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雖說曹操使用了各種消息封鎖手段,估計能讓許都兵變的真實動機、乃至“矯詔”這個重要元素,延遲個把月才被外鎮諸侯所知。
但毫無疑問,早在董承動手之前,大漢土地上,就已經有一個人知道董承馬上要動手了,也知道這次動手肯定會伴隨著“辭受陛下旨意”。這個人就是身在蕪湖的諸葛瑾。
(注:《三國志》原文寫的就是“辭受”,陳壽沒有對衣帶詔的真假做任何判斷,只是如實轉述客觀行爲,“董承說他領了旨”。)
諸葛亮最終是在正月二十這天,按照他蒐集到的最新情報,如實彙總後、寫信快船送給他大哥的。
當時距離董承、呂布正式動手,還有九天呢。
但是,諸葛亮的信中,已經抓到了兩個最新關鍵信息:
首先,孫卲上一次去許都時,唯獨給董承送了兩件鎖子甲,董承也欣然接受了,還暗示了對劉備的結好之意。
其次,許都朝廷已經對劉表封江做出了應對,讓曹洪換防去宛城,同時允許高順外出、參與執行汝南龔都的平叛任務。
諸葛瑾是六天後的正月二十六收到信的,也就是董承、呂布動手前三天。
而他僅憑這封信,加上他自己原本的歷史知識,就判定事情馬上要爆發了。
於是,諸葛瑾反而成了天下第一個做好臨戰準備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戰爭會在什麼時候開始。
這也不算開掛,作爲一個先知者,還有那麼多情報支持,臨門一腳時做出判斷,這很正常。
“我讓二弟通過孫卲、給董承送了兩件鎖環軟甲,這東西在董承被滅後,肯定會被曹操抄家抄出來。如果董承給力點,直接舉事,把這些武器用起來,那就更顯眼了。
曹賊遲早會發現,主公跟董承交情不錯,就算曹賊遲鈍,我也有把握在最適合的時候、讓曹賊不得不知道。到時候,他必然會以皇帝名義給孫策下旨,讓孫策對付我們。
我軍只要外鬆內緊、假裝對孫策不作提防、假裝江防鬆弛,說不定到時候能有奇效……嗯,最近江防也確實得鬆弛起來,否則要是曹操給孫策傳旨的密使到不了秣陵,孫策沒借口來討伐我,豈不是弄巧成拙?”
諸葛瑾看完二弟的密信後,就一邊在魚油燈上把信燒了,一邊內心暗忖盤算。
記得三年前、他剛剛給阿亮送去第一批密卷和“養生用品”時,他還教阿亮用牛酥油點燈,能明亮一些保護視力。
如今這個老配方已經淘汰了——牛酥油再亮,也不如鯨油燈亮,只是古代航海技術太弱,沒法體系性地捕鯨。
後來隨著廣陵、丹陽、廬江三郡的捕魚業越來越發達,尤其是前年拖刺網捕魚開始後,諸葛瑾發現漁民們居然會自然而然捕捉到很多油脂肥厚的水生動物,因爲漢朝的生態實在是太好了。
既然如此,諸葛瑾就讓官府開了個還算公允的油脂回收價格,算是廢物利用。
這個價格不能太高,如果比鱖魚海鱸魚的魚肉價格還高,會鼓勵漁民特地去捕殺厚油脂動物。
只有剛好比美味的魚肉便宜些,漁民纔不會特地去搞,只是不小心撈到後順手爲之。
諸葛瑾看信、燒信的時候,他再親近的人也是不敢靠近的。
等信徹底化爲灰燼,大小橋才悄悄走過來,請他早點歇息。
諸葛瑾擡眼略有深意地掃視了一圈二女,語氣平靜地說:“明日我要去廣陵郡巡視,這些日子,你們就聽練師的,好好照顧夫人。”
對付孫策,不僅要在丹陽郡的蕪湖這邊頂住,還得提防好北邊的廣陵。
廣陵和丹陽、吳郡之間有足足六百里的江面接壤,隨處都是有可能被渡江的。
諸葛瑾對廣陵太守陳登的防守能力有信心,但陳登最近身體不太好,似乎是早年吃多了生魚片的毛病。
雖然三年前他就聽諸葛瑾的勸、不再生吃淡水魚,最終也只是讓這個陳年痼疾多拖了幾年才發作,還是得找名醫才能看好。
爲了萬無一失,諸葛瑾必須在開戰前,最後確認一下陳登的情況。也視察一下廣陵郡去年冬天的種田成果,看看陳登有沒有按計劃好好利用冬季農閒的徭役提升戰備。
而且陳登這個病,自從去年冬天發作後,諸葛瑾也沒讓人保密。如今以探病爲名過江,哪怕事後被孫策的細作探聽到這個消息,也不會引起警覺,說不定反而會懷疑陳登的病情惡化了,才配得上諸葛瑾親自探病。
蕪湖這邊,有關羽和魯肅在,也不用擔心孫策突然提前不冷靜。
大小橋並不知道主人在想什麼,她們也不想知道太多,便只是唯唯諾諾應承,表示後續一定聽步練師的話。
去年秋天,甄宓在成親大半年後,還是懷上了,或許她也急於給夫君留後,經常會請教小姑子諸葛芷一些醫術上的問題。
諸葛瑾本來看她年輕,怕對她身體不好,還想再等等。但甄宓堅持避開安全期,諸葛瑾也無話可說、順其自然,尊重對方的選擇。
隨著甄宓身體不便,諸葛瑾的火氣就只有靠大橋一個人苦苦支撐了,最終隨著新的一年到來,諸葛瑾看小橋和步練師年紀也長成了,就不再藏著掖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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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瑾知道,如果不正式收了步練師,那麼讓她指揮大小橋時,就會名不正言不順,沒有底氣——她以什麼身份去管兩個跟主人有染的年長婢女呢?
