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觀認出董和,自然少不了一番故交寒暄,也會問起董和這幾年在劉備處是否得意。
這種場合,董和肯定會盡量爲主公吹捧,極言劉備禮賢下士、任人唯賢、仁義愛民、深得人心。
費觀在梓潼駐紮了兩個月,因爲梓潼的百姓,都受惠於諸葛亮在此推廣的林邑雙季稻。如今隨著早稻收穫,百姓也都鼓腹謳歌,費觀走到哪裡,看到的都是一片稱頌懷德的景象。
這種情況下,聽到董和所言,他也就不會覺得是吹牛,而是真心實意相信了。
費觀思忖良久,忍不住嘆道:“久聞玄德公仁義播於四海,沒想到竟能做到如此程度。我輩久居蜀中,倒是有些井底之蛙了。
既然子遠兄和幼宰兄都已做出了抉擇,小弟又豈敢逆天而行?不過此事終究要給主公留個面子,不好直接強奪。
否則壞了同盟之誼,曹賊大敵當前,我們卻因爲這些事情內訌起來,豈不是弄巧成拙?”
費觀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就選擇了倒向劉備。說話也不再藏著掖著,已經開始考慮如何避免“因爲自己倒向劉備、導致劉備和劉璋翻臉”了。
只能說,吳懿的倒戈、董和的拉攏,對費觀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劉璋本就闇弱,御下無能,到了牆倒衆人推的時候,只要最初幾個堅貞忠義的臣屬倒戈,後續就會出現雪崩連鎖的反應。
就好像歷史上諸葛亮張飛分兵入蜀的時候,張飛迫降了嚴顏,隨後巴郡一路諸縣都投了張飛。
嚴顏只要現身說法,拿“我這等對主公忠義之士都投了,何況你們”說事,那些小縣城的守將和縣令哪有不降之理?
如今吳懿的倒戈,也算是一張關鍵牌,形成的連鎖雪崩太明顯了。
而面對費觀的擔憂,董和連忙打包票:“此事不必賢弟憂心,只要賢弟與子遠同心,以梓潼供給抗曹大軍,便足夠了。
後方的事情,我主已命我親赴成都,向劉益州陳明前線諸將不聽節制之過,爲了統一軍令,纔不得已如此。”
費觀聽董和居然敢以身犯險,也爲他捏了一把汗:“萬一季玉公惱羞成怒呢?或是黃權、王累、法正有進讒言,斷絕盟好呢?幼宰兄此去,豈不是以身犯險?”
董和還是很坦然的樣子:“放心吧,孔明先生早就說過了,劉季玉不是斬使之人,他沒有這份膽量,最多隻敢對自己人動刀子。何況這事兒本就是益州軍搶功冒進、打亂同盟的全局戰略部署,理虧在先。”
董和倒也不是捨生取義、真的完全不怕死,而是他很相信諸葛亮交代他的那些判斷。
劉璋要是敢爲了這點事情直接殺害使者,那他的益州就整個別想要了,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情做出來,劉備能直接振臂一呼,返身先把他給滅了。
現在劉備已經把梓潼和江州這兩個關鍵節點都捏在自己手上了。(江州劉備只拿了江北部分,江南還在嚴顏手上)
蜀地外圍的山川險阻都已經被劉備甩在身後,只要雙方翻臉,那就能直接在成都平原上進兵。
這種戰局態勢,劉璋就是有十個膽都不夠劉備打的。
費觀見董和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已經不可能更敞亮,他也只能任由董和施爲。只是私下裡又交代了幾句,希望董和出使時,能想辦法撈出一些費家和吳家的家眷。
雖說費家和吳家,都跟劉璋有親戚關係,不用太擔心劉璋的加害。但這些人歷史上也都投了劉備,現在劉備已經把局勢烘托到這個份上了,他們也只能順勢而爲。
於是,此後幾日之內,劉備軍就入駐了葭萌關和梓潼縣,把這兩個關鍵節點握在自己手中。
兩地的駐軍,也從一開始的全部由益州本地士兵駐防,變成有少量荊州兵參與駐防。
益州兵也有被換防到陽安關前線、參與勞役修牆的,不過劉備都是重賞錢帛,收攏人心,確保每一批士兵勞動強度都不會太大。
梓潼本就是劉璋留在前線的糧倉,要長期供應葭萌關駐軍的軍需。當地存糧足有數十萬石,夠五萬大軍吃上將近一年。就算未來劉備增兵,把前線軍隊擴大到十幾萬,也能吃上四五個月。
再往後,如果戰事還要拖延,那劉備還得指望劉璋從成都平原運秋收的糧食過來。不過算算日子,如今已是五月中下旬,再遲四五個月,都快入冬、秦嶺要再次大雪封山了。
曹操應該是撐不到那時候、就得決定是攻是退了。
指望曹操把幾十萬大軍放在漢中跟劉備對峙、還是冬天秦嶺穀道全部被大雪封住的情況下,你就是借曹操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所以,全須全尾地拿下梓潼,基本上就等於劉備在漢中之戰期間的糧草後勤穩了。劉璋此前爲了常年守關相持而在梓潼囤積的海量糧草,都便宜了劉備。
