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頒獎儀式
知府書大人會寫能吹的功夫主要表現在樹典型上。
皇上剛發聖諭倡導孝道，東昌府呈送的什麼割股療傷，挖心掏肝治病的血淋淋聳人聽聞的孝子孝婦的故事就到了，請求皇上予以旌表。
朝廷才提倡節義，東昌府關於貞節烈婦三貞九烈水火不浸的事蹟就呈到，簡直是要什麼有什麼，看得皇上連連稱讚。
受書大人影響，府衙掾吏與治內縣府官員都熱衷報呈各式典型材料。知府書大人親自審閱典型材料，看得上的批上“典當”兩字，意思是這份典型材料得當，收入材料庫，以備不時之需；看不上的批上“非典”二字，意思是沒有價值的典型材料。
得到“典當”兩字考語，屬吏興奮不已，這意味着有了揚名升官的機會，聽到“非典”二字，官吏如喪考妣，痛心徹肺，避之不及。
像當下這類年末大評獎也是書大人樹典型的方式之一。
殺豬幫三人隨着高興得滿臉油花的賈堂主被左邊走左師爺領進知府衙門。
知府衙門大門樓上張燈結綵，大紅綢布上寫着金爛爛的標語：“熱烈祝賀東昌府本年度評獎揭曉！”兩邊牆上張貼諸如什麼“向獲獎人士學習”“向獲獎人士致敬”之類紅紙黑字標語，一片喜氣洋洋。
幫主老大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一覺醒來就成了東昌府十大有爲青年，也不知這有爲青年的名號頂幾碗稀飯值幾兩銀子，看賈堂主那份搶到繡球般的欣喜狀，大概這十大有爲青年的牌子倒是個好東東。
幫主老大頭一回聽說這玩意，沒想到自己一個決心混紅湖走黑社會卻走背字當了傻瓜頭的半大孩子也能撈到這份榮耀，真是祖墳開了縫冒出青煙神氣。
只是不知是哪一座祖墳葬得好，得天地靈氣了。這時候的幫主老大顯得有些昏昏糊糊的，他正在死命回憶何氏家族的祖墳都埋在哪個旮旯，一時還真想不起來，越想還越模糊。
幾個人一跨進衙門口，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把殺豬幫三人嚇一大跳，想不到知府大人還如此隆重禮遇。賈堂主腆着一張油光光的大臉，笑得成了一朵太陽花，四處抱拳施禮，這陣勢他早見識過，倒一點不以爲怪。
左師爺笑盈盈將四個人引進偏廳坐下，吩咐早已等候的僕人端上香茗，自去請知府大人了。
一會兒，一陣清脆的腳步響，知府衙門的衆多屬吏簇擁着官靴官服官帽的知府大人書一本到，書大人端着架子笑微微在主位坐下，賈堂主忙不迭跪下叩頭，拜見知府大老爺，殺豬幫三人也只得跟着跪下叩頭。
“罷了，罷了，今天福善堂賈堂主幾位是本府請來的客人，是東昌府本年度評選出來的優秀人物，不必過於拘泥禮節，大家放鬆些，坐下喝茶，坐下喝茶……”書大人身材修長，滿面慈和，不愧是養氣有術，頗有幾分氣度。
殺豬幫三人只覺得這知府大人面白如優質饅頭，臉上也如東大街上書店老闆般掛着兩片老鼠鬍鬚。三人心中恍然有悟，知府大人也算是個文化工作者，大概東昌府的文化工作者都有着老鼠鬍鬚的。
再擡頭看看或坐或站在書大人身邊的那羣屬吏，大都留着老鼠鬍鬚，倒也是一樣好景緻，殺豬幫三人看得津津有味。
書大人讓他們坐下喝茶，賈堂主連稱不敢，恭立着道：“大老爺面前哪有草民的座次！小民豈敢在大老爺面前放肆！小民恭立在大老爺座下已是莫大的榮耀……”賈堂主堅持不肯坐，殺豬幫三人也只能陪他站着。
聽賈堂主將表示恭敬感恩戴德五體投地的話如黃河之水天上來般傾泄，知府大人眯縫着眼睛微微點頭，聽得很舒心。
作爲大明朝官人，聽這樣的話享受這樣的話就如當今社會學校的語數外一般，屬於必修課必考科目。當聽好話奉承話成癮，一天聽不到就起急冒火，就說明做官做得成熟圓通了。
大明朝官場上流行的一句話是，聽不得好聽的做不得官，說不出更好聽的升不成官。作爲大明名士聖眷有加的優秀官員書一本書大人，這門功課自然是學得精學得通的。
大明朝的有識之士這樣分析這種現象，他們說草根小民說好聽的給小官聽，小官說好聽的給大官聽，大官說更好聽的給朝官聽，朝官說更更好聽的給皇上聽，於是乎，普天同慶，普天同樂，到處鶯歌燕舞。
如此這般，你好我好大家好，大明朝也就離孔聖人提倡的大同盛世不很遠了，因此，費點口水說好聽的纔是利國利民的盛舉。
