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南堆 蛇魂 青豆
和時亨同齡的小孩子,因爲父母的教導,絕大多數都非常的怕蛇。也有極個別膽大的調皮男孩子,夏天捉了小蛇,剝皮後穿根棍子在裡面,扛着到處去恐嚇小女孩子,外婆村上就有一個。時亨看着那被棍子穿的筆直的蛇皮,有種說不出的心痛。那個叫毛毛的男孩以爲時亨被嚇到了,得意從蛇皮裡抽出小棍,對着蛇口往裡面吹氣,在其他夥伴面前炫耀自己的膽量。
拖拉機的行駛速度很緩慢,特別是在這種坑坑窪窪的泥路上,一搖一晃的往外婆家顛着。外婆除了脾氣不好,平時神神叨叨的,還是很疼時亨這個外孫女的。每年夏天都會買一身新衣服和新鞋子,等時亨開學的時候穿。外婆村裡有賣冰淇淋的,只要時亨說想吃,外公立刻就跑去買。外婆有時候會摟着時亨說:“外婆家窮,種了一輩子地,不像時亨家住小洋樓,夏天涼快的都不用吹風扇。像你這麼大的小娃娃能不嫌棄,每年來過上幾天熱鬧熱鬧,外婆打心眼裡高興。”時亨依舊是那淡淡的笑容:“時亨永遠不會嫌棄外婆。”外婆高興的說:“今年夏天有玩花船的過來,到時候帶你去看。”時亨高興的仰起天真的小臉:“真的!”外婆颳了一直時亨的鼻子說:“當然是真的!難道外婆騙你幾歲小孩玩啊!”雖然外婆的說話口氣很衝,可時亨仍很開心。農村很多民間雜玩都慢慢消失了,連公放的電影最近幾年都沒有了。玩花船好象還是很小時候看過,是唱戲的一種,以前每當忙完農活,村裡會出錢請人過來唱戲的。那花船確實非常漂亮,和平常的小船一般大小,但雕飾非常精美,底部是空的,唱戲的人就站在裡面,一邊拿着槳伐一邊唱,開頭的時候都會講些笑話把觀衆逗樂。有時候還會摻雜着表演些雜技和魔術。看這種戲的大多是婦女和小孩子,圖個熱鬧和花樣。有這種公衆節目時,小孩子更期待的是那些小攤販擺出來的零食。時亨印象中好象以前過年的時候,還有跳財神的,最近幾年也不跳了。外婆看時亨歪着個小腦袋不說話,就問:“又在想什麼呢?見面就聽你媽唸叨,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閨女想些什麼。突然冒出來一句話,能讓人嚇個半死。”時亨舔了一下嘴脣:“以前過年好象有跳財神的?”外婆點頭說:“有!你剛懂事那會還有。聽說現在那些人都往南方發達地區跑了。”時亨不懂的了搖了搖頭:“我記得那時還住的三間紅磚房,門裡面都是用一個木栓。我明明記得,當時把門拴好了,可爲什麼那個跳財神的還是進來了呢?!”外婆耐心也就這些了,屁股被顛的有點發麻,挪了個地方從喉嚨裡悶哼兩聲說:“他們會撬門!”時亨原本不想問,那些人去南方做什麼了,也是去跳財神嗎?可南方住的都是樓房,那扮財神的人,踩着高蹺能爬樓嗎?還有住樓房的地方,會經常有蛇蟲嗎?爸爸在外地做生意,好象從來說起過這些。
時亨和外婆沒有再接着聊,外婆沿路看着稻田,一會說這家秧插的太密,一會咋舌,問那塊旱是誰家的?怎麼種在一片水地中間,估計肯定沒什麼收成。快到外婆家的時候:“亨,你媽如果再給你生個弟弟,喜歡吧?”時亨有點不解,外婆怎麼會突然想起問這個,小聲重複了一遍:“給我生個弟弟?”外婆喜笑顏開的說:“是啊!你看,你幾個阿姨和舅舅家都是姐弟兩個,小時候有個伴。將來長大了,做事也好有個商量。”時亨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做聲。外婆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講給時亨聽:“估計你是哄不上了,過秋上初中,要在學校住。”這時,一直在開拖拉機的大舅忍不住開口:“媽,你跟十來歲孩子說這些幹什麼?再說這事大姐和姐夫,不是還沒商量好嗎!誰知道那個姓柴的講話有可信度有多少?!”外婆被舅這樣一說,瞄了一眼時亨的反應:“十來歲怎麼了?