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目光是具有一定力量的。
殷善道認爲只有物質的東西才能給人實質的傷害, 現在他錯了。
李式微此刻的表情和當初拿杯子砸在他臉上時如出一轍，那目光如同一個隱形的杯子，讓殷善道感覺到和當初求婚被拒時相似的疼痛。
巴普洛夫的條件反射嗎？人類果然比狗更容易記住身體的感受。
殷善道頂着李式微審問的凌厲眼神, 以科學研究的口吻簡述了一篇小白鼠實驗記錄。
李式微從驚訝到憤怒, 最終歸於平靜, 她抱着頭蹲下來。
比那天在沙灘上更劇烈的頭痛。
“你暫時沒辦法思考太深奧的問題, 特別是關於研究所的機密資料。”殷善道的聲音在李式微頭頂響起。
“我怎麼了？”李式微咬緊牙關忍痛問道。
殷善道突來的沉默讓李式微不由得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攀扯着站起身。
“告訴我。”李式微以爲自己在嘶吼，殷善道聽來卻是低啞的嗚咽。
“一個小碎片插|進了你的後腦。”殷善道避重就輕地說。
“我頭痛是因爲受傷了？”李式微不信，她只有在回憶實驗內容時纔會頭痛。
“不是, 你頭痛是因爲β—17抑制素阻礙了大腦中分管記憶的這塊區域分泌神經元激素。”殷善道專業的口吻再度激怒了李式微，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憤怒不具有任何力量, 但她有權力發泄不滿。
“防止間諜泄密用的那種？”殷善道點點頭, 參與藥物開發實驗的李式微對這一塊有印象。“老闆, 你太看得起我了，你覺得我的意志力可以和職業特工相提並論嗎？”
“科學來不得半點馬虎。”
這句話不是這樣用的, 老闆。
“什麼時候可以解除？”一旦不再回想過去的工作，李式微的頭痛慢慢緩解。“還是說你現在就帶着中和劑。”
殷善道說：“β—17抑制素的有效時間是七天左右，我們已經停止注入了。殘餘藥物的中和還需要一定反應時間，你休息一下吧。”
“我現在腦子很亂，不能理智地和你進行對話。爲了防止大腦和身體出現不協調的狀況, 我申請獨處。”李式微委婉的提出建議, 她現在一看見殷善道那張機器人一樣無情的面孔就控制不住手掌想與它親密接觸的慾望。
“沒有關係, 我是歐陽鋒。”提議駁回, 殷善道選了個好角色。
MD, 你是西毒了不起，五大高手了不起, 我打不過你，我還躲不起嗎！
李式微轉身朝洞口走，她現在需要冷靜一下。既然這是個無人小島，有足夠的空間讓她發泄，並且不用擔心形象問題。
“島上有野獸出沒，雖然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被蛇吞進肚子裡消化時的溶解感會很真實。”殷善道的話讓李式微腳步一轉，拖着步子走回火堆旁。“你知道現在還處於調試階段，感覺系統是百分百同步的。”
李式微擺擺手，一聽見殷善道的話她就忍不住進行分析，思維自然轉到實驗項目上，這是科學家的本能，她可不想自討苦吃。李式微很怕痛，就算她受了傷從不呼痛，也不代表她是切除了痛覺神經的無敵鐵金剛。
殷善道拍拍身邊的位置，他坐在一張柔軟的泡沫墊子上，剛剛李式微轉身的時候他立刻就鋪好了。“過來坐，我已經通知那邊了，你睡一覺醒過來反應時間就差不多了。”
李式微瞟了他一眼，看着那張泡沫墊子，心中隱隱約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該死，頭又痛了，李式微轉過頭閉上眼睛，躺在冷硬的地面上。
溼冷的身體，堅硬的地面，手掌摩擦過礫石的粗糙感，如此真實，怎麼會是虛假的。持續的頭痛讓李式微陷入了昏迷。
