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在牛渚跟關羽君子對罵、虛晃一槍的同時。
沿著長江順流而下整整二百四十里外的廣陵縣。
周瑜已經帶著孫策軍的真正主力,從丹徒縣的金山洲北渡長江、直撲廣陵縣的瓜洲。
一時之間,百舸爭流、千帆競渡,浩浩蕩蕩。
這也算是千百年來渡江作戰的經典航線了。
自古以來,長江下游渡江作戰,一共就兩條路。一條是從後世安徽的馬鞍山採石磯渡江,一條就是從後世揚州鎮江之間的瓜州渡渡江。
如今,前一條路線,正是孫策本人如今正在防守的;後一條路線,正是周瑜眼下正在進攻的。
孫策軍在吳會三郡,坐擁一百八十萬人口、五六萬戰兵。此戰孫策給了周瑜極大的信任,分出了三萬精銳交給周瑜,幾乎超過孫策全部機動兵力的一半了。
還讓黃蓋爲副、徐琨坐鎮後方基地。其餘分撥給周瑜的將領,包括凌操、周泰、蔣欽、陳武等一線水戰悍將。這樣的團隊配置、重視程度,已經可說是無以復加了。
孫策麾下的武將,有些是北方人出身,並不以水戰見長。比如他爹孫堅留給他的三員大將,程普、韓當都是北方人,水戰不如黃蓋。
還有些將領,則是因爲孫家控制力不足、派系問題,不適宜直接拉上來參與這一波攻勢,只能等周瑜這邊取得突破後,作爲後續的戰略預備隊補充上來。比如吳郡太守朱治的嫡系部隊,以及他體系下的年輕將領朱然、潘璋等。
(注:朱治在孫策死前,在孫家的地位一直比較特殊。他雖然曾經是孫堅的別部司馬,但孫堅死後,朱治被投靠袁術的長安朝廷太傅馬日磾表爲吳郡都尉。所以他在孫策重新起兵之前,就已經在吳郡有一定勢力了。
類似這樣的情況不止朱治一人,孫家在調度這類武裝力量的時候,就得尊重原有的指揮體系、統屬關係,掣肘比較多。)
一言以蔽之,孫策已經把他可以徹底掌控的機動力量,都儘量抽調給周瑜、以確保對空虛的廣陵地區,儘快形成突破。
周瑜深知自己肩上擔子之重,但這愈發激發了他的擔當和豪氣。
“陳登果然病重無備,既沒能組織起水軍,在江上與我決戰、阻撓我渡江。又沒能在灘頭組織起士卒反衝、半渡而擊,就這麼輕輕鬆鬆讓我登陸了。”
隨著周瑜的先頭部隊,無驚無險安全上岸,周瑜原本又緊張又豪邁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一些,只剩下了豪邁,對於前途的信心也愈發充分了。
他先確保一部分人搶灘成功、順利列陣,避免被廣陵城內殺出的部隊沖垮,隨後就繼續帶著剩餘的戰船,往東西兩翼迂迴,試圖進入邗溝河口,按計劃奪取運河閘門。
如前所述,幾年前原本的廣陵城,是城東靠著邗溝運河的,另外西北兩面要靠護城河遮蔽,城南並不是直接瀕臨長江,但出城稍微走幾裡遠就是江邊沙洲地帶了——周瑜的第一批部隊,也是在城南的沙洲地帶登陸列陣的。
但是兩年半前諸葛亮改造了邗溝運河、挖了南北雙向河道、修建閘門時,新增的那條供漕船北上用的河道,相當一部分借用了廣陵城西北兩側的護城河故道。
所以現在的廣陵城,是東西北三面都被邗溝運河包圍,城西是北上的分叉河道,城東是南下的分叉河道,加上正南面的長江,整座城四面都是江河,事實上應該算是一個大島。
周瑜要攻破這樣一座“島”城,當然要從城南主攻,然後從東西兩側掐斷運河、佔領運河上的樞紐節點,以確保包圍城市。
然而,僅僅一刻鐘之後,隨著周瑜親自帶著一部分先鋒戰船、迂迴進入城西的北上邗溝航道內,他立刻就傻了眼。
“什麼?前幾天哨船偵查時,這裡不還是一座鐵箍加固的木質閘門麼?怎麼變成一座那麼厚實的堤壩了?居然還有尖樁木柵、拒馬鹿角?”
周瑜不由失驚。
他旁邊負責先鋒哨探的凌操也是暗暗叫苦,但還得爲自己辯解:
“都督!前幾日北軍忽然加強了封江……你也是知道的。當時好幾條斥候船被截殺了,你怕打草驚蛇不是沒再強求麼,當時咱都以爲是淮北曹軍進攻吃緊,陳登才加強封江的。”
周瑜想起,自己確實讓他們別打草驚蛇,當時覺得該探查的都探查清楚了,不差這最後一兩天。
而且自己既然知道陳登病重,以常理度之,廣陵郡的防務調度能力應該會比較遲鈍,不至於如此快速做出調整。
現在回想……陳登這廝真的有重病麼?重病之中怎麼反應還這麼快?還是陳登身邊有能人,把軍務委託給了那個能人?