我們那會十來歲的童養媳,都到婆家主事了。你說是吧?亨。”末了外婆還故意拉着時亨一起反對大舅。這時候的外婆看起來有股任性,時亨覺得媽媽和外婆都有點小孩子脾氣。可大舅說的那個姓柴的是誰,是組裡的那個柴大爺嗎?媽媽想生弟弟和柴大爺有關係嗎?時亨突然呼吸有點困難,今年家人對自己的態度,和以前大不相同。爸媽時冷時熱,好起來什麼事都依着自己,可時亨可以感覺到,那份關愛背後,更深的是警惕,還有那時常變換的複雜眼神,甚至流露出恐懼害怕。一個媽媽爲什麼對自己的女兒懷有警惕?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爲大舅口中說的那個姓柴的講過什麼話?可姓柴的什麼對爸媽講什麼?時亨猛的想到自己那兩個恐怖的夢境。畢竟只是十來歲的小孩子,不太懂得掩飾自己的內心變化。外婆看時亨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眼神一會迷茫,一會驚訝瞪的大大的:“小丫頭又在想什麼呢,還是哪裡不舒坦?”外婆表情從好奇關心轉變爲探索,緊盯着時亨想,這丫頭片子不會知道那件事情了吧?!可轉念又一想,那姓柴的說了,那件事情誰都沒告訴。知道的只有三個人,咱娘倆還有時亨他爸。唉!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多心了,跟時亨她奶似的。提起時亨奶奶,外婆又陷入了另一個問題中。時亨被外婆突然一盯,面前這個老人的眼神好象要穿透自己內心:“剛吃飯就坐拖拉機,顛的難受,有點想拉屎。”
外婆聽時亨這樣一講,懸着的心放了下來,長喘口氣說:“小孩子都這樣,沒有胃,剛吃完就想拉了。到家了先去毛廁吧。”說話間,大舅已停好拖拉機,把時亨抱了下去。時亨剛下去,就見外公站在院子外迎:“唉喲!“大學生苗子”來啦,我去切西瓜。”時亨去完毛廁,回到外婆家後屋的時候,外公一家已經切好西瓜。隔壁幾個堂舅家,和時亨年齡相仿的夥伴,都嘰嘰喳喳站在外婆家門,可能是感覺外莊的小夥伴有神秘感,時亨每次暑寒假過來,那些小孩都喜歡過來找她玩。再加在一同所學校,時亨成績非常優秀,年年三好生,又參加過縣裡和市裡的各種競賽,文娛節目,更讓這羣孩子粘着時亨。鎮上學校有的老師曾向村裡學校要求,把時亨調到縣市小學就讀。可每次都會發生點意外耽擱下了。時亨也非常喜歡她們,跟着他們去釣蝦玩水。在這些同年齡的小屁孩裡面,時亨的出色成績,標緻長相,讓外婆感覺特別驕傲,外公每次直接喊她“大學生苗子”。
時亨抱了兩塊西瓜,跟外婆說先去燕子家玩。外婆有點擔心那塊西瓜會被那羣孩子騙了吃,跟出去看,果然見到時亨把西瓜每人一小點分了:“燕子家就種西瓜的,她要吃自己不會回家切啊?你還分給她做什麼?”燕子還有是點怕外婆的,兩隻小手在衣服蹭着,不敢接時亨遞過來的西瓜。時亨笑笑對外婆說:“隔鍋的飯香,自家種的就不喜歡吃了。”燕子一邊瞅着外婆一邊澀澀的接過那半小瓣西瓜。外婆略愣了一下,沒想到時亨會說出這樣的話,十來歲的小屁孩知道什麼叫隔鍋飯香?估計又是讓她那多心眼的文化人,奶奶給教的。外婆轉身進院子時丟下一句話:“你們去玩吧,記得別走的太遠,早點回來吃飯!”剛關上院門時,突然又打開衝着時亨的背影喊:“早點回來看戲,剛你外公說,今天傍晚就有玩花船的過來。”時亨兩手朧在嘴邊應了聲,就和燕子一幫小孩跑遠了。
燕子是這幫六個小孩裡最大的,說是最大也就比時亨大一歲。其他五個都是兄妹或者姐弟關係。有哥哥帶着妹妹,姐姐帶着弟弟一起出去玩的。排行第二的是毛毛,毛毛除了調皮以外,整體來說人並不壞。對他妹妹榮榮也是特別的疼愛,有好吃好玩的都讓着妹妹。其他幾個小孩子,時亨不怎麼接觸。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人數多的時候能有一大羣十幾個小孩,人數少的時候就像今天,五六個一小羣。反正都是跟在燕子和毛毛屁股後面瘋野。毛毛抓龍蝦特別厲害,不管是用釣的還是網捕,一天都能弄上十幾來斤。有收龍蝦過來,就拿去賣,如果收龍蝦沒過來,就自己家燒了吃,吃不完的時候,就盛一盤遞給時亨外婆家嚐個鮮,味道真的很鮮美。
