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領着奴才們魚貫而入,侍奉皇上盥洗更衣。隨即吩咐陳福預備好御輦,才握着拂塵立在皇帝身後。
鏡中的胤禛,隆準挺拔,眉目朗晴。明黃色的龍袍金光熠熠,周身散發着天子與生俱來的威嚴。令人肅然起敬。正了正衣冠,胤禛心中滿意,遂吩咐蘇培盛:“擺駕乾清宮。”
“嗻。”蘇培盛緊着吩咐:“皇上擺駕乾清宮。”
陳福嘴碎,趁着皇上不經意,便對蘇培盛道:“師傅,今兒這架勢當真非比尋常啊。”
蘇培盛睨他一眼,正經了臉色:“這不是廢話麼!今兒是同朝議政的日子,又逢年羹堯年大將軍回京述職。怎能不非比尋常。”
“師傅,您說皇上會不會聽信言官門的彈劾,爲難年大將軍?”陳福心裡有些沒底,其實他更想問,年羹堯若是不濟了,皇上還會不會寵愛年貴妃。
“哪兒這麼多廢話?”蘇培盛不耐煩:“後邊兒伺候着去。有事兒沒有事兒別再皇上跟前兒討嫌,當心你那腦袋!”
陳福趕緊聽話的溜到人後去侍奉了。這節骨眼上,誰敢惹皇上不痛快。
如坐鍼氈的,自然要數年傾歡了。昨晚上沒有睡好,眼皮腫的厲害。這會兒更是沒有心思用早膳,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不知道壓着什麼。“樂凝,你說等會兒下朝,皇上會不會恩准哥哥前來與本宮相聚?”
樂凝也不知究竟,寬慰道:“皇上心疼娘娘,難得大將軍回京述職,必然是要請大將軍過來一聚的。只是今兒是同朝議政的日子,言官們話多,指不定什麼時候能下朝。”
見貴妃的臉色微微一變,樂凝忙釋義:“這天下之大,哪能沒有是非。同朝議政來的皆是外官,許久不見皇上一面,還不得多說兩句以表忠心麼!娘娘不用擔心。大將軍爲皇上平定西陲有功,又兼着川陝總督之職,必然得先同皇上稟明軍機要事,才容得陪娘娘一敘親情。”
“你不必撿好聽的說,本宮心裡有數。”年傾歡撫弄着手裡的玉如意,心中卻不安寧:“哥哥是什麼樣的性子,難道我還不知麼?從前以爲,他與隆科多不過如同我與皇后一般,爲着能爭一時高低。現下看來,到底是爲膚淺了。哥哥是妄圖扳倒隆科多,從而……”
謀逆兩個字,年傾歡不敢說,只在心裡稍微這麼一掂量,就是誠惶誠恐。“罷了,你趕緊吩咐人去準備午膳,說不定哥哥會來。再有,千萬不可讓人暗中打探殿上的消息,倘若露出一絲一毫的痕跡,那本宮當真是要連累哥哥了。”
“奴婢明白,娘娘放心就是。”樂凝連同兩個小侍婢一起退出來。迎着花青奉上香茗,她道:“娘娘心裡不痛快,你小心伺候着,萬萬不要如我這般口快,惹得娘娘越發不安。”
花青點一下頭:“姐姐放心,我心裡有數。”
同樣不安的,自然是景仁宮那一位。自那一日西暖閣中,皇上將話說絕了,她就沒有安生過。
“皇后娘娘,您當心燙。”映蓉嚇壞了。才添的熱茶,皇后就要往嘴裡送。“這茶是沏好的,正熱着。”
“映蓉,你說,到了今時今日,本宮還能做些什麼?”靜徽很是迷茫。“我以爲,趁着宋氏作亂,順勢拉年家的人上斷頭臺,一切就都明瞭了。可皇上卻說,年羹堯是年羹堯,年貴妃是年貴妃,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即便來日年羹堯倒臺了,皇上還是要護着年傾歡那個賤婢?果然如此,本宮豈不是再沒有可能將她送進冷宮麼?”
不知道該怎麼回皇后的話,可映蓉心裡對年貴妃的恨,從來就沒有過絲毫的減退。“娘娘,奴婢雖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卻覺着眼下就有法子,能害的貴妃死無葬身之地。”
“哦?”靜徽馬上就想到了:“你是說……安貴人的龍胎?”
“是。”映蓉毫不加以掩飾心中的恨,蹙着眉道:“皇上不是要給年貴妃榮耀麼!指望着貴妃照顧安貴人的龍胎,那很好哇。安貴人落水高燒不退好幾日,才發覺有了着龍胎。且經過數位御醫的調治,都不見恢復從前的安康,便知道這孩子也是難以保住的。咱們要做的,不過是稍微動些手腳,讓安貴人更爲順利的滑胎。只要孩子沒了,皇上自然就會追究!”