入關後第四天,以劉備之尊,都忍不住親自來梓潼縣視察了一番,還帶著龐統。
劉備親自要來帳目驗看,還跟著去糧倉浮光掠影估算考察了一下,最終也是震驚得不行。
“按這錢糧帳目,梓潼的軍糧存儲,居然有七十八萬石之多?士元,粗略覈計,實際真有那麼多麼?”劉備看清統計數字時,忍不住震驚地問。
龐統上下奔走一番,最後如實相告:“還沒來得及細細盤庫,不過粗略一看,六七十萬之間應該是有的,或許有一些虧空損墨。”
劉備忍不住感慨:“益州多年沒有大戰,民風奢侈,稅賦雖重,百姓猶能負擔。沒想到季玉囤積了那麼多軍糧,卻不能進取,靠他自己連個張魯都打不動,內又不能制約龐羲等諸將,這益州留在他手上,真是浪費了。”
龐統聽了,眼神一亮,連忙又見縫插針試探:“主公忽然如此感慨,莫非是終於另下決心了?眼下若是真要跟劉璋翻臉、一鼓奪之,倒也不是找不到藉口。
只是,卻需儘快追回董幼宰,另派使者、另送文書給劉季玉。屬下自有辦法激怒劉璋、令其失態殺使、或是因怒犯下別的罪孽,讓我軍名正言順得到吞併劉璋的藉口……”
“不可!孤豈是以屬下性命換取開戰藉口的不義之徒!”劉備連忙斷然否決,又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龐統,嘆了口氣,
“士元吶士元,你總是那麼心急。這種事情做多了,遲早要被人知道的!就算沒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現在我們已經奪了梓潼,在江州也站穩了腳跟。孔明還在徐徐推廣林邑稻,一兩年之內,等蜀地過半百姓都種上林邑稻,都切身感受到孤的恩惠,到時候再徹底和平解決劉季玉不好麼?”
劉備語重心長地一番訓話,他也知道龐統太想多立功證明自己了。
這次入川,龐統在軍事謀略上的建樹,也不亞於諸葛亮。但諸葛亮同時還有民政和籠絡人心的功勞。
綜合算下來,在整個收川過程中,諸葛亮的功勞還是遠遠大於龐統的。
龐統未必想追上諸葛亮,但看到昔日曾經同窗過的人變得那麼牛逼,人總想跟著進步,不至於落後太多。
這種心態,也只有劉備可以控制和暫壓了。如果放任的話,劉備很擔心龐統會因爲貪功而犯錯。
劉備壓制住了龐統冒進犯錯的衝動後,依然按照原計劃,把董和派去成都,跟劉璋談判。
希望劉璋能接受“梓潼和葭萌關等地被劉備軍接收、軍控”這一既成事實。
而劉璋其實早在董和抵達之前五六天,就已經聽說了這個噩耗了。
當時他就如遭晴天霹靂,好久沒能緩過悲傷勁兒。
最後,還是唉聲嘆氣酗酒砸東西了一夜,稍稍發泄過勁兒,第二天才灰頭土臉召集幕僚們,一個個私下裡問對策——
劉璋甚至都沒敢直接召集羣臣、一起羣策羣力。
因爲這種事情太丟臉了,還是關起門來一個個問,這樣每個人都不知道主公到底問了多少人。劉璋遇到誰都能說“這事兒我就只問了你們少數幾個人的意見”。
可惜,不管劉璋怎麼掩飾,這次的事情,都是絕對無解的。
劉備的實力擺在那兒,而且劉備佔理,劉璋軍強功冒進在先,還要劉備軍給他善後。真要是劉璋主動撕破臉,劉備就直接打過來了,百姓還不會念著劉璋的好。
以至於,最後哪怕是最鷹派的王累和鄭度,也覺得劉璋該吃下這個啞巴虧,只是希望把邊界感談得明確一點,確保劉備“一事不再罰”,這個藉口就用到此爲止,將來決不能再追加懲罰。
而本來就鴿派的法正,和中立些的黃權,就更不會勸劉璋冒險了。
劉璋徹底感受到了闇弱無能帶來的孤家寡人感。
很快,董和就抵達了成都,他原本還以爲需要和劉璋麾下的謀士們脣槍舌劍掰扯一下,結果劉璋禮貌接見了他,居然直接就認慫了。
還說“楊懷高沛帶兵冒進,純屬他們執行命令走樣,那些將領心懷不軌,執行軍令多有自作主張,玄德兄爲我清理門戶完全應該。龐羲素來難以管教,玄德兄願代爲敲打,也無話可說”。
服軟服到這種程度,董和再想找點藉口留點鉤子,也是難以留下了。
雙方只能是明確了一下實控區的邊界,最終雙方明確劉備和劉璋軍在梓潼方向的佔領區,以涪江和潼水爲界。
也就是說,自此前三江交匯的墊江縣往上、沿著涪江逆流而行,位於涪江干流以北的德陽縣、梓潼縣等地,都歸屬劉備控制。
而位於涪江干流南岸的廣漢縣、涪縣,還是歸劉璋控制。
如此一來,馬鳴閣道和劍閣道的主要關隘,都落入了劉備之手。
劉備軍控制區和成都之間,北路只剩涪縣、綿竹、雒城三座城池的屏障,就能到成都了。
南路通過廣漢、郪縣和雒城,也是隻有三座城的間隔,就能抵達成都。
劉璋以後只要不再反抗,不再自作主張破壞同盟討逆的大業,劉備也不會找他麻煩。但他如果自己有受害妄想,非要尋求破局,情況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