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延在剛剛草創的釣魚城上,拿著城中僅有的一個銅管水晶片望遠鏡,對著遠處的曹軍營寨眺望後,內心便升起一股激越,也夾雜著些許緊張。
對面的敵營至少有三四萬人,而且估計後續還會有援軍陸續抵達。以曹軍在漢中的總兵力估算,加上投降的張魯軍,一共湊出七八萬都是不奇怪的。
看著嚴整的敵軍,魏延語氣低沉地感慨:“夏侯淵果然還是來了,兵力還真不少。東邊的營牆修得如何了?縱深防禦有沒有安排?”
他身邊的副將卓膺應聲回答:“東牆已經加高到一丈了,時間倉促,暫時只能加到這麼高。好在釣魚山陡峭,後續還有盤山路可以層層設防,沿途草草佈置了兩道鹿角。如果能再拖幾天,還可以多佈置兩道鹿角。”
魏延摸著鬍渣子想了想:“多布鹿角意義也不大了,敵軍真能突破第一層,就能突破第二層第三層。還是且把精力集中在日夜加高東牆。
如果夏侯淵能看到我軍不斷加高東牆,肯定也會焦急、想要搶時間快攻。這樣他就不會慢吞吞等造夠了雲梯、葛公車再戰,而是草草備些飛梯撞木就趕緊先試探進攻,我們也正好挫敵先鋒銳氣。”
卓膺聽了,這就要去吩咐將士們調整施工。但他剛一轉身,魏延靈機一動,想起前幾天在墊江縣舊城的兩次“空城計”成功經驗,心中不由一動,又拉住卓膺吩咐了幾句細節。
卓膺恍然大悟,自去安排不提。
曹軍移營到釣魚山以東的坡地上,光是移營就花了一天。
加上魏延提前把釣魚山周邊的樹木都砍伐破壞了,墊江縣舊城內的木料也都拆空,來不及運走的也都就地捆紮拋入江中放排,反正就是不肯資敵。
所以夏侯淵部籌措木料也挺費事,花了兩天才砍到些打造工程武器所需的木頭。
如此就又被拖住了三天,夏侯尚急於建功,也不等攻城武器造好,就每天帶著騎兵在釣魚城東牆外來回逡巡、偵查敵情。
當然,夏侯尚也是將門子弟,家學淵源,低級錯誤是肯定不會犯的。
他偵查敵情,始終是保持在牀子弩的最大射程範圍外觀察,至少隔了一兩裡地,敵人遠遠望去如同螻蟻,難以看得太真切。
觀察了兩天,他終於發現一些異常——對面這道魚鉤山東牆,居然每天都在逐漸加高。
夏侯尚確認後,自然是立刻飛報夏侯淵:“叔父,不能再慢慢等雲梯、葛公車的打造了!魏延這座新寨,本就是剛立未久,他們還在沒日沒夜加固加高!
要是耽誤十日八日,我們倒是能有足夠雲梯,但敵人也會把東牆再加高几成!還不如趁著現在低矮,讓小侄明日湊一批飛梯便趕緊攻一下!”
夏侯淵聽說,也連忙出營親自去驗看,心中回憶了一下兩天前的情況,發現對面的營壘確實變高了,而且很明顯——原本整齊劃一的營牆,如今靠北的那一段,居然比靠南的高出了好幾尺,顯然是新修的。
“這魏延還不是平均加高,是分段施工在加高,唯恐我們看不出來麼?莫非有詐?”夏侯淵還是老練,隱隱覺得不對勁。
如果魏延要隱藏他在不斷施工這一事實的話,他應該把東牆整段平均加高,比如每天晚上整體多修高一尺,敵方也不容易看出來。
然而,年輕氣盛的夏侯尚,卻覺得叔父的擔憂有點沒道理、過於謹慎了。
他血氣方剛地指出:“魏延有沒有詐,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反正只要能破牆攻入關內,那就是沒有詐。這魚鉤山大寨,他們才立了幾日?集中全力修牆就已經很不易了,哪裡還有餘力搞別的?
說不定就是實則虛之,因爲在墊江縣舊城、用空門計誘殺了楊昂、高祚,讓魏延小兒想要故技重施,再騙我們一次,我們豈能讓他同一個計成功三次?”
夏侯淵一想也對,確實沒人會反覆使用類似的計策、而敵人也反覆中計的。魏延就算有小動作,肯定也不是之前那種,反正自己試探性的進攻一下,總沒問題。
夏侯淵終於下定決心,然後就跟夏侯尚約法三章:“你要追求速攻,叔父不攔你,不過一定要小心,不到確定徹底破牆之前,不能親自帶隊殺入敵圍。楊昂、高祚就是因爲親自殺入重圍,這才被魏延所殺。”
夏侯尚連忙表示一定小心。
次日一早,也就是九月二十六。
夏侯尚籌集了近百架剛剛造好的簡易飛梯,帶著十幾根粗大的撞木,就來到釣魚城東牆外。
經過這幾日的準備,城外的曹軍規模,其實又增長了數成。夏侯淵還有一部分後軍,也在張繡、賈詡的帶領下,從北線的葭萌關戰場,沿著嘉陵江順流而下,轉移到了釣魚城這邊。曹軍的兵力愈發充足,完全可以打一場大仗。
釣魚城的東牆全長不到三百丈,中間只有一座包了條石的城樓,連城門都是從墊江縣舊城拆來的,其他區段就都是夯土牆,外面沒有包磚石,只有頂部一些石頭堆砌的女牆垛堞,作爲弓弩手放箭的掩體。
這樣的防禦工事,作爲城池來說,並不算堅固。對進攻方而言,最大的問題只是在於沒有迂迴的空間,只能攻擊這一小段牆體,而守軍只要兵力充足,就可以往牆上源源不斷投入預備隊,最後就會打成絞肉機一樣的消耗戰。
直到此刻,夏侯淵夏侯尚也是不知道魏延手上有多少軍隊的,只能通過幾場試探進攻,來摸清敵人的底細。
“今日之戰,乃我軍入川后首挫劉備,諸將務必用命!敢有怯戰不前者斬!”