外婆莊西面有兩道長土堆,大概有一米五的高度,南北方向,中間形成了一條河,堆上種滿了白楊樹。最靠西面的堆另一邊是埋死人用的。莊是最近幾十年的死人幾乎都埋在那裡了。莊南面也有兩條土堆,堆斜面上種滿了楊槐樹,夏季到南堆樹下乘涼的人特別多,晚上大多到附近樹多的橋頭乘涼。因爲莊上有人說,南堆那邊不乾淨,到了晚上經常鬧鬼。到了夏天,中間那條河裡的水是從綠瑪湖輸出來灌溉稻田的,清的可以見底,洗澡或玩水,人多一起打澎澎真的很涼爽。
時亨原以爲燕子會帶她去玩水,可看方向不對。沒等時亨發問,燕子就解釋說:“不要問了,南堆的那條河淹死人了。你還記得去年一起釣蝦的,那對叫巧子和聰子姐弟嗎?”燕子沒有繼續說下去,時亨已經明白過來了怎麼回事了。可南河堆的水平時最多隻到堆坡的一半左右,巧子去年的身高,都不會漫過頭頂,怎麼會被淹死呢?毛毛瞅了一眼時亨的反應,以爲她還沒明白過來:“你們村上是不是有個姓柴的?”時亨對毛毛很反感,可見他突然問關於姓柴的,心裡“咯噔”顫抖了一下,低頭隨便應了一句:“嗯。”毛毛又瞅了一下所有人,見大家都把注意集中到他身上,非常滿意:“出事後,巧子媽請了那個姓柴的過來看風水,說——”雖然這件事情燕子並不知內情,可她仍不屑毛毛故意賣關子:“如果不想講,就不要講了!”毛毛沒有像平時那樣,對燕子狠瞪過來的白眼存有幾分畏懼,仍是自顧神秘兮兮,誇張的賣環顧了四周後:“聽那姓柴的說,這事除了巧子家風水問題,還跟你們村的一個人有關係。”燕子很不屑的說:“去去!去!這事你怎麼會知道?少在這裡瞎扯。”可其他小朋友的好奇心卻被毛毛勾起來了,女孩子扯着毛毛衣腳,男孩子跺着腳,齊聲嚷嚷讓毛毛趕緊講。毛毛把那羣小毛孩招到另一邊低聲說:“巧子家風水聽說反弓煞,那個姓柴的還說,巧子姐弟的魂被上古村的一個招走了。”小孩子最喜歡聽這些既不着邊也不靠普的事情,雖然對無知的神鬼領域傳言感覺挺害怕,卻也更覺得刺激興奮。燕子見時亨也跟着衆人去聽毛毛講話,眼神中流露出驚訝和意外,她不明白一向安靜而內向寡言少語的時亨怎麼會突然對這些傳言來勁?毛毛那得意的表情,燕子越看越覺得厭惡之極:“時亨,你過來!別聽死毛毛在那亂放屁!”毛毛被燕子這一罵惱火了:“你她媽的,說誰放屁呢?別以爲上次打架輸給你,我就怕你了。”時亨早聽媽媽說過,大莊子的孩子性格野,打起架來不要命,吵起人來什麼髒話都敢罵,還沒來得及阻止,毛毛和燕子已開罵了,把父母造人過程,祖宗十八代都扯上了。時亨轉身準備離開,可一想這事如果不因爲自己,也不會演變成這個樣子:“你們再罵,我就先回外婆家做作業去。”其實不等時亨這樣說,燕子和毛毛看到她轉身的時候,已經停止謾罵。燕子氣憤的說:“行!算你贏!你倒是給我說說,巧子姐弟的魂被誰給勾走了。”毛毛被燕子這一問,昂着頭翻起白眼,兩眼乾瞪了半天也沒吐出個字。比竟才十來歲的孩子,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對不知道的東西,無法瞬間做出反應。如果換作大人,臨時現編個還信得過的說法也行。毛毛確實不知道是誰勾走了巧子姐弟的兩的魂,因爲上古村的那姓柴的沒講:“這個,你去問姓柴的風水先吧!”燕子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再理會毛毛,徑直朝南走去。
年齡最小的是,只有六歲的桃子,她不解的問燕子:“你們家瓜地不是在北面嗎?”剛纔還說好了去燕子家瓜地摘西瓜吃的,因爲今天燕子父母不在家,是爺爺在看瓜地。老人最喜歡小孩子了,只要是燕子爺爺看瓜,燕子就可以帶一羣夥伴去瓜地吃到過癮。燕子氣憤的說:“不去了,我帶時亨去看看淹死巧子的地方。”其他小朋友聽燕子這樣說,知道今天肯定是沒瓜吃了。但如果不跟着燕子一起去南河堆,可能這個夏天都沒免費的瓜吃了。
