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顧子熙驚鴻一現的冰冷神色讓黃蓉倍感受傷, 或者說黃蓉不能接受顧子熙責怪她的理由,居然是因爲她可能會誤傷李式微,而郭靖堅定地和顧子熙現在同一陣線加深了她心碎的程度。
船一靠岸, 黃蓉便不告而別了。當楊康焦急地通報這個消息時, 顧子熙正在爲如何打扁想吃天鵝肉的癩□□而大傷腦筋, 郭靖對楊康的焦急感同身受並且疑惑地說道:“康弟, 你怎麼還在這裡耽擱, 蓉兒一個小女孩兒孤身上路……你快去追她回來,我們在煙雨樓會合。”
楊康瞬間僵硬了。顧子熙抓緊機會落井下石,順水推舟幫腔道:“唉呀,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是和蓉兒鬥氣, 現在把人氣跑了, 你得負責把她平安帶回來。”
楊康下巴有脫臼的趨勢。顧子熙火速把包袱連同楊康打包, 揮揮手絹踢人離開。等楊康回過神來,他已經騎着白馬走在官道上。
以後誰再說郭靖是傻瓜, 老子跟他急。
黃蓉的下落就像是和尚的光頭一眼就能看見,楊康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人找到了。
黃蓉壓根兒就沒走遠,她就坐在出城的必經之路最顯眼的大石頭上,默默地流着眼淚。玉容寂寞淚瀾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若是有哪個自詡風流的公子才俊看見這樣一幅美人挽淚圖怕是要立刻化作一汪春水安慰美人。
這個時候楊康來了, 他還在回想究竟以前是怎麼被郭靖老實憨厚的外表矇蔽, 直到今天被他不聲不響背後捅了一刀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爛好人真的不存在的道理。楊康欲哭無淚, 讓我一個人去追黃蓉, 就她平時無理也要鬧三分的性格,你們不是擺明着要我們自相殘殺同歸於盡, 還真是好兄弟呀!
黃蓉托腮垂淚的模樣讓楊康小小的驚豔了一把,喚了一聲:“蓉兒……”黃蓉側臉望了他一眼,以及他的身後,喃喃自語般道:“怎麼就你一個人……”
然後便是……哇啊——號啕大哭,猶如山洪暴發一般,哭聲震天,完全同一個被母親打了屁屁卻得不到安慰的小孩一樣撒潑。
楊康撫額。在楊康十八年養尊處優的小王爺生涯中,從來沒有安慰女人的經歷,名妓優伶哪個見了他不是柔情脈脈,即便流淚也只露溼眼睫,滿臉邀寵的表情。面對黃蓉稀里嘩啦的痛哭流涕,楊康沉默了,束手無策了。最後,他摸了摸身上,掏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
郭靖發現自己對李式微懷着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或許因爲她是顧子熙的部下並且從歐陽鋒手裡拿到斷腸丹的解藥。對於歐陽鋒郭靖說不上憎恨,只是不太喜歡,就好像牛肉和豆角,他喜歡吃牛肉不喜歡吃豆角一樣。黃蓉非常反感歐陽鋒叔侄,從心狠手辣到說話輕浮,總之姓歐陽住西邊的都是壞傢伙。郭靖從黃蓉那裡聽了不少有關西毒的評價,沒有一句好話。對於黃蓉的一家之言,郭靖半信半疑,原因很簡單,第一黃蓉對嫁給歐陽克這件事深惡痛絕,第二黃蓉本身年紀不大,第三黃蓉的爹是東邪,就憑這三點郭靖相信一半已經很給黃蓉面子了。小女孩兒總是愛以自己爲中心,小顧小時候也有點這毛病。不同的是,黃蓉是自負,小顧是爲了自保。
郭靖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娘,再也沒有人像小顧一樣對我這麼好了,我或許可以爲了很多東西浮出生命,但只有顧子熙纔是我生存下來的意義。
小顧小時候真的好小,這句話要是說出來,一定會被小顧用看白癡的目光掃視。個子矮矮的,臉蛋只有巴掌大,冰涼的小手,一邊冷言冷語一邊偷偷注視自己,好像一旦自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他立刻就會躲得遠遠的。晚上會做惡夢,夢話全是肚子餓,娘你在哪裡,不要再打了,我錯了之類的話,但他居然不哭,雖然聽上去全是求饒的啜泣聲,其實一點眼淚都沒有。
