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嗎?”
“好吃。”
“和以前比呢?”
“都好吃。”
“真會說話呀……”
陳舒露出了笑意,對她說道:“等會兒吃完帶你出去逛逛吧,你想去哪?”
“我……隨便……”寧清說着一頓,卻又補了句,“長安門。”
“好,去長安門。”
陳舒又瞄向旁邊的瀟瀟。
只見小姑娘眼神空洞,表情呆滯又麻木,一手抱着碗一手拿着快子,保持着低頭將嘴貼近碗沿的姿勢,機械式的將酸湯麪往自己嘴裡塞,不知道在想什麼。
“瀟瀟下午有課嗎?”
“……”
“瀟瀟?”
“哦哦!”小姑娘如夢方醒,看向姐夫,“怎麼了?”
“下午有課嗎?”
“要出去玩嗎?要就沒有。”
“打算帶姐姐去長安門。”
“沒有。”
“那一起吧。”
“好……”
小姑娘繼續低下頭,麻木的吃着面
被姐姐欺負是一件正常的事,姐姐又是姐姐,又比她年紀大,自己鬥不過她是有理由的。或者說,就算被姐姐欺負並不正常,她也早已經習慣了。
可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欺負,這無疑給了她極大的挫敗感。
難道我連個小孩兒都鬥不過嗎?
不敢置信、羞愧難當,甚至有點自暴自棄了,多種情緒一時涌上來……
小姑娘心好累啊。
一小時後,三人一貓來到長安門。
寧清拿着半串草莓糖葫蘆,站在光禿禿的長安門前,看向路邊的樹:
“沒有花。”
“現在是冬天呢。”
“不冷……”
“因爲你七階了呀。”
“哦。”
“我們在這裡拍過兩張照片了。一張是在十六歲的時候拍的,那時候我們青學畢業,來玉京旅遊,我們也帶上了瀟瀟和你養的貓。另一張是我們上了大學後拍的,就是你在書桌上看到的那張。”
陳舒把手機遞給她看。
寧清接過,看得很仔細:“動作都是一樣的……”
“故意的。”
陳舒又不由笑了:“算一算,距離上一張照片差不多也快過去四年了。正好,今天我們再拍一張,在你現在這個狀態下,還挺有紀念意義的。”
“好……”
幾分鐘過後。
陳舒再次用一串糖葫蘆釣到一個漂亮時髦的小姐姐,在沒有攝影師的情況下,找這種小姐姐準沒錯。隨即三人一貓再次背對着長安門,做出和四年前、八年前一樣的姿勢。
陳舒摟住清清的肩。
這個動作讓她身體僵了下,有些異樣,但很快就軟了下來。
“卡卡……”
一連拍了好幾張。
收到一串糖葫蘆的小姐姐心情好好,拍得格外盡心,拿來給他們看,見他們滿意,才笑眯眯的離開。
“走吧。”
陳舒收起手機,又摟住了清清,沿着宮牆向前走:“帶你在附近轉一轉……可惜現在時間不好,春天的時候這裡會開滿花,再冷一點就會下雪,夏天鬱鬱蔥蔥,秋天又全是黃葉,就這會兒不好,光禿禿的。”
寧清縮着肩膀,隨着他往前走。
在她這個年紀,陳舒有時也會摟她,這人一直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那時的她往往會冷着臉把他的手推開,有時還會打他一下。但那與現在顯然是不同的。
就比如現在她不會將他推開。
一步一步,丈量着皇宮的周長。
耳邊陳舒給她講着他們這幾年的感情經歷,23歲和25歲的概率,記下的賬,她修行體悟的七情六慾,他們決定談戀愛的那一天,她聽得很認真。
小姑娘抱着桃子遠遠吊在後面,被十三四歲的姐姐欺負的她萬念俱灰,甚至連順風耳都沒有開。
今天的世界是灰暗的。
直到繞回長安門,又吃個飯。
“回去吧。”
陳舒用手機叫了個車,說:“我們要回到地鐵站那裡去坐車。”
說完這句,他卻發現清清一直在悄悄看他,不由笑了:“怎麼了?還想做什麼嗎?”
寧清挪開目光,小聲問:
“幾點了?”
“下午三點……”
“嗯。”
“別怕。”
“我……讓你背過我嗎?”
“當然了,很多次。”
“你……背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陳舒笑得燦爛,“你覺得呢?”
“那你再揹我吧。”
“行啊,來吧。”
陳舒朝她轉過了身。
寧清目光閃爍,又回頭看了眼自己二十歲的妹妹,仍然跳了上去。
片刻之後,三人一貓已走到長安門地鐵站。寧清趴在陳舒背上,手上拿着一串新買的草莓糖葫蘆,陳舒走路的時候她有輕微的搖晃感,吃着糖葫蘆,讓她不想離開這一天。
無人車在待客港等他們。
陳舒一點確認,它就開上來。
“上車吧。”
小姑娘自覺帶着桃子坐了前排,寧清與陳舒坐在後排,手上的糖葫蘆吃了一半,又餵了一顆給陳舒。
可漸漸地,她感覺有些困了。
寧清身體往下滑了一點,方便整個人靠在陳舒肩膀上,像是沒了骨頭一樣,將上身的重量都倚靠於此,努力睜着眼睛,與這份突如其來的睏意相抗衡。
耳邊傳來了陳舒的聲音:
“怎麼了?困了嗎?”