幸虧賈堂主畢竟是混黑社會出身的，腹中墨汁就半碗，好詞不太多，殺豬幫三人聽到剛有些不耐煩，賈堂主就結結巴巴沒詞了。
他急忙扯扯何班長衣角，對三人猛使眼色，似乎是要三人接着幫着說好聽的，讓黃河之水不斷流。
殺豬幫三人齊齊愣愣地看着賈堂主發呆，堂主眨眼跟着眨眼，堂主歪嘴跟着咧嘴，堂主大張口跟着張大口，整個一模仿秀，直弄得賈堂主沒了脾氣，瞪眼乾着急。
冷了半晌場，意猶未盡的書大人張開眼望了望正擠眉弄眼奇形異樣的四個人，問道：“你們四人在幹什麼？”
賈堂主使勁暗示了老半天，差點將眼球都擠了出來，嘴角都撕開兩邊，無奈喜樂班三個下屬榆木腦瓜就是不能領會。賈常主直後悔，一路上只顧高興，忘了提早給何班長打招呼，讓他幫襯多說些討書大人喜歡的好聽話，這時候臨時搶佛腳，幹使勁不頂用。
賈堂主正着急，聽書大人詢問，急中生智道：“大人，大老爺，我們高興，激動！激動地說不出話，小民代表福善堂全體幫衆感謝大老爺天高地厚之恩，小民恭祝大老爺升官發財。”
知府大人擺擺手，正襟危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低聲道：“開始吧！”肅立一邊的左師爺高喊：“起！”偏廳外鼓樂又起，書大人正衣冠走到天井邊，僕役趕緊鋪好氈墊，書大人俯身跪下磕頭。一衆屬吏叩頭，賈堂主趕忙跟着叩頭，書大人身後跪下烏鴉鴉一片，殺豬班三人只得跪下叩頭。
誰料這書大人聽奉承話上癮，叩頭也上了癮，東南西北上下左右一通亂叩，叩得殺豬幫三人昏頭轉向，弄不懂幹嘛叩這許多頭。
叩頭最賣力氣的是賈堂主，呯呯呯如打鐵擂鼓，估計腳下的青磚被他的腦瓜擊碎了不少。殺豬幫三人不知道，書大人領着大家天地君親師金木水火土仙界地府都拜了個遍。
叩頭完畢，書大人歸位坐下，掏出一份文稿搖頭晃腦念起來。
殺豬幫三人叩頭叩得直髮昏，只聽得之之乎，者者也，嗚呼咿兮，也沒聽清知府大人在說些什麼。
好不容易唸完停下，書大人喝口茶繼續說道：“今天是我們東昌府的好日子，東昌府年度大評獎名單出爐，尊貴的貴親王派了馬大人，尊敬的贏將軍派了金副將來參加頒獎儀式，本府深表榮幸！今天特邀福善堂幾位作爲獲獎代表與會，因爲賈堂主乃連續幾年獲東昌府慈善人物稱號，今年更是居東昌府慈善人物之首，代表東昌府參加大明慈善人物的評選，榮莫大焉！何班長少年有爲，是本府破格嘉獎的新秀，是草根小民階層的楷模。本府希望諸位再接再勵，爲東昌府爲大明朝作出更大貢獻！下面由巡察御史劉忙劉大人宣讀獲獎名單，祭告天地！”
巡察御史劉大人站起身，捧着一張長長的單子讀起來，殺豬幫三人不明就理，少不更事，聽得似懂非懂，只聽清了與自己有關的什麼東昌府十大有爲青年榜單。
其中倒有幾個熟人，十大有爲青年之首乃寶馬幫幫主鍾大明，黑領會的左右使書金光與贏得多也名列其中，分別排第四和第六，這讓幫主老大高興些些，能與這般顯貴子弟同列面上有光。
其它的聽了也如沒聽，根本不知是誰跟誰，只是覺得這份榜單上生意人特別多，什麼“十大誠信商號”，“十大敬業老闆”，“十大有愛心老闆”，“十大名牌店鋪”，“十大有創意商號”等等一大堆，也評出什麼“十大和睦之家”，“十大敦厚孝子”，“十大貞節烈女”，“十大仁義書生”之類，而與殺豬幫三人打過一架的貴親王府千金朱辰大首領領導的黑領會獲得了“最高人氣江湖組織”稱號。
劉大人讀得口乾舌燥，上氣不接下氣，纔將這份獲獎名單唸完。殺豬幫三人暗吐舌頭，真不知道東昌府還有這麼多的人值得表彰，他們也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麼好事善事益事讓知府大人如此擡舉。
說到有爲青年更是慚愧，弄個殺豬幫沒兩天就掉入人家套子，整天領一幫傻蛋咋咋呼呼，不明白有爲在什麼地方。幫主老大心下納悶，在這般莊重場合又不能開口亂問，只得聽之任之。
劉大人唸完名單又東西南北扣完頭才坐下，書大人又 圭臬呀，良材呀，樣榜呀，教化呀說了一通，然後祭拜天地，領一班屬吏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