殷善道抱起李式微坐回墊子上，身體很冷，額頭很燙，發燒了。取出披風把李式微裹住，抱進懷裡。殷善道慢慢把耳朵貼近李式微的嘴巴，小說裡面有寫，這個時候下意識叫出來的名字就是心中最重要的人。
李式微很安靜，安靜得連呼吸都很淺。
“嘴巴真緊呀。”殷善道抱怨道。其實實驗室裡的每一個研究員都曾經上過怎麼在睡夢中管好嘴巴的心理課程，不然萬一有人說夢話泄露了公司機密，那可真是冤死了。
殷善道摸了摸李式微的額頭，自言自語道：“在逼真度這一點上這個世界可以打九十分，生病的症狀也可以如實反應出來，體溫大概有三十八攝氏度，體表出現虛汗，鼻息灼熱。”殷善道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睜開時手中多了一個淺藍色的小瓶子。把藥瓶靠近李式微的嘴脣，陷入昏迷的李式微自然沒有吞嚥動作。殷善道微笑着把藥劑含在嘴裡，對準李式微的嘴巴，慢慢哺餵進去。
小說裡寫的果然有用，主角昏迷可以嘴對嘴喂水喂藥，要是中毒了還以赤|裸身體進行療傷。殷善道考慮着要不要增加一個李式微中毒的支線劇情，念頭一閃而過，隨即打消，李式微很怕痛，總是受傷對身體也不好。殷善道閉上眼睛，眼皮顫動，他的眼珠如同在飛速瀏覽頁面一般轉動。
“玉|女|心|經嗎？”這是一門散熱要求極高的武功，修煉者必須不着片縷，坦誠相對，殷善道正在考慮作爲武癡歐陽鋒是否該去終南山古墓走一趟。
不知道昏迷的人會不會做夢，李式微毫不懷疑此時此刻自己的的確確在做夢。空無一人的長廊，房門緊閉，明晃晃的天花板反而顯得不太真實。跟着一個白衣背影走進房裡，場景很熟悉，身穿相同白色制服的人在忙碌，電腦屏幕上顯示着顏色不同的線條，隨便變化的柱狀圖，X光掃描呈現的人體肌肉活動圖，各種人體腺素分泌的水平圖。人們圍着兩個巨大的銀色球體，根據電腦屏幕的反映調節藥物注入量。穿過球體，裡面分別浸泡着一男一女，手腳蜷縮，身軀不時顫動，細看一下，兩人渾身上下連接着數不清的細若遊絲的線，一會兒消失一會兒重新出現。想要看清這對神秘男女的長相，可兩人自覺護住頭部的手臂遮擋了視線。慢慢靠近女人，長□□起，露出她的臉。
是……我。
李式微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住，猶如遭遇黑洞的隕石，被迅速吸了過去。
“啊——呼呼——”李式微從窒息中掙脫出來，猛然驚醒，一雙黑眸印入眼簾。慢慢平復下急促的呼吸，心跳也恢復正常，李式微放鬆抓進披風的手指，發現自己正躺在殷善道的懷裡。
“想起來了嗎？”殷善道沒有阻攔，李式微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離他遠遠的，只是空落落的懷抱讓他覺得有點冷。
李式微閉上眼睛，眼前不是黑暗，而是另一個空間。方格似的屏幕，有她的影像，她的資產，她掌握的技能，內力以數值的方式呈現，財富用金元寶來衡量，物品欄空無一物。
睜開眼睛，李式微自嘲地笑了笑，這就是她鑽研的成果。心中五味陳雜，自豪，欣喜，失落，憤怒，無奈……她到底是該爲夢想實現而高興還是爲突然發現人生的虛假而傷心。
“謝謝你。”這是李式微的回答。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來醉酒的後果很嚴重，居然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如果沒有殷善道，大概她現在已經被拔了管子自生自滅了吧。
“那就以身相許吧。”這是殷善道的回答。
李式微扯了扯嘴角，真是厚顏無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