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默,不哭。”玉蓮蹲下身去撿起剪刀,巧妙地隱去自己眸中的驚惶,只餘滿滿的擔憂,“我只是擔心,你要如何在離了我的情況下,在這偌大白府中慢慢走下去。”
白梓默伸手抱住她,眼露不捨,“玉蓮,我不想你走。不如我們帶點銀兩,離家出走吧。離開這白府,去更廣闊的天地。”
玉蓮一下被她天真童稚的想法給逗笑了,自己收拾了一番金銀細軟,輕柔但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最後對梓默說了一句話。
“小姐,珍重。”
恰在此時,一道尖細聲音破空而來,“玉蓮何在?我奉了二夫人的命令,要把玉蓮帶走。”白梓默一下便認出那是二夫人的走狗,薛嬤嬤的招牌聲音,又尖又細,聽得人渾身不舒服。
玉蓮素來恬靜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我來了。”她這般說着,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
白梓默癡癡望着她離去時的背影,心中有如被針紮了般疼痛,兩行清淚,滑過滾燙的雙頰,愈發覺得臉上疼痛難忍。
從摯愛的親生爹孃,到喜愛的丫鬟玉蓮,只要是她所珍愛的東西,無不會被命運殘忍地奪去。有時候,她望着自己掌心被稱爲斷掌的紋理時,也會忍不住心神恍惚。
若是她並非斷掌,是不是爹孃便不會死?是不是玉蓮便不會走?是不是她便不必在二房院中過着連丫鬟都不如的生活?
她想得入了神,連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覺。
“小姐,你在想什麼呀?”一道猶帶着幾分稚嫩的聲音,脆生生地道。
白梓默擡起臉去,正撞見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清秀可人的五官中猶透着幾分稚氣,梳着簡單靈巧的髮髻,一雙清澈的眼眸直直望進人心底去。
“你是何人?”她輕啓朱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
“小姐,你的臉腫了!”小丫鬟急急地道,眼中浮現出梓默久久未曾見過的關懷之色。除了玉蓮之外,素來鮮有人這般關心她,讓她眼眶一紅,幾乎要滾下淚來。
“無妨……嘶……”白梓默說話時,脣角牽動着面上的傷痕,頓時疼痛難忍起來。
“小姐,你先在這裡等着,我去給你找塊冰來!”小丫鬟心疼地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然後一溜煙跑得沒影了,只留下滿臉錯愕的白梓默,心中對這小丫鬟的身份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這府中的丫鬟們大多都對她避如蛇蠍,即便有人不曾在意斷掌之紋,卻也礙於二夫人的威勢,只能對她冷眼相待。
但這丫鬟卻不曾避諱對她的親近,想必是剛剛入府,再聯繫她那一口一個‘主子’,應該便是二夫人給她派來的新丫鬟了。
白梓默心中對這直率開朗的小丫鬟倒並不排斥。
只消片刻,小丫鬟便捧了一塊手掌大小的冰塊來,接着將冰塊貼在了白梓默的臉上。原本火辣辣幾乎欲要燃燒起來的臉頰,在這冰塊的作用之下涼意襲人
,顯得異常之舒適,就連那鑽心的疼痛也消去了不少。
白梓默捂住臉上的冰塊,露出一個隱隱感激的笑容,“謝謝。”
小丫鬟欣然一笑,這纔開始回答起她問的第一個問題,“奴婢叫做小禾,這是孃親給我取的名字,小姐要改掉它嗎?”
“小禾……”白梓默喃喃念着這名字,眼中深意繚繞,“不必改了,就叫你小禾罷。”
“好嘞。”小禾也隨着笑眯眯起來。她本身便是開朗的性子,此時遇見了一個如白梓默般隨和的主子,自然是心下大喜,笑得見牙不見眼。
白梓默頓了半晌,將目光投向自己的繡鞋,想起自己被二夫人找了理由一番刁難,隱隱有幾分悵然若失,這般寄人籬下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我入府還不太久,聽別的丫鬟們說,小姐你是個癡傻之人,可如今看來,小姐卻比丫鬟們要聰明多了,這又是爲何?”小禾不解地問着。
白梓默脣畔牽起一抹苦笑。
“那是因爲我自從父母死後,常年來都一蹶不振,渾渾噩噩,度日如年,所以纔會有了那些謠傳。”
她輕描淡寫,省去了其間多少辛酸無奈。
“小姐沒有爹孃嗎?”小禾好奇地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異彩漣漣。
“他們說,是我剋死了爹孃。”白梓默淡淡地道。
小禾卻絲毫沒有被她話間的殘酷所駭,而是心生憐惜,“小姐你受了好多苦!都怪小禾沒有早點遇見小姐。”
白梓默脣邊溢出一抹淡淡的笑,索性攤開手掌,讓她看自己掌心異於常人的紋理,竟是有兩條脈絡交於一處,看起來便幾乎像是一條線似的。
“這叫做斷掌。意味着父母緣薄,乃是命硬之人的象徵,對於周圍人的運勢都會起到一定的剋制作用,小禾,你可確定還要跟着我?”