夏侯尚交代完戰前的軍令和口號,隨後就親自揮舞令旗下令進攻,旁邊的鼓手們也拚命擂鼓,吹響號角,一時聲勢震天。
“殺!”無數張魯軍降兵被曹軍嫡系步兵催督著,黑壓壓地扛著飛梯往前衝。
“放箭!”東牆上的弓弩手,在劉備軍各級軍官的指揮下,也毫不吝惜火力,對著進攻方拚命放箭,猶如雨注的密匝箭矢,在曹軍步卒中濺起一陣陣血花。
很多扛著飛梯的張魯軍降兵被射倒在地,而其他人只能繼續麻木地扛梯衝鋒,稍有懈怠便可能被自己人踐踏。
著甲率更高的曹軍嫡系士卒,面對箭雨時,情況就要好上不少。夏侯尚選取的第一陣多是刀盾兵,適合攀援近身搏戰,只要把盾牌往頭頂一架,至少能擋掉七八成原本能射中的箭矢。
“架梯!”一排排飛梯被轟然架設到了牆頭,但也有一部分扛梯手直接跌落進東牆前的陷坑,被下面的鹿角拒馬刺穿腳掌,慘叫哀嚎。
魏延在東牆前挖了數尺深的旱壕溝,因爲是山區,自然沒法注水形成護城河,但旱壕也是可以挖雙層底的。
有些地段會故意挖得更深、然後上面鋪設一層交叉的亂樹枝再蓋上稻草,最上面蓋浮土。看起來跟旁邊一樣深,但飛梯手踩上去絕對會塌陷傷亡。
這種陷坑,就是要有一段沒一段地挖,才能把效果發揮到最大。如果全程都挖,敵人付出最初一些傷亡後,意識到問題,那就會先填坑,殺傷效果就不會那麼好了。
像現在這樣十段裡面挖兩三段的,雖然遲滯不了敵人多少時間,卻能讓敵人因爲麻痹而多付出些死傷,還能逼敵人的走位,讓敵人繞開那些進攻位置。
被陷坑陣一分流,曹軍的進攻正面就變得更狹窄了。魏延完全可以在不到兩百丈寬的正面,用精銳長戟兵和斬馬劍手,跟攻上來的曹軍刀盾兵肉搏。
如此一來,前排只需要五六百個士兵,就能填滿整條戰線,魏延的預備隊,足夠他輪換十幾層了。
夏侯尚的部隊人再多,擠在這麼狹小的一段正面肉搏,也完全施展不開人數優勢,只能是擁堵在那兒打車輪戰,後排根本發揮不了。
夏侯尚一開始看魏延加高過的東牆、北段高而南段低,還特地把進攻重點放在了南段。
可惜實際打起來之後,夏侯尚才意識到了一種苦不堪言的無力感——釣魚城東牆的最南段,緊挨著釣魚山的主峰制高點,與主峰之間還有一段懸崖峭壁阻隔。
大批曹軍堵在這個口子上後,釣魚山主峰上的劉備軍士兵,還能順著崖壁往下滾落巨石滾木,從側面殺傷曹軍。
這就好比沿著盤山公路進攻時,盤山公路正面有敵軍築牆堵路,盤山路側面高處,還有人從崖頂往下丟東西。
曹軍被這樣的立體打擊,砸射得狼狽不堪。
夏侯尚滿目血紅,揮舞著寶劍聲嘶力竭催督將士往裡死命填,絕不可前功盡棄。
數以千計的曹軍預備隊就蜂擁著往這處土牆相對低矮的口子猛衝,雙方血腥肉搏,前沿的屍體很快就堆成了摞。
劉備軍佔據地利,還能用長兵器攢刺刀盾兵,至少能打出以一當十的交換比。但曹軍也靠著炮灰部隊的屍體,硬生生把這段一丈左右的土牆前沿,填得坡度越來越緩。
站在釣魚山主峰上控場的魏延,也看清了這一幕,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下令:“準備放火,讓堵口的將士分批撤到第二道鹿角壕溝前防守。城樓以北的東牆守兵不許動,繼續給我頂住!”
卓膺立刻以旗號傳令,按魏延吩咐的做,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傳令後忍不住追問:“北段城牆上的守軍撐不住怎麼辦?曹軍要是突破了南段,然後沿著東牆從南往北殺、又該如何抵禦?”
魏延很有把握地搖搖頭:“東牆的南段比北段矮了好幾尺,我是特地分段加高的,爲的就是勾引敵軍主攻低矮的那段,也便於我們投入預備隊居高臨下拚消耗。
就算曹軍登上了南段,想沿著牆衝到北段,還得再爬一次,他們還不能把飛梯扛上城牆,倉促間做不到的,城樓絕對不可能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