整整三年的時光,李式微、郭靖和顧子熙三個人晚上睡得都是一張牀。一直到郭靖九歲顧子熙六歲,兩個兒子才提出要和母親分開就寢。以前李式微是個外來戶,一個帶着兒子的寡婦,誰都可以欺負,有段時間村裡常有些小孩被拐走的事,李式微時時刻刻都把兒子放在眼皮底下。經過幾年的時間,在錢塘有了一定的勢力,家中籤了些死契的僕人丫環,李式微才稍微放下心來。
所以一直到郭靖十五歲,他都是和顧子熙睡在一張牀上。十五歲的郭靖在夜裡做了個夢,第二天便自覺地換了間屋子住,顧子熙爲此還氣了好久,郭靖又是賠罪又是送禮才把人安撫回來。李式微曾經找郭靖談過一次,說了什麼只有兩母子知道,沒多久她便開始手把手地教顧子熙看賬本,料理開支,各店鋪掌櫃彙報的時候也不避諱。
李式微和顧子熙之間有許多小秘密,兩人不說郭靖也不問。作爲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要胸懷寬廣,豈能同婦人一般斤斤計較,對兩個親人搞的小動作他不必事事瞭如指掌,他只要知道世界上只有這兩個人絕不會對他不利就夠了。
不過現在只剩一個人了。
郭靖失落地望向顧子熙,他正在做剁椒魚頭,紅紅綠綠的辣椒末把碩大的魚頭埋起來,以便讓辣汁可以充分浸進魚頭裡去。顧子熙很少下廚,寥寥可數的幾次做菜,都證明他的廚藝非凡。
“小顧,辣椒好像多了點,啊欠!”郭靖揉了揉鼻子,空氣中瀰漫着辣味。
顧子熙淡定地撥開辣椒,將魚頭救起來,放在盤子裡淋上湯,切了幾個蔥段,彷彿覺得還不夠素雅,雕了一朵蘿蔔花放在盤子裡。“這是清蒸魚頭。”頓了頓補充道:“這是給歐陽鋒補腦的,等會兒你就別吃了。”
小顧,你確定這道從辣椒粒撈出的清蒸魚頭可以補腦二不是讓人辣的爆炸。郭靖決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筷子,開餐以後默默吃飯。
而且爲什麼要給歐陽鋒補腦?
郭靖忍住了沒問。
顧子熙又做了幾道外表看上去紅的嚇人實則只漂了些紅油的菜,光是從外表上看那盤白白嫩嫩的清蒸魚頭毫無疑問口味最清淡。受傷的人戒辛辣,顧子熙可以預料到某個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傢伙會夾選擇吃什麼。李式微不喜歡吃魚,顧子熙絲毫不擔心會誤中副車。
飯桌上,李式微看見滿桌子的大油葷皺了皺眉,得益於歐陽鋒堪比妖怪的恢復能力他已經不用再纏綿病榻了。顧子熙對歐陽鋒的痊癒速度充滿了疑問,就算是壁虎斷尾恢復起來也沒他迅速,偶然一次顧子熙看見歐陽鋒在喝一瓶奇怪的藥水,當他想要悄悄找來空藥瓶研究時卻發現謹慎的歐陽鋒把藥瓶處理得連碎渣都沒有,反正他沒有看見過哪怕是指甲蓋大小的碎瓷片。
搞不好歐陽鋒根本就是裝的,用苦肉計來博取孃的同情心,顧子熙不懷好意的想。
顧子熙快意地看着歐陽鋒的筷子落在魚頭上,夾了一塊,放進嘴裡慢慢抿了抿,然後歐陽鋒的臉色有一絲異樣,隨即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顧子熙殷勤地把整盤魚都趕進歐陽鋒的碗裡,生怕他
會拒絕:“魚頭是個好東西,歐陽前輩不要客氣,我專門爲你做的。”
歐陽鋒看了李式微一眼,李式微說:“怎麼了,哦,出門在外將就一點吧,今天沒有紅燒獅子頭。”歐陽鋒搖搖頭說:“沒什麼,我也不是非吃那道菜不可,魚也一樣。”說着看了一眼顧子熙,那眼神彷彿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這些菜太油膩了,只有那盤魚看上去要清淡些,要不我再去給你加道菜吧。”李式微說着就要站起來,被歐陽鋒一把拉住。“我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忌口,你別忙活了,以後再說吧。”李式微點頭說好,答應着要歐陽鋒下次嚐嚐她的手藝。
顧子熙冷着一張臉,他費勁巴拉的要給歐陽鋒點顏色看看,結果人家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看他就像看自家惡作劇的晚輩,這讓顧子熙有種自我痛恨的嫌惡感。
郭靖給顧子熙夾了塊肉,說:“吃飯吧,別再走神了。”顧子熙泄氣地搭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