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同樣是五月下旬的一天。
江夏郡,武昌縣,車騎將軍府。
袁譚在臨淄城內召集羣僚、商議對三弟的作戰方略的同時。
武昌這邊,劉備和諸葛亮等主要幕僚,同樣在籌劃如何應對曹操和袁尚的議和。推演袁尚名義上歸順朝廷後,會對天下大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當然,劉備距離北方比袁譚更遠一些,所以他的消息也比袁譚更不靈通一些。
袁譚在拿到三弟伏辯奏表的時候,劉備還沒拿到,他只是籠統地知道袁尚服軟了。
好在這也無傷大雅,劉備本來就不關心袁尚的伏辯文書裡有沒有辱及袁紹的身後名。
這個問題只有袁譚關心,也只有袁譚有立場去關心,其他人關心都屬於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袁尚最終還是對曹操服軟了,而且和談得這麼徹底。不知本初公地下有知,會如何看待他這個兒子!真是……豚犬兒耳!”
劉備在最初的小小震撼後,忍不住私下辱罵了兩句。
他是說不出“生子當如孫仲謀”之類的話的,所以也就只能點評袁尚一句“豚犬兒”。
感慨完之後,劉備就慎重地向諸葛亮和龐統問計,看看去年定下的對曹方略,有沒有必要根據新形勢微調:
“我軍原本指望靠子義、子敬、仲達他們,在瑯琊和東萊支援袁譚,與曹賊相爭,控制戰爭的規模和烈度。如今曹操北線停戰了,袁尚的人口土地雖然不能爲曹操所用,但也暫時解除了曹操北顧之憂,他會不會加大南侵力度?”
面對劉備的這個問題,諸葛亮和龐統自然是異口同聲,想都不用想:“這一點主公儘管放心,曹操有可能會因爲北線停戰而南侵,但絕對會控制規模和烈度,找藉口不讓雙方打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因爲曹操很清楚,真要是和我軍曠日持久,不死不休,導致他軍力虛弱到跟袁譚相似時,袁尚絕對會重新背叛他的。到時候,二袁誰能在對曹作戰中建立大功,誰就能從反目成仇的兄弟處拉回一些先父遺留下的文武效忠,誰就能證明自己纔是袁紹最合格的繼承者。
這種情況下,哪怕袁尚和袁譚想要內鬥,也會被內部的阻力反對,因爲他們畢竟都姓袁,在袁家故吏眼中,誰能實現本初公的遺願纔是最重要的,如果二袁中任何一人在這個問題上不但不出力還扯後腿,就會喪盡人望,被屬下唾棄。”
劉備聽了諸葛亮龐統都意見一致,懸著的心也終於落停了。
也就是說,曹操可能會因爲北線停戰而南侵,但南侵的烈度,一定會控制在“確保自己留在北方的兵力,至少比袁譚強”,這個臨界線不能突破,否則有可能出意外,因小失大徹底崩盤。
曹操畢竟還是地處中原、四面諸侯環伺的狀態,他收服的人看似恭順,其實哪個都有可能在他情況不對時跳出來咬他一口,曹操絕對不敢下重注賭。
諸葛亮見主公接受了這個推定,便順著思路往下侃侃而談,繼續推演:“依我看,曹賊縱然南下用兵,也多半是爲了一箭雙鵰。
一來是試試我們的實力強弱,畢竟我軍過去五六年都沒直接跟曹軍交手,主公上次和曹操正面交戰,還是陶公領徐州之時。曹操也會想試試南方是否易平,是否有弱敵可趁。
二來麼,曹操肯定也是想消除袁尚的後顧之憂,讓袁尚放膽打袁譚。在曹操看來,他和我軍開戰後,袁尚就不會擔心曹軍出爾反爾了,曹軍沒這個剩餘兵力重新全面進攻河北。
而我軍被曹軍拖住,也肯定無法救援袁譚,這對袁尚而言簡直就是全力進攻袁譚的天賜良機。只怕今年的形勢,會演變成我們和曹軍有限地捉對廝殺,而二袁也會捉對廝殺。”
諸葛亮並不知道,他這麼短短几句話,就把郭嘉爲曹操謀劃的思路給推理出來了。
這種事情,只能說智者所見略同了,看到對方的動作,基本上能猜出其意圖。
劉備聽說之後,嘆了口氣:“我軍這幾年雖然發展迅猛,但根基畢竟不如曹操,與曹操正面對決,終究還是曹強我弱,想要完勝怕是很難。
顯思(袁譚)那邊,在河間四郡歸於袁尚後,怕是也難以頂住其攻勢,我們是否該勸說顯思在北線持重死守,拖延待變呢?”
