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宮門之外,皚皚白雪將紫禁城裝點的銀裝素裹,分外肅潔。鹿皮簾子之內,姿容清麗的宮嬪們,雖身着顏色暗沉素雅的旗裝,卻依舊難掩姿色,儼然一副暖融融的寒冬春景。偏偏殿上的鎏金銅爐裡,銀炭燒的很旺,撒下一小勺檀香末,一室都是沉甸甸的香氣,掩蓋了鮮花的芬芳。
靜徽看着內殿裡坐着的宮嬪們,微微有些不悅。她們就如同早春吐豔的嬌花,個個粉粉嫩嫩的不說,且活色生香,早已不是自己的容色能相較的了。心有些疼,靜徽怎麼也想不到,竟有這樣不如人的一日。“明晚上,便是家宴了。皇上賜宴乾清宮,只是因爲太后薨逝不久,一切從簡,往年的煙火今歲不曾準備,一應的歌舞也都免了。只是闔宮的姐妹,陪着皇上好好說說話也就是了。”
聽到這裡,年輕的宮嬪不免有些低落。皇宮裡的日子,除了爭奇鬥豔,攀比恩寵,便是永無休止的爭鬥。好容易盼着這樣喜慶的節日,想好好樂一樂,驅散心中的孤寂與煩悶,不想這一切從簡,又讓沉悶延續,日子反而更加落寞。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靜徽有些不安:“自從太后薨逝,皇上就鮮少踏足後宮。本宮知曉,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除了眼巴巴的盼着皇上來,似乎一點寄望也沒有。要是能和安貴人、汪答應一般,倒也好了。這後宮之中的女子,大抵都是這麼過來的。沒有孩子的時候,盼着能有個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指望。本宮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此事,你們要多多爲大清開枝散葉纔是。”
德答應(瓜爾佳.若鳶)少不得瞥了一眼英答應(駱宛晴),脣角的笑容禁不住冰冷幾分:“說的輕巧,皇上都不肯踏足後宮了,怎麼有孩子。誰能有安貴人那麼好的福氣啊,先有齊妃這個好姐姐幫襯着獲寵,現下又成了皇后娘娘身邊的大紅人。懷着皇上的孩子不說,整個長春宮只給她一個貴人住,當真是羨煞旁人。”
駱宛晴很是不爽這樣的說辭,咂嘴道:“德答應說的這樣好聽,怎麼不對皇后娘娘去說。臣妾小小一個答應,又不得恩寵,聽了也是白聽。沒的浪費了你的脣舌,何必!”
“誒你……”無故的被她嗆白這兩句,德答應當然心裡悶氣。“我說錯了麼!哼!你和我又有什麼不同。有什麼資格說我浪費脣舌。”
“沒有什麼不同,也沒有什麼相同。”駱宛晴懶得和她鬥嘴,轉過臉去:“年貴妃娘娘……”
“你少拿年貴妃嚇唬人,還真當她會扶持你獲寵麼?”德答應的話音才落,就聽見一個無比清冷的聲音——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年傾歡才走進來,就朝皇后福了福身,隨即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安然落座。“些許日子未曾來向皇后娘娘請安,臣妾原本該行大禮的。可惜御醫說臣妾的心悸症反覆,不已勞累,臣妾也只能聊表寸心,還望皇后娘娘不要介意臣妾失禮纔好。”
從進殿到落座再到說完這番話,年貴妃的氣勢當真是迫人。靜徽還在恍惚爲何汪泉沒有通傳,對方就已經端起了侍婢敬奉的香茗,小口的抿了起來。“貴妃怎麼出宮了,你身子不適,又在雪天,萬一有什麼閃失,叫皇上和本宮如何擔心!”
“臣妾冒失了,卻不能不來。”年傾歡微微一笑,勾起了略微僵硬的脣角:“明日便是闔宮年宴的日子了。臣妾今日若是不來,只怕皇后娘娘必然以爲臣妾病重無力支撐,不許臣妾出席那樣好的盛宴。若果真如此,豈非辜負瞭如此佳節。何況,臣妾許久未曾來請安,許多事情都不甚明瞭。”
“哦?”靜徽有些訝異:“貴妃也有不清明的時候,本宮卻不曉得是何意。”
“皇后娘娘請過目。”身後的樂凝連忙捧着一件旗裝款款走上近前。
映蓉雖不情願,但還是拿出了大姑姑的風範,從皇后身邊走下來,接過樂凝手裡的托盤轉身敬奉皇后。
“這是……”靜徽淡然的瞟了一眼,不以爲意:“內務府爲貴妃心裁製的宮裝,想必是爲了出席闔宮盛宴所準備,有何不妥?”
年傾歡並不急着解釋,反而是將目光移向了其餘的宮嬪。“太后薨逝不久,宮中一切從簡。就連宮嬪的宮裝而已都有嚴格的限制,爲太后守喪。偏偏是內務府爲本宮新裁製的宮裝如此奢靡,未免太不合適了!”