桃子一直跟着時亨後面,她感到莫名的害怕,好象只有和時亨靠近才覺得安全。走到半路上,桃子突然停住:“巧子!”燕子站住回頭看着桃子,好象受到什麼驚嚇,正想罵完轟她回家,桃子突然哇的大哭出來。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間暗了下來,悶的讓人喘不氣來。不知道誰冒出一句,說天好象要下雨的樣子。燕子說:“放屁,天氣預報根本沒雨。”桃子張着嘴號啕大哭,哭爹喊孃的嚷嚷着要回家。燕子原本像男孩子粗暴的性格再次發揮的淋漓盡致:“你他媽啕喪啊?要回你自己回!”時亨回頭攙着桃子:“走吧,去南河堆看看就回來。”桃子低抽泣着抹了兩把鼻涕和眼淚,緊貼着時亨,嘴裡還含糊不精的斷斷續續說:“我真的看到巧子,她還衝我笑着說,當時穿着短裙在河裡洗澡,裙子上一個蝴蝶結被水下草枝刮住了,要回來找找看。”燕子和其他小朋友大概也聽出桃子講的話,都緊閉着嘴環顧四周,大氣不敢喘一聲。因爲燕子被淹死的當天,確實是穿的小短裙下河玩水,小短裙上有一個她最喜歡的精緻蝴蝶結。屍體在下游的上古村打撈上來的時候,短裙子上沒有蝴蝶結。這件事情的全部,燕子都留意到了,包括屍體被打撈上岸後的情景。可這些,桃子並不知道。因爲那天桃子不在場,曾聽奶奶說過,七歲以下的小孩,命輕的話再加上眼睛乾淨,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奶奶曾講過,桃子還是嬰兒的時候,媽媽抱着她去巧子家串門,每次經過巧子家東屋的窗戶邊,桃子就會哇哇大哭。後來是上古村那個姓柴的過來,說是窗戶下面有東西,後來就把那個東屋的後牆客戶給封了,還做了一場法式。難道說桃子真的看到巧子的魂了?燕子皺着剛性十足的眉毛,徵詢的問時亨:“要不,我們先回村吧。”原本以爲時亨會很愉快的答應,可沒想到時亨卻非常堅定回答:“不,來都來了,馬上就到了,去看看吧!”桃子已停止了哭鬧,只是天越來越暗,悶的讓人快要窒息,好象真的要下大暴雨一樣。不知道又是誰小聲嘀咕:“什麼鬼天氣?反常了,剛剛還晴天大太陽,現在陰成這樣。”其實這也正是燕子剛纔疑惑的一點,白天大太陽的,桃子看到巧的鬼魂了。可好象就是在桃子站住的時候,天開始暗下來的。
爬上堆破,順着坡往東走,燕子指着南河橋向東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就這裡。”時亨看着清澈見底的水流,心裡莫名的恐懼,因爲她總覺得,桃子說的那個蝴蝶結會突然冒出來。水並不深,河底只有稀疏的毛草,那是因爲平時這條河裡是乾的緣故,只有插秧的時候纔會放水進來,所以水流是活的,一直在緩緩流動,從這裡通過各條小溝渠流到各家各戶稻田裡。河坡上用鐵鍬鏟了幾個臺階,盛夏的時候,莊子裡大多男子漢圖爽快,也會到這裡潑個天然涼水澡。以這樣的水深度,巧子站在水裡應該有大半個頭是露在上面的,怎麼會被淹呢?燕子說:“當時巧子要和我比賽悶水,看誰在水底呆的比較久。我上岸後很久都沒見她上來。因爲巧子弟弟聰子也不在,所以我們都她姐弟倆故意開玩笑,偷偷溜出來跑回家了。”看着外表剛強的燕子此時眼中盡是痛苦,這件事情已經在她幼小心靈絡下了陰影。一個活蹦亂跳,一起長大的夥伴,說沒就沒了。爲這事,巧子媽視燕子媽如同仇人一般,直到姓柴的後來說,這件事情和燕子家任何人都沒一點關係。就在燕子和時亨正在傷感時,桃子死死緊抓着時亨的手,又開始哭哭啼啼,有人叫:“看!巧子裙帶上的蝴蝶結。”這羣小孩瘋一樣的跑離南河堆,一頓飯功夫,莊上多數人都知道了南河堆鬧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