至此,諸葛瑾的後宅算是徹底穩定了:甄宓是妻,步練師是妾,大小橋是罪臣之女,是奴婢。
一想到自己即將要獨力對付孫策周瑜孫權,諸葛瑾內心便覺得辛苦。
但又想到自己可以一邊做別的事情一邊打,諸葛瑾又覺得神清氣爽。
這種征服感,普通人無法想象。
狠狠安慰了一下妾婢後,諸葛瑾次日一早就坐船北上,順流而下渡江視察。經歷陽、滁縣,兩天後抵達廣陵。
廣陵碼頭上,提前得到了消息的本郡文武,都來迎接諸葛瑾,但陳登並沒有出現。
諸葛瑾遙遙望見領頭的文武分別是陳羣、陳到,他就知道陳登的病還沒好透,估計宅家養著呢。
不過,東海郡太守糜竺也沒出現,這讓諸葛瑾稍稍有些意外。糜竺雖不是廣陵官員,但他應該是有工作需要跟諸葛瑾彙報的纔對。
以糜竺的性情謹慎、不得罪人,不該失禮纔對。
帶著一分狐疑,諸葛瑾對碼頭上迎接的衆文武表示“諸位辛苦了”,然後由陳羣陪送他進城。
一行人很快來到太守府,諸葛瑾直入中庭,纔看到陳登和糜竺相迎,陳登臉色有些蒼白,但行動並無障礙。一旁的糜竺身體很健康,但表情侷促。
諸葛瑾一愣,隨後就反應過來:陳登故意假裝病重,莫非是想埋點伏筆,方便後續隨需隨用?
諸葛瑾也就並不點破,表情毫無波瀾地示意陳登和糜竺先進屋,還隨和地問起:
“元龍這病該是無礙了吧?聽說你都覓得元化(華佗)先生這樣的神醫看診,要是再不能好,豈不砸了元化先生招牌。”
陳登心虛氣喘地說:“其實無礙了,只要再調養即可。子瑜不怪我明明痊癒、卻不去碼頭相迎吧。”
諸葛瑾談笑風生:“此乃‘有備無患’,何足道哉!”
陳登一愣,隨後輕輕拍了拍旁邊的糜竺:“子仲,我怎麼說來著?讓你不必多心!你我這點算計,子瑜豈有看不出來之理!”
糜竺尷尬一笑:“確是我杞人憂天了。子瑜今日既來,應該是來巡視防務?莫非東南真要有事?”
諸葛瑾:“前日得主公密令、並舍弟書信,我估計,也就在這一兩個月之內了。而且我估計,一旦許都不穩,鬧出內亂,曹操肯定會擔心我們跟袁紹聯合,從而重賞孫策、讓孫策動手。
所以眼下既然元龍痊癒的消息還未傳出去,那就繼續裝病好了。只是不知元化先生何在?元龍你久久不愈,對他的名聲可不好,他肯在廣陵多盤桓數月、幫我們打障眼法麼?診金不是問題。”
聽到諸葛瑾舉一反三,率先想到了這個問題,陳登纔不由嘆了口氣:“元化先生雲遊四方,多在豫徐之間輾轉,也偶去揚州。去年豫州兵連禍結,他才暫時只轉遊徐揚。
此前我重病無他人能治,百般找人求訪,元化先生聽說有異病,見獵心喜,纔不遠數百里回廣陵看診。後以濃蒜湯並其餘辛物爲汁,逼我忍辛強飲,結果上吐下瀉,多有細長赤蟲。
但元化先生尤言,此病難以一次根治。我藉故強留他已半月有餘,再想多留,恐非金資可以動其心,故而技窮。”
陳登一邊解釋,把自己的病情跟諸葛瑾描述了一下。
陳登的第一手說辭,也跟陳壽《三國志.方技傳》上的說法不太一樣,但諸葛瑾相信陳登的第一手描述纔是真的。
按陳壽的寫法,陳登的寄生蟲都是嘔吐出來的,這顯然不合醫學常識。消化道寄生蟲,無論絳蟲線蟲蛔蟲,哪有是嘴裡能吐出來的,至少也是拉出來的。
要說陳登服驅蟲藥後,上吐下瀉,這是可能的,但寄生蟲多半是拉出來的。不懂醫學的古人以訛傳訛,爲了戲劇性效果,傳成了吐出來的,也情有可原。
歷史上華佗這幾年,也確實多在徐、揚之間行醫。
光是《三國志.方技傳》裡留下記載的病例,就有廣陵太守陳登、廣陵督郵徐毅、廣陵郡下屬的鹽瀆縣丞嚴昕、彭城相夫人、廣陵郡軍吏梅平。
所以陳登能尋訪請到華佗,也是順理成章,並不需要開掛。
諸葛瑾聽了陳登的全部轉述後,不由摸了摸鬍子:“要找藉口留下元化先生,我倒是有辦法。他不是好醫麼,去年秋天的時候,我和阿亮在下邳、廣陵那幾個月,不是一直在研究老面、曲蘗。
我想元化先生應該會對阿亮的《曲蘗論》手稿有興趣。我們還可以把曲蘗實驗室分離的酵母菌老面、啤酒藥、乳酸菌、醋酸菌,還有別的一些分離產物,也都破例供元化先生鑽研。
有了這些誘餌,留他多住幾個月,還不是輕輕鬆鬆?至於對外,就只宣揚,是因爲元龍兄你病危,才強留元化先生數月不能走。如此天衣無縫,外人豈能探知真相?”
諸葛瑾不信,在全世界只有廣陵郡有唯一一座“微生物實驗室”的情況下,還留不下區區一個華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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