“沒辦法了,先試試強攻吧!擂鼓助威,讓先鋒照例點起幾條火船衝上去,讓士卒從火船後面的走舸撤退。火船雖然燒不掉堤壩,好歹能破壞鹿角拒馬、造成守軍混亂、吸引注意。
分出三十艘艨艟的將士,就近靠運河東西兩岸登陸列陣,然後沿著堤壩兩頭、趁混亂髮起強攻,擊破此處守壩營寨!周泰從運河東岸往西攻,蔣欽從西岸往東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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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很快做好了部署調整,數千名東吳水兵也紛紛靠岸登陸、倉促列陣。隨後幾條點了火的小船就朝著堤壩撞去,製造混亂。周泰、蔣欽趁亂就殺了上去。
劉備軍的守堤營寨,看起來規模並不算大。運河本身在閘門附近就是收窄的,只有不到十丈寬,算上兩岸的引坡,整個堤壩不過數十丈長,再加上外圍防禦工事,營地全長不過百餘丈,縱深數十丈,最多也就塞下千餘人防守。
鹿角壕溝和夯土胸牆並沒能給周泰和蔣欽造成多大的麻煩,倒是大堤上的漢軍弓弩手們,著實讓江東兵在衝鋒途中付出了一些傷亡,但最終還是順利逼到了簡易木柵牆面前。
江東軍士兵揮舞著刀盾長矛,與劉備軍互相砍殺捅刺起來,雙方都是大呼酣戰,甚至還有雙方的軍官同時吶喊己方是“奉詔討賊”,辱罵對方是逆賊。
雙方的士兵都聽信了自己長官的呼號,甚至可以說是深信不疑,膽氣憑空就漲了一截。
“聽說大漢都四百多年了,遇到那麼多反賊,也沒見哪個反賊得手了,對面的反賊肯定也沒戲!”
很多士兵稀裡糊塗地倒在互相砍殺之中,死前腦子裡卻還在轉念這種可悲的想法,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不過,隨著廝殺的深入,周泰、蔣欽很快感覺出不對勁來。
對面的劉備軍作戰非常頑強,雖然人少,但士氣更爲充沛,似乎堅信己方的防禦工事能夠支撐很久。
而且劉備軍的兵甲也確實更犀利,第一排扛線的長矛兵,居然都有鋼質劄甲。
以至於江東軍中的刀盾兵,幾乎失去了用武之地。只有同樣用優質鋼材打造矛頭的長矛、奮力貫刺扎中鐵劄之間的甲縫,才能順利破甲殺傷。
劉備軍的弓弩手,也擁有高度的優勢,他們站在運河大堤的中部,東西兩端有友軍堵口,不用擔心被貼身。
南北兩側都是運河水,也沒有人能近戰攻擊到他們。
頭戴鑄鐵頭盔,身體有木柵的掩護,對射也完全不虛。
這些弩手們就能好整以暇地瞄準前排廝殺的江東軍士卒,直瞄平射,不一會兒就射得江東軍鬼哭狼嚎起來——
正常兩軍混戰時的弓弩攢射,都是過頂拋射的,因爲要擔心誤傷前排的自己人,但劉備軍的弓弩手站在大堤頂上,有高度優勢,就跟站在城牆上差不多,也就可以越頂俯射、直射。
一方胡亂拋射,另一方直瞄俯射,差距頓時就顯現出來了。
隨著當先奮勇進攻的周泰,再次被一根弩箭劃到鐵劄甲縫中射傷,周瑜眼看情況不對勁,就順勢下令暫且收兵。
其實這點輕傷,對於周泰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也是給周瑜機會借坡下驢了。
周泰滿臉是血(雙方士兵的血)、肋部還扎著一根弩箭,狼狽不堪地退下來。
但來到周瑜面前覆命時,他還是精神健旺,虎吼連連:
“我等正欲死戰,都督何故鳴金?這大堤營壘最多不過千餘人,將士用命肯定能打下來的!”
周瑜神色嚴肅地輕輕搖了搖頭:“打下來又如何?我原本只是試試,這麼一處堅固營壘,雖小而險,敵軍人人用命,犯不著拿人命去填。
運河閘門已經被改造成堤壩了,就算付出數千傷亡強攻下來,我們也要花好幾天慢慢拆毀堤壩,足夠給敵軍援軍反應時間了。剛纔我是想能不花什麼本錢就攻下來的話,那還算值得試試。
劉備軍總人口、總兵力都在我軍之上,不能這麼消耗的,要是每個據點都這麼殺過去,我們能剩多少人?還是分少量兵力,紮營堵住廣陵城東西二門,確保城外紮營的劉備軍急切間無法回城即可。
陳登的主力已經被調走了一些北上,廣陵總兵力必然不多,他分兵兩三千人出城守衛運河大堤,城中守軍會愈發空虛。即日起儘快組裝攻城器械,對廣陵發動猛攻!
一旦廣陵城池不穩,這些小股部隊會主動鑽出來救援的,到時候以逸待勞截殺之!他們並不知道,我軍也通過華歆得到了曹操琢磨的葛公車圖紙,一旦我們用葛公車攻城,廣陵必然會很快不穩!”
原來,周瑜還有一張底牌,那就是此番曹孫聯盟過程中、曹操通過華歆帶來的“軍事技術信息共享”。
曹軍在去年攻打彭城之戰中,就苦於沒有復刻出與劉備軍在前年合肥、壽春之戰時形似的“葛公車”,而苦惱不已。去年也正是因爲曹操圍攻彭城遲遲不下,最後給了陳登做手腳的機會,帶著下邳郡和東海郡沂東的三個縣,投降了劉備。
曹操爲此痛定思痛,回去後通過盤問與葛公車交手過的袁術軍俘虜、讓人逆向繪圖,各種摸排,又鑽研了一年,最後終於拿出成果了。
這次曹操知道情況很危急,必須強化孫策,所以在通過華歆聯盟孫策的時候,把這些最新的鑽研成果也共享給了孫策,提供全部詳盡圖紙和工匠指導,提升孫策軍的攻堅能力,以拖住劉備,防止劉備背刺曹操。
只不過曹操逆向出來的葛公車,跟正牌的肯定還是有差距的,只是外形相似,不能做到神似。但不管怎麼說,肯定能提升攻堅的戰力。
周瑜決定趁這個機會首先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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