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郭嘉在彭城縣火急調遣張郃、朱靈設法堵漏挽回的同時。
在彭城郡最北邊的傅陽縣,關羽的偏師先鋒,已經侵略如火地快速推進,穿插到了傅陽縣和彭城縣之間,切斷了剛剛抵達傅陽不久的泰山昌豨部、與張郃的聯絡。
這事兒並不是關羽本人乾的。
關羽畢竟位高權重,目標也大。爲了確保騙過曹軍哨探,直到此次發起新的攻勢之前,關羽本人都是坐鎮下邳縣或者睢陵縣,不但要打出旗號,還要經常公開露面,故意讓郭嘉派來的細作遠遠看到。
大戰期間,要確保整座城池一個敵軍細作都混不進來,那是不可能的,漢末的反諜水平還沒到這個程度。最多隻能確保敵軍細作無法滲透進要害部門,只能打探打探跟我方市井百姓認知層面差不多的外圍消息。
這一手準備,在誤導郭嘉方面,多多少少也起到了點作用。
而關羽本人無法提前北上的情況下,快速切斷昌豨與其他曹軍之間聯絡的任務,也就只能交給麾下部將了。
所以這次關羽就選擇了張遼、陳宮負責此事。關羽手頭一共有四千騎兵,撥了三千騎給張遼,給他的命令是快速穿插、切斷傅陽與前後方的聯繫,但不用攻城。
也就是說,不但要切斷昌豨南下跟張郃合流的道路,也要同時切斷昌豨自北而來的來路、防止昌豨受驚後原路退回泰山郡山區。
來了,就別走了,好好留下做客。
而關羽自己,自會帶著下邳的步兵主力部隊,慢慢迂迴到位,負責最後的主攻。
如果郭嘉的反應夠快,讓張郃在得知張遼出兵後、就第一時間增援昌豨,那麼張郃還是有可能在關羽之前,趕到傅陽戰場的。
畢竟張郃相比於關羽還算是內線作戰,在彭城郡內趕路,路程要近一些。
而關羽畢竟是在敵境內行軍,速度會比本方領土內行軍慢,這些因素都得考慮進去。
只不過,這個時間差也不會太久,估計多則一天,少則半天。因此張遼只要撐住一天不讓張郃、昌豨合流就夠了。
視野且切換到傅陽城下。
這天是八月二十,昌豨帶著足足七八千泰山賊將士南下彭城郡,已經有七八天了,抵達傅陽,則纔剛剛兩天,也算是立足未穩。
傅陽縣地處彭城、東海、泰山三郡交界處,是彭城郡的最北端。昌豨此番的行軍線路,甚至還穿過了理論上屬於東海郡的昌慮縣——東海郡絕大部分地區,如今都屬於劉備陣營治下,但也有個別例外。
如前所述,去年關羽擊敗夏侯淵之前,曹劉兩家在東海郡是劃沂而治的,沂水以東歸劉備,沂水以西歸曹操。而去年冬天夏侯淵戰敗後,關羽追擊渡過沂水,佔領了東海重鎮蘭陵,順勢把蘭陵周邊也佔了。
而昌慮縣等少數兩三個東海郡最西邊的小縣,因爲遠離蘭陵,也沒有河流連接。當時關羽覺得孤軍深入無險可守,就沒有再攻,只是把一線守軍前推到蘭陵這個支撐點。
這一次,張遼突襲傅陽,就是從東海郡的蘭陵出發的,這才能做到一伸腿就到。
昌豨初聞劉備軍來襲時,也是微微震驚了一下的,他沒料到關羽居然捨近求遠、不打張郃來打他。所以他立刻跟著部將上城查看敵情。
結果看到來敵似乎只有兩三千之數,兵力規模只佔己方三分之一,昌豨最初的憂疑也消散了大半。
“這是何人帶兵?倒也狂妄,這麼點人就敢來包圍我?”昌豨隨口問身邊的部將。
部將應聲回答:“剛剛城下射上箭書,還有敵騎吶喊、試圖動搖我軍。聽說是呂布舊將張遼、陳宮帶的兵。”
“張遼、陳宮?那倒也是老熟人了,溫侯在世時,就跟他們打了三四年交道。”昌豨下意識沉吟了一句,似乎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然而他旁邊的部將卻被這句無心懷舊之言嚇得不輕,等昌豨懷舊過後,才悄咪咪湊他耳邊低語:“將軍,呂布可是反賊,哪怕死了,也不能再稱他溫侯,被有心人聽見可不是小事。”
昌豨眉頭一皺,倒也從諫如流。
確實,自己在泰山郡當土皇帝的時候,言行無忌,想怎麼稱呼人就怎麼稱呼人。現在來到彭城郡地界,還是要注意一點。
昌豨正在琢磨著,城下張遼又派罵陣手來喊話了。
“昌兄別來無恙!張文遠在此!我知你素來不服曹操,此番雖迫於形勢南下,但想來也是一時貪圖曹操給的高官顯爵罷了。昌兄糊塗啊!關將軍天威神武,古今無匹,你何不早早來降,我和公臺還能看在故舊之情,於關將軍面前爲你美言!
更兼諸侯神機妙算,已誘騙得張郃主力南下符離增援曹仁。如今彭城空虛,你和張郃合兵,也不過兩萬,而關將軍攻彭城之兵,足有三五萬衆!當初關將軍兵力弱於夏侯淵時,尚能全勝之,何況如今兵強馬壯、連戰連捷、士氣正銳、遠超曹軍!”
