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
那芮已經在這裡等了好一會兒,心浮氣躁,加之天熱,日頭又毒,紙傘再怎麼好用,也遮不住那*辣的強光。“小金豆,你不是說,每日的這個時候,吉常在都會來這裡爲她無辜死去的孩子祈福麼?何以咱們都等了這麼久,還不見人影呢?”
金豆子抓了抓耳後,略顯得焦急:“回常在的話,奴才着人瞧了好幾日呢,吉常在小產後一直歇在自己房裡調養。前三日才整一個人月,自那日起,她便天天鬥這個時候來欽安殿誦經,還焚燒自己抄寫的經書爲夭折的孩兒祈福,斷斷是不會錯的。”
靈心也隨之頷首,表示贊同金豆子的話:“可不是麼,就那個吉常在會嬌怯怯的討皇上喜歡,失了孩子還不知道收斂,還要在皇上面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叫人噁心。”
“好了。”那芮看她一臉不忿的樣子:“皇上不是不來瞧我,也不翻我的牌子麼。那我只好把這麼有用的藥,奉與更爲需要的人。吉憐,和我同樣,都是宮婢出身,如今她是常在我也是,她活的恣意,我卻不能。只好盼着她也能活出我那一份兒美來,不要輕易叫人小覷了欺負了。”
有點不明白那常在的心思,金豆子軟聲弱問:“小主,咱們和那吉常在平日裡鮮少有交情,怎的就要幫她呢。何況她若真的得了好處,也未必會記着咱們吶。如此,豈不就是吃力不討好?”
輕輕一笑,那芮臉上帶着甜甜的暖意:“老話是怎麼說的,知恩不圖報。咱們只做咱們應當做的事情就好。”
靈心笑着點了點頭:“小主就是心思純善。正好,您瞧,那不是吉常在麼!”
“得了,你們先下去,我自會把那麼好的藥,塞進她的掌心。至於有沒有法子能夠二度成孕,就看她的本事了。”
————
脣瓣接觸到滾熱的薑茶湯,那芮一個激靈,整個人都不好了。手裡的碗登時掉在了地上,脆響更是驚得她心都快要停跳了。當然,這一聲響,也將她從回憶拉回了現實,給吉憐方子的那一幕,彷彿就發生在昨天。然而整個人清醒過來,她才覺得一切都已經回不了頭。
“小主,您沒事兒吧?”靈心讓手腳利落的侍婢收拾了瓷碎,又吩咐重新端了一碗熱薑茶。“小主受驚了,薑茶暖胃暖身也能暖心,現在喝是最好不過了。奴婢總覺得,是那吉常在自己命不好,能怨得了誰。小主可還記得,她二度有孕的時候,皇上還賜下了十八顆龍眼那麼大的珍珠給她壓驚呢。只是後來,皇上就不知道怎的,對她冷落起來。就連她有孕這麼大的事情,也只是在彤史上寥寥記載一筆也就過了。”
那芮忍着薑湯濃郁的辛辣,大口的嚥了一口。許是又放了一會兒的緣故,這一碗沒有那麼湯,卻更爲濃郁了。“這你都不懂麼,皇上待她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絲毫不把她的龍胎當回事兒,正是爲了保住她們母子。皇上的態度,決定了後宮妃嬪的心思啊。若不這樣,她能壞到快要生產麼?算算日子,再有個把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垂下眼瞼,靈心也略微不忍:“說白了,是有些可憐。但奴婢始終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否則老天怎麼就容不下這孩子?”
