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守序之匙
聽到庫德說要自己一個人去找主教,傑拉爾立刻搖頭:“不行,那太危險了。”
庫德看着傑拉爾,問道:“你覺得危險,是因爲你認爲霍爾曼主教已經出事了嗎?”
“我認爲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傑拉爾說道,“十年了,五大主教一直都沒有露面,哪怕天琴都已經異常成了這個樣子,他們也沒有任何行動,我只能認爲出問題的就是他們。”
庫德沉默了一會,而後搖了搖頭:“我的看法和你相反,在我看來,主教應該還沒有出事纔對。”
傑拉爾眉頭微皺,但沒有立刻出聲詢問,就只是等待着庫德的解釋。
“因爲天琴的絕大多數規則都還在運轉着的,甚至在我們從萊茵回來前,那時我們接到的命令還是在規則範圍內將伱殺死,甚至不惜與萊茵的那位主教做交易。”庫德緩緩的開口,“在我看來,這就是規則還在運轉的最直接的證據,而且傑拉爾,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如果主教想讓你死的話,你真的還能活到現在嗎?”
傑拉爾的表情微微有了些變化:“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這樣的說法,神的意志會影響祂的信徒。”庫德說道,“在其他教會我不知道是如何呈現的,但在天琴,我們的神崇尚機械與規則,所以整個天琴都是這樣的,天琴的意志和力量從通天塔傳遞到四個分區塔,又有四個分區塔傳遞到整個天琴,因此整個天琴都能受到我主的恩澤。”
傑拉爾微微頷首,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而這當中有一個點,就是普通人是沒有辦法直面天琴的力量與意志的,必須要通過分塔,而掌控着分塔,能夠與天琴直連的,就只有五位主教大人。”庫德緩緩的說道,“換句話說,拋開我主天琴,那麼主教大人的力量就是無限的,他們並不只是像其他教會的主教那樣只掌握權利與財富,他們是真真正正的,有着能夠影響着彼此轄區的每一個區域的……分神,用機械的理論來看,就是,節點。”
庫德一邊說着,一邊注意到傑拉爾的表情中閃過一絲茫然,他便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複雜了。
於是庫德便用手指在地面上比劃了起來,而這也確實很好的幫助了傑拉爾理解,畢竟傑拉爾先前所在的開拓者部隊對這方面的研究確實不深。
在庫德那簡單的比劃下,傑拉爾很快便明白了庫德所說的東西——“神(主塔)影響着主教(分塔),主教(分塔)影響着世人”。
“我明白了。”傑拉爾點了點頭,“你可以繼續了。”
“其實主要就是這個。”庫德說道,“我們現在都知道,天琴出了問題,但具體到是哪一方面出了問題,這纔是重點,但不管是哪裡出了問題,我們都可以發現,主教這個位置承着上啓着下,是最爲關鍵的部分,所以我才說,我們一定要去找霍爾曼主教。”
傑拉爾看着庫德,說道:“可你剛纔說,你覺得霍爾曼沒有出問題。”
“至少沒有出完全的問題,證據就是……你還活着。”庫德認真的說道,“因爲主教是可以制定規則的,要是主教想讓你死的話,完全可以通過制定新的規則來處死你,雖然這並不容易,但是十年的時間,怎麼樣都夠了。可在這十年裡,這樣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這足以說明……”
傑拉爾終於明白了庫德的意思,便輕輕的接上了下半句:“他還站在我這邊。”
還站在我這邊。
一句簡單的話,在傑拉爾的心中卻並不簡單。
這說明這十年來,他並不是孤身一人。
這樣的想法自然在傑拉爾的心裡掀起了巨大的漣漪,而這般漣漪自然也被白維所察覺到了。
……有趣,是在認爲自己還沒有失去一切嗎?