昌豨聽了張遼喊話,倒也略有幾分恍惚。他確實本來就對曹操沒什麼忠義可言,要是劉備勢大,他也是可以投的。
歷史上,建安五年的時候、也就是官渡之戰初那次,劉備截殺袁術後回徐州、殺了車胄自領徐州,徐州各郡紛紛叛曹歸劉,昌豨也在投劉之列。
這一切,如今這一世當然沒有機會發生。不過,也不能因爲歷史上昌豨投劉就判定他心存忠義,這人只是喜歡當土皇帝,誰給他的權力更自由、更專斷,他就願意跟誰幹。
眼下只有張遼帶了這麼兩三千人來攻,自己直接就投,未免有些太不值錢了,去了也不會被重視。
而且自己剛剛得了曹操的高官顯爵,要是直接投,天下人也會覺得他不義。他總想要讓曹操先對不起他、給他一個投的藉口,這樣才能好處和虛名雙豐收。
昌豨心中盤算再三,覺得還是要等關羽親自帶領大軍抵達,便在城頭跟張遼打起了官腔:
“文遠!我念在故交一場的份上,今日不放箭射你,但我爲國家守城,法不容私!下不爲例!我聞春秋義士豫讓曾言:人以衆人待我,我以衆人事之。人以國士遇我,我以國士事之。曹公剛剛升我官爵,我豈是背信棄義之人?”
張遼聽了這話,也是頗有些不快,他已經聽出昌豨這是擺架子要價呢,偏偏自己權限有限,也不可能跟對方談任何實質性的內容。
好在今日之戰,張遼還帶了陳宮隨軍,陳宮戰前已經吃透了諸葛瑾此番謀略的思想,也知道該如何擠兌應對,當下便越衆而出,也對著城頭高聲叫嚷:
“昌兄有此志節,宮豈敢相奪?但恐昌兄不知曹賊爲人,空有忠義,卻用錯了地方。曹賊去年是怎麼利用臧霸、孫觀的?他的官職爵位是那麼好拿的麼?
你縱然才幹在臧霸、孫觀之上,但臧霸孫觀在關將軍刀下,也不過一合之鬼。我料此番伱被圍於此,張郃必不發兵來救,張郃此人素來嫉賢妒能,對你後來居上頗爲不滿。
你若不信,且作壁上觀,看我軍將來如何破張郃,若張郃果然棄你不救,則是曹賊失信在先,你再歸順車騎將軍,何錯之有?”
昌豨一愣,沒想到陳宮居然還那麼好、給他找了個臺階下。
他正想怎麼才能更好地保住面子、並要高價呢,這不是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了!
當下他連忙答應:“好,公臺也算信義之士,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只要你們不攻城,我也自不會出城與你們鏖戰、免得白白死傷兩軍將士。我不信朝廷會放棄我!”
他還是沒敢把話說得太明白,畢竟要留一線,萬一劉備打不過曹操,他投得太早,豈不是站錯了隊?
昌豨此刻的心態,倒是跟青州的袁譚有幾分相似。袁譚也已經知道光靠自己的實力已經站不住腳了,但他就是想看曹劉勝敗,然後再決定投不投劉。而且這樣將來投了之後的地位也能更穩一些。
陳宮擠兌住昌豨後,就撥馬而回,讓張遼也別放箭別填壕了,只要修一下簡單的營地柵欄,讓騎兵駐紮原地待命即可。
張遼卻有些著急,拿兵器指著城頭,對陳宮說道:“公臺怎能跟他立下如此賭約?諸侯已經設計擠兌張郃、非出兵救昌豨不可了。
到時候張郃真來了,不就成了曹賊沒對不起昌豨、是昌豨對不起曹賊了。到時候他不是更下不來臺,還怎麼會歸降我軍?公臺你可不能壞了諸侯的佈局啊!”
陳宮卻還是那麼淡定:“你覺得,如果張郃來了,昌豨會出城夾攻我們、和張郃合力野戰麼?還是會暫時死守城池、繼續觀望?”
張遼想了想:“那應該還是會繼續觀望的,畢竟對昌豨這種人而言,保住自己的人馬最重要,有兵馬纔有割據的實力。就算張郃來了,他也可以假裝暫時情況不明、可能是我軍的騙術計謀,所以要再觀望觀望,天下人也挑不出他的錯來。”
陳宮:“那不就行了?只要昌豨繼續觀望,等我們和關將軍合力,擊潰張郃,到時候就算是昌豨背信棄義、是他對不起曹賊,他也沒有別的路可選了。難道他還敢獨力跟我軍得勝之師相抗?
他最終還是得投我們,而且投過來時,名聲會更差,他麾下的將士們都未必有現在這麼服他了。而以關將軍的義薄雲天,說不定昌豨麾下部曲會爭相投效——昌豨此番是自己把自己的‘信義’名聲給搞臭了,到時候連泰山的土皇帝都未必做得成。”
張遼順著陳宮的思路琢磨了一會兒,發現好像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那就好,公臺一番話,令我如撥雲見日。如此說來,我們可以不用太擔心昌豨,只要擊退來援的張郃,就算是拿下此地了,一舉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