“宮裡怎麼說?”那芮覺得自己好了一些,纔想着問。
“裕嬪和英答應已經被皇上送去了慎刑司。年貴妃也過問了此事。奴婢素來知曉慎刑司的掌事公公馮月泰乃是皇后的親信,但由於皇后娘娘幽居養病,並不過問此事,所以想來馮公公也不敢違拗年貴妃的意思,必然對裕嬪、英答應客客氣氣的。”靈心如實回話。
“這就好。”那芮咕嘟咕嘟的喝完了一整碗,眉頭已經緊緊的揪成一團。“吉常在可憐,卻也別因爲自己的性命保不住,就連累了旁人,連累了整個後宮。替我更衣吧,昨日年貴妃都去了皇后宮裡請安,六宮妃嬪豈能不去,景仁宮如今雖然不如翊坤宮熱鬧,可到底也是中宮,我身份低微,自然不能怠慢。”
這話靈心有些不敢應:“小主,奴婢覺得不去也罷。後宮裡的人從來都是跟紅頂白,指桑罵槐。昨個兒吉常在纔出事,指不定今日就有人拿這事情埋汰小主您。”
“你也說了,後宮的人都這樣,即便我不去,她們也不會少罵。既然要去,就趁早,省的話憋在她們嘴裡,再憋出病來。”那芮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給我上個淡淡的胭脂吧,氣色不好難免叫人瞧着不舒服,但也別太豔,宮裡纔出了這樣的事情,想必皇上不願意見。”
————
“姐姐。”年傾歡瞧見懋嬪,遠遠的喚了一聲。
宋代柔聽見是她的聲音,連忙仰起頭加快腳步走過來:“妹妹,怎麼樣,有消息了麼?”其實她是想問,知不知道此事乃是皇后所爲。
年傾歡點一下頭:“哥哥在京的部下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已經按圖索驥的去找人了,相信不到午時,就會有消息傳進宮來。姐姐大可以放心,妹妹一定會想方設法營救肖氏,她一定能平安無事的回到姐姐身邊。”
有些哽咽,眼睛通紅,宋代柔噙着淚凝視貴妃:“若不是妹妹,我當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姐姐,別這麼說。”年傾歡拍了拍她的手背。
宋代柔心裡暗自祈禱,希望年貴妃的人當真能從皇后手裡將筱麗救回來。如此,她便不用再被皇后威脅了。“近來,宮裡又發生了許多事情,我知道妹妹也是辛勞,卻幫不上一點忙,反而要妹妹費心費力,我這個當姐姐的,實在是愧疚不已。”
“姐姐若是再生這樣說話,那妹妹可不敢幫忙了。”年傾歡故作嗔狀:“如此的見外,倒顯生分了。”
“好好好。”宋代柔勉強的笑了出來:“那我便什麼也不說,都在心裡了。”
連個人攜手,正要走進景仁宮,便巧逢上了那芮與寧嬪,一個左邊來,一個右邊到。
“臣妾給年貴妃娘娘請安,懋嬪姐姐吉祥。”武歆音嘴甜不已,請安的動作也故意早於那氏。
那芮自知身份,也沒預備跟寧嬪搶,待她請了安,自己才福身道:“年貴妃娘娘金安,懋嬪娘娘、寧嬪娘娘吉祥。”
“唔。”年傾歡輕哼了一聲,攜着懋嬪的手繼續往裡走,絲毫不理會請安的兩人。在她看來,寧嬪不安分,那氏就更不安分了。這些人,心思都太淺顯,永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來謀奪恩寵。只怕有朝一日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沒有命去承受了。
“臣妾給皇后請安。”年傾歡福身,身後的那些宮嬪自然跟着一併請了安。
靜徽長長的嘆了口氣,心裡很不安寧,面容也格外疲倦:“都平身吧。賜座。”
年傾歡最先落座,坐穩了便道:“想來後宮出了何事,皇后娘娘您已經有所耳聞了吧?”
點一下頭,靜徽道:“早起蘇培盛來過,稟明本宮皇上心情欠佳,前往福國寺與大師談禪,需離宮幾日。順口也說了昨晚吉答應的事。好端端的,怎麼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真叫本宮心痛。”
並不會相信皇后的惺惺作態,年傾歡徑直問道:“皇后娘娘覺得,英答應是推吉常在從城樓上跌下來的真兇麼?且裕嬪身爲啓祥宮主位,又當如何處置?”
靜徽揚了揚眉,淡漠的凝視着面前端坐的貴妃,她今日一身寶石藍的旗裝,襯得深邃而憂鬱。“皇上讓你替本宮攝六宮之事,怎麼出了事情,你自己先亂了章法?是非曲直,你親自去查問,自然能找到真相。本宮安居深宮之中養病,又豈能事事明瞭?”
這便是要撇開干係了,年傾歡早知道皇后會這樣。“臣妾攝六宮之事不過是近來的事情,從前有妃嬪被謀算,沒有了龍裔,凡此種種,不都是您來操持麼。臣妾理當先問過娘娘您,再做定奪。”
勾起脣角,微微一笑:“何況皇后就是皇后,臣妾怎麼敢無視您的存在。難道就不怕來日從那城門樓上跌下來的人,成了臣妾麼?”
“你這話是何用意?”靜徽反問:“難不成你覺得本宮會去推你下樓?”
沒有理會皇后的問話,反而是靜靜的環視在場的宮嬪,年傾歡冷聲問道:“你們也都覺得,是英答應推了吉常在從南城牆上摔下來,一屍兩命麼?”
妃嬪們緊忙站起身子,齊齊整整的跪下,皆道:“臣妾等不知。”
“不知?”年傾歡淡然一笑:“不知就是最好的。不知道,你們就別暗地裡的嚼舌根,胡亂猜測胡亂污衊。本宮已經問過慎刑司的馮月泰,他並沒有從裕嬪與英答應口中問出什麼。未免有什麼不測,也防止有人動錯了心思,本宮已經讓人送裕嬪、英答應回啓祥宮閉門以待。此事未曾查明之前,最好你們都安靜一點,別因爲莫須有的事情,壞了自己的名譽。”
轉首凝視皇后,年傾歡又道:“娘娘以爲這麼做可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