多年的得意弟子。
幫主老大面上笑盈盈，心裡樂開花，美食當前吃了再說，吃完了也不說。藏寶圖的事，說真話沒人會信，要是福善堂和寶馬幫願相信真話，相信事實，明白那本就是子虛烏有的扯淡，那麼殺豬幫三人就大難臨頭，甚至是死期到了。敢跟東昌府大佬開這麼大玩笑，不死都難，對這一點幫主老大倒拎得清清的。
真話不能說，假話更不能說，有關藏寶圖的秘密，如果從自己嘴裡再蹦出三兩個字來，更不知引出多少妖娥，惹出多少禍殃，引出多少殺戮。所以幫主老大心中有底，吃了再說，吃了也不說。
十幾支羊油蠟燭直立在高高的燭臺上，擺在桌子當中，華麗的響水閣裡既明亮又溫馨。菜盤流水價送進來，陣陣讓人吐舌頭吞口水的香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何班長，希副班長，陳副班長，喝什麼酒？這裡有東昌第一名酒雪碧花，還有汾酒，瀘州酒，北邊火燒，江南紹酒等等，各色名酒應有盡有，三位喜歡濃香型的還是清香型的？”
一聽到雪碧花三個字，殺豬幫三人一狗震了一震。不是這該死的東昌第一名酒，殺豬幫諒不至於淪落到與傻瓜二愣子爲伍的地步，說不定如今早就開展了多項殺豬業務，紅紅火火，吃香喝辣了。
酒畢竟是酒，酒帶給人的期望遠高於實際能給予的，也就是說酒這東西身上包含着太多人類心理上的訴求，諸如歡樂，忘憂，諸如雄心，壯志，諸如友誼、交情，諸如豪情、鐵血之類，不一而 足。所以酒是我們脆弱靈魂的有力支柱。
希裡花和陳谷聽說有這麼多好酒，一震之後一喜，兩眼放光，直直盯住幫主。依他們的瞭解，幫主老大這人常有出人意表之舉，喜歡玩些讓人捉摸不住的遊戲，這一回他們倒真心希望一直對改幫規不鬆口的幫主來個臨陣譁變，來個甩頭大轉彎。
幫主老大掃了二人一眼，對希裡花和陳谷那直淌口水的模樣視而不見，笑着對漆班長說：“多謝漆班長盛情，我等三人年紀幼小，飲酒傷身，對健康發育不利，我們不喝酒，吃菜吃飯就行！”希裡花和陳谷耷然若失。
“沒關係，沒關係，婚前不飲酒，有利優生優育，何班長英明決策！北街食府除了菜式優美可口之處，還有一樣稀罕物，可謂天下少見，連皇上都未必享用得上。”
“食府長年招聘一批產婦，要求很是嚴格，必須是十八歲以下的，初胎生養的，身體健康的，而且只限於產後一個月至五個月之內。這些產婦養在食府後院，隨時準備擠奶供奶，製作仙女牌果奶，用各味鮮果榨汁加鮮奶，獨家秘傳配方精製而成，味道極爲鮮美，營養豐富，既益智又延年。仙女牌果奶原本是爲貴夫人貴小姐預備的，現在三位小姐兄弟既然不飲酒，這等美味就不能錯過。”
幫主老大希裡花陳谷與哈叭狗在漆巧板的熱情盛情招呼之下，興高采烈，大吃二喝。桌上的菜餚樣樣珍貴無比，加上仙女牌果奶端的是人間極品，喝一口果香乳香，喝兩口酸酸甜甜，喝一杯醉美入脾，三人放開肚皮一連喝了七八杯，連哈叭也是三杯落肚。
漆班長看衆人吃得高興，更是熱情高漲，舉杯勸喝，舉箸佈菜，將三人照顧得十分周到。
吃喝得差不多了，希裡花的手和嘴終於慢下來，抽空問道：“漆班長，這果奶味道真不錯，不知這仙女牌果奶多少錢一杯？”
“仙女牌果奶是北街食府獨創，曾有幾家酒樓照方抓藥，依法炮製，就是調不出這味來，沒人願喝，只得罷了，所以價錢不太便宜，零售十兩銀子一杯，我有食府的貴賓卡，八折優惠，八兩紋銀一杯，相當於一罈十年陳釀雪碧花。”
殺豬幫三人一狗再次一震，嚇一大跳，估摸估摸，這一桌酒席真夠奢華的。
“能得幾位小兄弟賞臉，大哥我十分高興，這區區幾兩銀子比起你我交情來又算得了什麼！”漆巧板滿不在乎，看來真正是有錢一族。
看得殺豬幫三人吃飽喝足，漆巧板命小二泡上香茗，幫主老大知道今晚的正戲要開鑼了。再看希裡花和陳谷，拍着肚皮剔着牙縫，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哈叭吃得肚子溜圓，趴在椅子上不太想動。
幫主老大端着身子，輕輕品幾口香茗連贊：“好茶！好茶！”，笑眯眯不顯山不露水地看着漆巧板。
漆巧板關緊“響水閣”的門，伸長脖子，側着身子，雙目炯炯有光，壓低聲音，神神叨叨，鄭重其事地說：“你們還矇在鼓裡吧，我親愛的小兄弟！寶馬幫和福善堂賈堂主秘密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