小禾瞠目結舌地望着她掌心中央的紋理,她微微一笑,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疲倦之色。連這個異常活潑可愛的小丫鬟,也因爲這道紋而對她心生厭棄了嗎?
孰料小禾只是怔怔地盯了她的手半晌,隨即撇撇嘴,“一個人的未來,豈是這手上的紋理所可以決定的?主子的爹孃早早故去,不過是他們命中無福罷了,我的主子,必定是福澤深厚之人!”
她話鋒一轉,“不過,小姐的這雙手,柔若無骨,十指纖細,柔嫩瑩白,想必會與粉紅色的丹蔻極其相稱,改日我去取了鳳仙花的汁來,給主子調配一番。”
“小禾。”白梓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下卻隱隱升騰起一股溫暖來,彷彿一顆心都被這樣簡單的一席話所深深觸動了。
這樣一雙特殊的手,在別人看了之後,都毫不猶豫地一口咬定她是命硬之人,註定剋死爹孃,無福無緣。但小禾卻不然,這樣天真單純的女子,委實難能可貴。
“小姐,你不要再扮作癡傻了,好不好?”小禾輕聲呢喃,眼神中染上幾許溫柔,“主子若是打扮起來,恐怕比府裡的其他小姐都要勝出一籌,又是
何苦將自己弄成現在這般癡傻模樣。”
“一言難盡。”白梓默深深吐出一口氣。
當年父母雙亡給她帶來的打擊無異於天崩地裂,她索性關上了自己的心門,如今二夫人的咄咄逼人與小禾的到來,成爲了打開這扇門的鑰匙。
她眼眸閃了閃,墨玉般漆黑明亮的眼眸中有波光稍縱即逝,“小禾,若是跟着我,要吃很多苦,你可害怕?”
“小禾不怕苦!”清脆響亮的女聲如她所料。
“那我們便去白宓月的閨閣吧。”她微微垂下眸子,眼中厲芒閃爍,“二夫人把我打發去那裡替她洗衣裳,我眼下羽翼未豐,仍需寄人籬下,此事還是要做的。”
小禾一臉毅然決然,“那小禾便陪主子一起洗!一起吃苦!”
白梓默眸中露出幾許笑意。她不再癡傻之後,眼波流轉的模樣極其靈動,此時儘管臉頰還高腫着,卻已隱隱透露出幾分綽約的風姿。
她領着小禾步至白宓月住的院子。
儘管同在二房大院之中,但兩人的院子卻可謂是天差地別,白梓默的住處堪稱破敗,而白宓月的院子卻是雕樑畫棟,古色古香,透出一股書墨氣息。
“喲,梓默的臉是怎麼了?來我這兒又是做什麼?”白宓月從院中出來後一陣冷笑。
“自然是來洗衣服的。”白梓默不去理會她的挑釁,從脣齒間淡淡吐出一句話。
白宓月吃了個軟釘子,覺得頗爲無趣,轉而又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衝着兩個大缸努努嘴,“喏,這些便是你們要洗的衣服了。”
小禾定睛一看,頓時替主子打抱不平,“這分明是在刁難我們!”
這如此之多的衣裳,各種款式,各種衣料,又豈是白宓月一人的,想必是集了她院中大大小小所有丫鬟的衣裳,丟來給她們洗。
“就是刁難你們又如何?”白宓月趾高氣揚,笑得好不得意。
白梓默拉住憤怒的小禾,口中輕輕一嘆,“多做這般口舌之爭又有何用?還不如多洗兩件衣服呢。若是洗得不好,恐怕還要連累我再被二夫人責備。”
小禾面露委屈之色,卻是狠狠瞪了白宓月一眼,旋即坐下來,對着兩大缸的衣服好一番搓洗。
她不聲不響時洗得極認真,想來是打小就學會了洗衣做飯,動作比白梓默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要嫺熟的多。
白梓默盡數看在眼中,她洗一件衣服的時間,小禾早已經洗了三件衣服還不止,而且都搓洗得極其認真乾淨,心下頓時欣慰不已。
此時,她已然認定,小禾待自己極好,更是對自己異常衷心的一個丫鬟,自己又怎能辜負了這份忠心耿耿?
她搓洗着手中的衣服,眼中卻是寒芒閃爍。
白梓默,不要做那等無用之人。
儘管她曾因爲爹孃死去的打擊而一蹶不振,但她絕不要再沉浸在那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
她便似一顆久經蒙塵的珍珠,即將顯露出自己的絕世光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