“有點。”
“睡吧。”
“我不想。”
“沒事的。”
他的聲音好溫柔好溫柔。
催人入眠。
寧清聲音好小好小,問道:“等我睡了,就會恢復嗎?”
“會。”
“那我又去哪了呢?”
“……”
陳舒抿了抿嘴,才說道:“就回到十三四歲的時候了。”
“那我會在十三四歲的時候記得來過一次這裡嗎?長大後的我會記得十三四歲的時候來過一次這裡嗎?還是我只會記得我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夢見了我變回十三四歲?還是就等於死掉了呢?”寧清聲音越來越小,其實她心裡已經有答桉了,只是這個答桉讓這一天的她覺得有些殘忍。
陳舒說得很對,她和別人不同,她記憶回到過去時,記憶和理智一點不混亂,她很清醒,很理性,以至於就像是從十三四歲穿越到了現在一樣。
於二十四歲的她而言,今天是有問題的一天,於今天的她而言,今天卻是一天的穿越體驗。
可她卻回不去。
無法帶着這天的記憶回到十多年前繼續生活。
“自己不是一個很好的人”,這是寧清早就知道的,她除了冷漠、乏趣,還很自私,甚至自私到了連自己也不太能接受的地步。
陳舒只得摟緊了她,低頭看着她的眼睛將閉又不閉,而她也將手穿過他的胳膊,摟着一陣陣用力。
“陳舒~”
“怎麼了?”
“你知道我最大的秘密嗎?”
“什麼秘密?”
“你別問她,她不會告訴你。如果下次你還能遇見我,你再問我吧。”
“好呀。”
陳舒答應得爽快。
但是心裡大致知道,下次再遇見這個年紀的她,概率是很低的。就算遇見了,她也沒有今天的記憶了,又會是一個全新的十三四歲的她。
所以,遇不見她了。
無人車平穩的向前。
小姑娘透過擋風玻璃,面無表情的盯着前邊,灰色的天空,灰色的瀝青路,灰色的綠化和灰色的花……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
陳舒和寧清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鞦韆搖晃,寧清依然靠着他的肩膀,她終於是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
下午六點。
寧清再次從牀上睜開眼睛,靠坐在牀頭,陷入了沉思。
今天的記憶緩緩浮現出來,與之相比,無論是感受自己晉升後的變化,或是整理晉升過程中的收穫,還是探索七階修爲對秘宗之法的幫助,都變成了次要的。
寧清靜靜的回味着。
如果把記憶也像預測時間線一樣編成一條線,今天這段記憶的位置就在今天,不在十三四歲的某一天。
她說的是對的
這段記憶不屬於她,她無法帶着這一段記憶回去,今天的經歷於她而言,是一個不會被記住的夢。只把今天的她看作是一個生命的話,那麼過了今天她就凋零了,她的生命只存在於這短短半天之內。
極美的花,總開得短暫。
然而,二十四歲的她不是十三四歲的她,今天這十三四歲的她,卻是二十四歲的她的一部分。十三四歲的她無法留下這一天的美好,因爲這不是她十三四歲時的夢,而是現在的她的夢。
寧清默默品味着,回味無窮。
箇中美好,難以言述。
……
小姑娘眼神空洞的坐在石桌邊,手上一隻青青瓢蟲飛來飛去,此時她滿腦子都是一個名爲“我連十三四歲的姐姐都鬥不過,怎麼和二十多歲的姐姐鬥?”的難以接受的事實。
忽然,院牆上長出了一個腦袋。
“瀟瀟!我下班啦!”
“……”
“瀟瀟?”
“……”
“瀟瀟!?”
“……”
小姑娘機械的扭過頭,看向她。
張酸奶咧嘴笑着,對她而言,小室友經常這樣,她也不在意,只問道:“你在做什麼呢?清清呢?”
小姑娘默默伸手,指了指樓上。
“樓上?在樓上做什麼?”
“睡覺。”
“哦呀!你聲音好奇怪!”
“……”
“怎麼都六點了,還在睡覺?”
“……”
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兒,眼珠子轉動:“姐姐昨天晉升七階,今天早上醒了,傻了一會兒,又睡着了。”
“什麼??”
張酸奶陡然睜大了眼睛:“她今天晉升?還傻了一會兒?我怎麼不知道?”
“是的。”
小姑娘瞄着她,表情漸漸活躍起來,世界也以震驚、懊惱的酸奶姐姐爲中心,逐漸恢復了一點色彩:“今天我和姐夫帶着傻掉的姐姐去了長安門,姐姐只有十三四歲的智商,可好玩了。”
“!”
圍牆上的腦袋縮了回去。
準確來說,是掉了下去。
只聽隔壁一聲悶響,砸得很結實。
張酸奶牙關緊咬,拳頭緊握,五官皺起,捶胸頓足,心裡漫天懊悔涌上來,哎呀哎呀的聲音透過圍牆,驚得正吃胖胖腸的桃子連忙扭頭,朝這邊看來。
小姑娘心裡好受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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