白維在心裡想着,但並沒有把話說出來,只是靜靜的觀察着。
“可如果他沒有出事,爲什麼十年來一直都沒有露面呢?”傑拉爾又問道。
“這就是我們要查明的點了,因爲不只是霍爾曼主教,包括通天塔主教在內的五大主教在十年來都沒有露面,那就只能說明……”庫德伸出了手,面色沉重的在代表着天琴之神的圓圈處點了一下,“這裡出了點問題,以至於五位主教不得不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承上’上,而放鬆了‘啓下’,所以,這才能解釋十年來天琴所出現的問題。”
庫德擡起頭,再次看向了傑拉爾,而傑拉爾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上”還穩定(底層規則還在),“下”亂了(各種各樣的變化)。
“我明白了。”傑拉爾點了點頭,“所以主教纔是關鍵……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庫德再次拒絕,“那太冒險了。”
傑拉爾眉頭緊皺:“你剛纔還說,你認爲主教沒有問題。”
“是的,但這也只是‘我認爲’而已,就算霍爾曼主教真的沒有問題,但現在的情況也已經越來越糟糕了,雖然還沒有到制定新規則的地步,但想殺你的人已經可以明目張膽的越過規則了。”庫德說道,“所以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露面,而且,這本就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
“是的。”庫德笑了笑,“‘骸骨’部隊的本職工作就是維穩,維穩可不只是看到有違規的事情就是制止一下啊,他本身就有着在下層失控時,能夠直聯主教,甚至直聯天琴的職責,這把鑰匙的真正用途就是這個,當然,它本該由我的老上司去做的,但他顯然已經把這個職責連帶着以前的規矩都拋到腦後了,那就只能由我來做了,這是必須的。”
傑拉爾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也是‘骸骨’的一員,可以讓我去做。”
“別開玩笑了,傑拉爾,你我都知道,你自始至終的歸宿都是宵星。”
“宵星已經不在了。”
“你不是還活着嗎?”庫德又笑了笑,而後表情逐漸正經了起來,“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非要逞能什麼的,我是仔細考慮過的,這個工作必須由我來做,不只是因爲我是‘骸骨’的一員,更是因爲……你更適合留下來。”
“什麼意思?”傑拉爾問道,“你一個人去了,我留下來做什麼?”
庫德並沒有立刻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略微的沉默了一下,而後輕輕的說道:“傑拉爾,我其實能夠感覺到,你在回到天琴後的一系列行爲,都有些像是在……自我毀滅。”
傑拉爾的瞳孔微微一凝。
“不管是你這幾次明確的動手,還是今天你把鏈鋸劍架在那個‘骸骨’部隊的同僚上逼迫他說出真相,這都不像是你之前會做的事情,也和你一直推崇的秩序和規矩不同,你的行事手段正在越來越激進,越來越瘋狂。”
“當然,我不能因此苛責你,因爲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這十年來你所面對的到底是什麼,你能保持十年的理智,已經讓我很驚訝了。”
“所以我也在想,局勢是不是真的已經到了那一步,已經到了讓曾經的守序者變得更加瘋狂,更加激進,如自我毀滅般的運作才能夠挽回呢?”
庫德一邊說着,一邊舉起了那把造型古怪的鑰匙。
“所以我決定去證明一下,這是天琴設置給骸骨部隊的最後一道保險,它讓每一個骸骨部隊的成員都有機會見到主教,都有機會直面天琴,然後讓最終的秩序結束一切,如果我成功了,就說明秩序還在生效着。那樣一來,傑拉爾,你也可以結束這十年的痛苦了,你所遭遇的一切不公,一切黑暗都會煙消雲散,秩序會把一切都還給你,我們所推崇的,驕傲的世界,還在如願的正常運行着。”
庫德頓了頓,他擡起頭,直視着傑拉爾。
“但如果我失敗的話,那就表明秩序的最後一把鎖也斷掉了,我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情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它,我所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在教我如何在規則和秩序下辦事……但我也不需要操心那麼多了,因爲如果那樣的情況真的發生,我肯定已經不在了,因爲我就是那最後斷掉的……守序之鎖。”
傑拉爾靜靜的看着庫德,他終於明白庫德的決定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早已想明白了一切,卻依舊決定這麼做。
他要用生命,去驗證最後的秩序。
“不要用那樣的表情看着我,傑拉爾。”庫德說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不會是最糟糕的,因爲我已經死了。而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麼嗎?舊的秩序崩壞,老的規則失效,你的敵人會用新的規則來針對你,殺死你,到時候整個天琴都會是你的敵人,你要面臨的困境比現在還要大……所以我想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你仍舊會試圖讓這輛失控的列車停下來嗎?”
一老一少的兩個男人在黑暗中對視着,周遭唯一的光亮是門前的那盞油燈,他們靠着那微弱的燭火注視着彼此,彼此的身影在瞳孔的倒映中如燭火般搖曳着。
傑拉爾沉默了許久,輕輕的說道:“我會。”
庫德笑了:“所以我才說,你應該留下來。曾經的宵星在污染地的最深處中縱橫着,那裡沒有規矩,沒有秩序,但卻沒有辦法殺死你們。所以你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樣的局面。可我不行,我沒有那樣的勇氣面對那樣的世界……我是骸骨部隊,當爲維護秩序而生,也當爲最後的秩序而死,所以,我們都該去做最擅長的事情。”
說罷,庫德站起了身,如釋重負般的伸了個懶腰。
“好了,我該走了,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我還要回去把我那斧頭找回來呢。”庫德擺了擺手,轉過身瀟灑的離開,“明天差不多的時候我就會去找主教……指不定什麼事情都沒有,只不過是主教大人睡過頭了,到時候聊一聊,就什麼事情都解決了,哈。”
傑拉爾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庫德走到遠處停了下來。
而後他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傑拉爾,嘴脣微動。
“保重。”
接着他轉身離開,獨自走入了那燭火所無法企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