對於這個問題,龐統點頭,覺得劉備所言很有道理,應該爭取這樣的局面。以免曹劉交戰時,袁譚被削弱太多。
但諸葛亮卻面露難色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能夠這樣,固然是最好。但我估計顯思不會立刻聽我們的。我跟他接觸過數月,當年出使袁紹時,我對他觀察很是細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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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思一直自負是袁公長子,應該繼承家業,而且對於袁家長房的號召力,有一種莫名的自信。此番袁尚子言父過,顯思肯定會揪住這一點不放,自覺憑著他對袁公的孝名,肯定能感召到袁家故吏棄暗投明。不讓他賭這一把,他是不會甘心的。
請主公試想,去年我們試探顯思會依附我們到何種程度,當時就勸說顯思表子義爲東萊太守。但最終他也只是把東萊郡半數以上的縣逐步交給我軍治理、駐防。可見他還未徹底下定決心依附我們,又覺得當時袁公尚且在世,隨便割讓袁家郡縣,傳出去會讓他失去繼承袁公基業的機會。
現在袁公已經過世,一切也已板上釘釘,鄴城羣僚還是擁戴了袁尚。但對於顯思而言,不搏一把看看‘袁家的聲望究竟還有多大號召力’,他是不會甘心的。
只有他試過了,最後發現‘天下根本沒幾個人在乎袁公諸子誰孝誰不孝’,他纔會徹底死心,心灰意冷,然後只能徹底依靠我們。我們只能幫他避免大敗,避免失去心腹土地,但阻止不了他冒險。”
諸葛亮不希望這樣,但他的目光敏銳,洞若觀火,已經看出了袁譚的不甘心。
袁譚還差最後一場失敗,來認清“袁家的招牌已經不值錢了,沒人在乎袁紹哪個兒子更孝了”,然後纔會徹底乖乖給劉叔當侄兒。
劉備就算有心助人,也只能讓袁譚少損失一點。同時在曹劉戰場上打出威風,打出氣勢。讓袁譚看到顯著的對比,看到“靠自己就是死路一條,唯一的活路就是從此放棄自主性,死抱住劉叔大腿”。
劉備聽完這些通盤分析,也徹底放棄了直接助人免遭教訓的幻想,暫時尊重一下他人的命運。
只要袁譚別被揍太慘,別明顯丟地盤就好。一點小教訓,能換來袁譚徹底斷了念想,從此變乖,也是值得的。
劉備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不再糾結之後,立刻就轉向了下一個問題。
他走到輿圖前面,自言自語問道:“那麼曹賊一旦南侵,最可能從哪些方向進攻我們呢?”
諸葛亮:“愚以爲,還是瑯琊最有可能。一來瑯琊名義上還是袁譚的,只是被我軍實際佔據,攻瑯琊不用和我們全面開戰,更加收放自如。但也不排除曹操一旦看到我軍在其他地方防守鬆懈的話,會趁虛而入。”
龐統連忙補充道:“曹軍沒有水軍之利,也沒有翻越桐柏山的實力,如果不在徐州下手,唯一的突破點便是壽春、合肥一帶。
此地雖然地處淮南,但淮河不比長江,並不需要水軍優勢也可以進兵。且汝南在曹賊之手,曹軍可以從淮河上游順流而下進攻,淮河之利,與我軍共享。”
劉備順著地圖上的淮泗沂幾條河流沿線摸挲了一番,最後在瑯琊、下邳和壽春幾個點,用指節重重敲了幾下。
“讓子瑜把休整中的揚州軍主力,分撥派到徐州前線,供雲長調遣。我們也要把荊州這邊的主力,分撥一部分去九江郡前線,增援子龍。
就算子龍這邊打不起來,我們囤積重兵也好威懾曹操,讓曹操不敢把太多兵力放到雲長那邊,否則他在淮北一樣是無險可守。
不過,給子龍的部隊,要多派騎兵,一旦曹軍進攻徐州後,只要曹軍在壽春義成一線對面的淮北沒有駐紮重兵,那就讓子龍以騎兵渡淮騷擾,但是不必大張旗鼓打旗號,哪怕是扮作淮南賊寇,甚至是扮作龔都殘部都行。
也不求子龍佔領或站穩什麼淮北城池,只要讓曹軍不得安寧,不得不在九江郡對岸的淮北駐紮重兵,這樣就達到了幫雲長分攤壓力的目的。”
壽春、合肥和陳譙之間,可以是一場相持的戰爭,靜坐的戰爭,拖住曹軍兵力就行,讓曹軍沒法投入太多人去徐州,這就夠了。
真正容易打出勝負手的主戰場,還是在徐州。
諸葛亮和龐統聽了之後,也覺得主公這個全局部署著實穩重,沒什麼問題,也沒必要修改了。
劉備還是知兵的呀。
劉備的命令下達之後,其麾下的荊州軍和揚州軍也開始集結調動。
張飛麾下原本駐防肅清荊南地區的部隊,有半數都被抽走,反正劉表和劉璋目前不會產生威脅,這些部隊很快就前往皖城集結,隨後轉道去合肥。
張飛和甘寧本人也想請戰,但劉備阻止了張飛,讓張飛好好坐鎮荊南。至於甘寧,因爲他扮演賊寇比較有經驗,趙雲可以扮演馬賊騷擾淮北的同時,甘寧也可以扮演淮河水賊騷擾,就暫時調去了。
張飛說到底是演技不行,容易衝動。這種場合一旦把相持騷擾、拖住敵人打成了全面決戰,劉備一方在九江郡兵力太弱容易吃虧的。反正肯定要一員大將保持坐鎮荊南,那就還是張飛吧。
而另一邊,諸葛瑾麾下分批改造好的江東降將、降軍,也視其忠誠度、可靠性,分批撥到徐州方向,作爲給關羽的第二梯隊。
劉備軍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曹軍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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