“奢靡?”靜徽有些奇怪,這些衣裳看上去不過是如常的樣子,並沒有半點的不妥。伸手摸了摸那意料,不過是蜀錦而已,算不得多昂貴。且顏色也是素雅清淡的,並無鑲嵌寶石珠子,實在談不上奢靡。“本宮並不覺得如此,貴妃何以這樣說?”
年傾歡還是優雅的笑了笑,語調不快不慢:“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這衣裳乃是由最好最軟的銀絲製成,從裡到外,但凡用線的地方,都是拉長了的銀絲縫製。只消提起這衣裳,掂量一二,娘娘心中便有數了。”
“銀絲?”雁菡心裡一震:“將銀子拉成與髮絲差不多粗細,且柔軟的絲線方纔能縫製衣裳,這樣巧妙的手藝,只怕內務府的奴才想要做到也不容易。不過是一件旗裝,即便是做給貴妃娘娘的,也着實用不着這樣大費周折,畢竟現在是非常時候。倒是娘娘目光獨到,能一下子就洞悉究竟。”
掂量了衣裳的分量,靜徽果然覺得有所不同。將衣裳仔細的摩挲一遍,年貴妃所言不虛。“看來是本宮走了眼,竟然沒發覺這樣的貓膩。內務府的奴才也是越發的膽大妄爲了。”
“能用這樣的法子,來討好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倒也不算妄爲。”雁菡抿着脣笑:“只可惜啊,心思用的不是地方,非但沒有得着什麼好來,反而還差點壞了大事。”
皇后有些聽不下去,臉色一直是冷冷的。“罷了,貴妃既然發覺了不妥,不穿也罷。總歸未釀成大禍,也不會惹得皇上不高興,此事也就作罷了。”嘴上這麼說,心裡着實有些懊惱。皇上嚴禁闔宮盛宴宮嬪們穿金戴銀,只要求一概從簡,好好的吃頓飯也就是了。爲着這一層,她纔想出這麼個主意,沒想到年貴妃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就發現了這麼小的心思。“左右貴妃心思清明,本宮也就寬心了。”
“哦?”年傾歡大爲詫異:“娘娘不預備問問內務府的奴才,這些縫製衣裳的銀絲是怎麼弄來的麼?也不預備查清楚,他們何以用這麼奢靡的絲線爲臣妾縫製新衣麼?”
“年貴妃一向喜好雍容,所傳所用皆是宮裡最好的。就連你哥哥也深知如此,時常讓人送進宮些好東西。想必奴才們也是爲了投其所好。並非本宮不願意追查,只是此事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明日便是新歲了,這時候無謂節外生枝。奴才有錯,也只當是一時的取巧,到底你是貴妃,容人的度量總是得有。”
話說到這份兒上,年傾歡能如何:“既然娘娘這麼說了,臣妾也就不再堅持什麼。既然內務府的奴才是爲了投本宮所好才如此行事,新歲之際,本宮就多給些賞賜。賞他們如此爲本宮盡心。”
“貴妃能想明白就好,有時候息事寧人未嘗不是更好的選擇。”靜徽將旗裝重新擱在托盤上:“到底是已經做好了,按照貴妃的尺寸裁製,若是就這麼扔了也可惜。既然眼下不能穿,就留着以後再穿便是。”
“臣妾遵旨。”年傾歡嘴上這麼說,眼睛卻並未看向皇后,反而朝上瞟了瞟,態度極其輕蔑。“樂凝,好好收着吧。”
宋代柔見跟在貴妃身邊的乃是樂凝,心裡禁不住有些疑惑:“往日不都是樂瑤在貴妃身邊伺候麼,今日怎麼換成樂凝了?”
“樂瑤年滿二十五歲,本宮決計將她送出宮遣嫁。今日前來請安,也是爲着此事想皇后娘娘求懿旨。”年傾歡轉首對上皇后一雙鳳目:“樂瑤乃是臣妾的近身侍婢,所配夫君也是臣妾精挑細選爲她打算的。想來皇后娘娘應該不會有所異議吧?”
“做貴妃身邊的人就是好。”靜徽讚許一笑:“妹妹什麼都替她們打算的好好的。兩個家生的丫頭,一個成了皇上的常在,一個婚配貴妃精挑細選之人,當真是羨煞旁人。既然你已經替她們打算好了,本宮能有什麼異議,一切就讓內務府按規矩辦即可。”
年傾歡緩緩的起身,淺淺一福:“那臣妾就替樂瑤謝過皇后娘娘恩典。”言罷,目光落在衆人之中的那氏身上,年傾歡柔柔一笑。“有些人,乃是臣妾盡力而爲的安排,有些則是自己用心良苦鋪就的道路,那一條好走,總是得走過了才知曉。既然皇后娘娘已經恩准了此事,臣妾也就不多逗留,告退了。”
靜徽淡然道:“既然貴妃身子不適,好好會宮歇着。”
“自然。”年傾歡將心事蘊藏在笑容之中:“多謝娘娘關懷備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