臉色隱隱的不痛快,靜徽少不得嘆息:“不可!這樣的事情,這麼多年來,上演的還少麼?即便是妃嬪們落胎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歸根結底,咱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只怕皇上早已經看膩這些把戲了。映蓉,你明不明白,本宮不能再輸了。一旦再有把柄落入年貴妃之手,本宮就當真得把這鳳儀金印,拱手相送。”
看着皇后顧慮的樣子,映蓉也有幾分害怕。“娘娘,那怎麼辦……難道只能乾瞪眼等着不成?”
“既然不能讓安貴人落胎,就讓她生下來。”靜徽凜然:“能生下皇子,自然是她的福氣。倘若生下公主,也是大清之福。不管怎樣,先要哄着皇上高興。你是不知道,皇上那口惡氣不出,本宮絕沒有好日子過。這麼着吧,映蓉,你去庫裡尋一對玉如意給安貴人送過去,只說是本宮的心意。安貴人每日所飲所食皆命人向本宮稟明。還有,往後御膳房給本宮準備何種膳食糕點,湯羹燉品,就照樣給長春宮送去。記得,凡此種種,皆要經過御醫之手。挑選皇上信任的御醫。旁人越是怕本宮暗地裡動手腳,本宮就越是要將所有的事情都擱在臺面上。如若能讓皇上對本宮改觀,亦或者是少些嫌隙,安貴人就算誕下阿哥也無妨。”
只要解了燃眉之急,往後害怕沒有收拾殘局的時候麼!“反正叫她生下來,也未必能養大。”
“奴婢明白了。”映蓉敬服皇后的心思百轉玲瓏:“放長線釣大魚,咱們早晚能抓住貴妃的痛腳。安貴人怎麼說也是娘娘您扶持的人,娘娘護住她的龍胎,想必她心中一定感激娘娘。”
閉上眼睛,靜徽將圓明園中所有的事情從頭大爲回想了一遍,這一想,又是一盞茶的功夫。景仁宮安靜的如同空無一人,當真是銀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聲兒。“不光是安貴人腹中的胎兒,滿後宮的宮嬪,本宮皆要一視同仁。熹妃是走運了,幾次三番的都能躲過劫難,本宮也不預備在這個時候讓她死!由着她再恣意幾日。”
“娘娘說的是,熹妃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她與裕嬪,依附年貴妃的權勢。說句難聽的,狗仗人勢不過而已。等娘娘重奪後宮的大權,還怕沒有叫她們好受的時候麼!”映蓉仔細一想:“只是奴婢不明白,咱們就只能這樣忍着讓着什麼也不做麼?”
惋惜一笑,靜徽看着她疲憊的樣子,不免想到長久以來苦苦掙扎的自己。“映蓉啊,你記着,下一回本宮再與年貴妃交手的時候,必是魚死網破的時候。若不能一下子擊倒年傾歡,本宮情願啞忍着再不動手。”
“是,奴婢明白了。”映蓉還有件事兒不放心:“那咱們先前安排的探子……”
“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暗中替本宮監視一切。只是沒有本宮的吩咐,不必送任何消息入宮。務必要隱藏好自己的身份,絕不可以被皇上識破。否則,唯有以死謝罪。”靜徽是有種的感嘆:“從此往後,咱們都得夾着尾巴做人,看盡年氏的臉色了。”
汪泉緩緩的走進來,輕輕回道:“娘娘,乾清宮傳來消息,說大殿之上,年羹堯與隆科多爭執不下,水火不容。”
胤禛呷了一口太平猴魁,冷眼瞧着劍拔弩張的兩個人,默不作聲。
隆科多慍怒之色早已上了臉,紅熱一直燒到耳後。“年大將軍之氣魄,何人能及。就連入京述職,所到之處,也盡數要求臣子跪迎。如今還不是親王,大將軍之神威卻勝似親王。”
自然不甘示弱,年羹堯以笑應對,言辭犀利:“臣雖爲外臣,於京外任職。卻也知曉步軍統領無非是管着京中守衛,稽查,門禁,巡夜等等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卻不知隆科多大人何時也操勞起了言官們當爲之事。莫非是覺着自己能文能武,光是帶兵還不夠,還想入文淵閣做一回大學士?”
“哼!”隆科多轉眸而笑:“此言差矣。佞臣賊子,自然人人得以誅之。奴才不過是盡本分爲皇上分憂,提醒皇上提防着身邊的小人罷了。當然,年大將軍並非如此。軍功顯赫,不說,從政也是如魚得水,最知道怎麼爲自己謀權爲皇上出力。”
“爲皇上出力乃是臣子的本分,可偏偏有些人自恃身份,謀取私利。怎麼就不學學咱們殿上這一位隆科多大人。事事爲先,幾乎要將自己擺在皇上之前了。”年羹堯饒是笑得陰戾:“奴才就是奴才,怎敢僭越主子。只怕隆科多大人也是一時的疏忽,未必就是犯上僭越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