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籠罩在打了雞血的北京城,後海酒吧街上的型男型女們仍然三兩成羣,兀自玩樂着不肯散去。
烈火年華酒吧剛剛打烊,老闆不在,調酒師亦是匆匆離開。
此時,酒吧裡除了唱歌唱到聲嘶力竭的蘇淺依以外,就只剩最後一個染了紅色頭髮的年輕男子。
陌生男子低着頭,不去看她,只顧着勤勤懇懇地清理都市男女們調侃對酌的痕跡。
淺依也懶得擡眼,怔怔盯着落地麥克風的底座,雙眼無光無神無焦距。
雖然疲倦得像是下一秒就能睡着,但她手上的動作卻毫不遲滯——很熟練地將木吉他放回黑色琴包裡,利落背好,轉身出門。
下一秒,左轉,“咚”的一聲撞到了人,額頭生疼。
淺依擰着眉頭瞪向被撞的無辜人類,卻在看清顧巖的臉時,不自知地舒展了眉頭,將眼裡的牴觸與怒氣悉數遣散,只留一點欣喜,以及一份簡單又妥帖的溫暖笑意。
夜色無邊,而華燈燦然。
彼此相顧無言時,似有很淡雅的青草香味盈滿鼻間。她因此自甘沉醉在這樣的氛圍裡,縱容自己不理世事嘈雜。
淺依不會承認,她喜歡這種莫名的感覺。很喜歡。
寶藍色奔馳絕塵而去,它正兢兢業業地載着主人顧巖以及他身邊的慵懶小女子,駛向他們的楓藍城堡。
車裡,顧巖隨手抽出DayDream的鋼琴CD循環播放着。
恰到好處的旋律流淌在恰到好處的空間裡,這般愜意是蘇淺依做夢都不曾享受過的。
某種奇妙的安心與身體上的睏倦混合在一起,漸漸轉化爲模糊睡意,席捲了淺依勉強清醒的意識。
寶藍奔馳依然在現實中穩穩前行,但淺依卻兀自陷入了一個極爲冗長的夢。
夢裡,時光遲滯得令人心生驚悸。
DayDream的鋼琴曲依然緩慢流淌,淺依也照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靜靜看着窗外風景變換。
唯一不同的是,車窗外赫然已是白晝晴天。
周遭似乎變得朦朧而影綽,淺依極力想要看清楚陽光下漸遠的街道,以及一隻蜷縮在街角的貓,但她始終做不到。
幾番努力無果,淺依逐漸失去了繼續觀望的興致。
也就是在這時,世界開始變得清晰卻扭曲,她戲劇般
地看清了沿着馬路奔跑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她的父親。
可她還來不及呼喚他,車子已經急轉彎,父親的身影在她眼前驟然放大,而後倏地遠離。
然後,淺依清楚地看到擋風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漸漸扭曲成爲另一個金髮碧眼的絕美女人。
再然後,豔陽灼目,滿地猩紅。
“啊——!”從夢靨中猛然驚醒,淺依只覺得胸口一陣疼痛。
起初,她還自然而然地認爲胸口的疼痛是因爲噩夢太壓抑,但三秒鐘之後,她終於醒悟,不情不願地認清了現實。
事實竟然是——顧巖這個混蛋莫名其妙地來個急剎車,直接導致她整個人都撲向前方,更直接導致安全帶順理成章地死死勒住了無辜的她!
被安全帶勒醒這種脫線的事情,淺依爲什麼突然感覺好丟臉……
於是,氣急的蘇淺依從噩夢的離奇內容裡瞬間跳脫出來,扭頭對着司機顧巖就是一頓數落。
“我說這位心理諮詢師大人,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大男人,究竟是眼大漏神到什麼程度才能把車直接開上人行道呢!像你這種自己不想活就不顧別人死活,哦不,就必須拖着別人跟你死在一起的傢伙不是混蛋又是什麼!”
“……”顧巖頓時額角一抽,“有這麼嚴重嗎?我不過是……”
他不過是偷看了某人一眼,然後心底裡某個角落驀地覺得柔軟,再然後就沒把穩方向盤。
車停在楓藍的地下車庫,蘇淺依邊走邊回頭看了眼寶藍奔馳上那道突兀猙獰的劃痕,悻悻地感慨自己居然還有命回來。
鎖了車,顧巖徑自走在前面。夜色裡,路邊微弱的燈光柔柔地勾勒出男人形狀美好的側臉。
意料之外地,淺依似乎看到了一抹可疑的紅暈,悄悄爬上了顧巖的耳根。
她抿嘴壞笑着加快腳步跟在顧巖身邊,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奚落他的機會:“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大男人,大半夜的臉紅什麼哎?不嫌可恥嗎?”
顧巖淡定回望她,說:“你還不是一樣。”
胡說!她哪有臉紅!她爲什麼要臉紅!她又沒有離他很近,又沒有看清楚映在他清亮眼眸裡的自己的身影……
淺依開始在腦海裡信誓旦旦地幻想着要怎麼給予強有力的反駁、要怎麼給予這個混蛋重重一擊!
爲此,她還花費三分鐘進行了一番深刻仔細冷靜理智的戰鬥實力比較分析。
雖說只相處了短暫的幾天,但淺依已經對自己的戰鬥力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管是正兒八經模式還是玩世不恭模式,不管是打雞血狀態還是僞開掛狀態,她和顧巖都明顯不在同一個量級。
當然,她的意思是,自己總是技不如人的那一個。
所以評估的結果就是——蘇淺依只是很沒出息地拍了拍自己那張紅通通的臉蛋,就自動消音了……
走出車庫正門的一刻,淺依仰頭望着公寓樓高處鑲嵌的銀色花體字——楓藍城堡,忽然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她對於被迫合租公寓這件尷尬事的明確態度。
“顧巖,雖然我不清楚您這尊大佛究竟要擁有怎樣詭異的審美觀才能選中我這麼個小破廟,但現在情況很明顯,是你先招惹我而不是我先招惹你。”
沒錯,淺依腦海裡對此事的唯一認知就是他招惹了她,而不是扶貧或者救濟或者別的什麼善意的詞。
“雖然我知道自己窮得三個月之內肯定沒錢搬走,也知道自己就算借了錢也不可能按時還給人家,但我還是想說等我哪天存夠了錢……”你就別再打擾我的生活。
後半句還沒說出口,顧巖就已經出言打斷了她未完的話。
“好,但有個條件。”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按下了電梯控制板上的數字15。
作爲心理諮詢師,顧巖總是可以明白淺依心裡很多冷硬得說不出口的話。
但就算是這樣,淺依還是不得不說出一些連她自己都覺得太過疏離的字句。
“我真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條件可講。又或者你告訴我,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跟我講條件?”
顧巖並不因着這樣的疏離和尖銳而退縮,反而淺笑起來:“就憑我等了整整三年,纔等到認識你的今天。”
淺依聞言一怔,不經意間,竟然想起卓子說過的話。他說,這個男人已經默默關注她很久了。
她的心底禁不住涌起些許名爲內疚的情緒,再看向他時,突然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顧巖笑意未退,徑自說下去:“我只有一個條件——當你離開楓藍的時候,讓我看到你已經強大到可以照顧好自己。”
“爲什麼?”她沒頭沒腦地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