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十六章

雖說與郝大富團聚不過一日又要分開, 好歹回到了自己的家鄉,若想要見面並非難事。

且到了城郊別院之後並無外人,郝伍少不必再頂着面具活動, 心情着實輕鬆了不少。

然而若他以爲離開了郝大富似有若無的管束便可徹底逍遙自在, 那他便錯了。並且——錯的十分離譜。

寅時, 臥房內。

“喔喔喔!”

上一刻還在睡夢中一臉靜謐的韓輕嗣瞬間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電光石火間放在牀頭的青雪劍已出鞘, 昏暗的屋內閃過一道幽藍的寒光。

郝伍少的夢境硬生生被打斷,渾身一個哆嗦,生生嚇醒過來。

韓輕嗣面沉如水, 吵醒他們的不速之客是方纔被人掐着脖子從窗口丟到臥房中來的,眼下正一臉驚恐的望着眼中騰起殺氣的自己, 害怕地不住顫抖, 拍下無數羽毛。

——那是一隻雞。一隻頭頂紅冠的、雄壯的、健碩的, 公雞。

郝伍少好容易定了驚魂,全然想不起方纔究竟夢見了什麼, 只記得是個很甜的夢境,甜到……笑容還掛在臉上,與驚嚇的表情一混合,漂亮的臉蛋就變得十分扭曲了。

“譁。”

門被人推開,郝肆奕不緊不慢地走進來, 蹙着眉道:“寅時了, 早飯在大堂裡。”

韓輕嗣憋了一肚子火氣, 看見郝肆奕那義正言辭、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妥的模樣, 反倒不知該怎麼向他發泄, 真是氣得肝疼。

“你!你你你!四哥!!”郝伍少震驚得語無倫次,探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空, 哭笑不得道:“好容易回了家,起這麼早做什麼?”

說到此處,他很應景地打了個哈氣。

昨夜韓輕嗣兌現他的承諾,被郝伍少纏到深夜之時兩人才精疲力竭地睡去,現下兩人眼底統共還掛着四道黑痕。

郝肆奕冷笑:“好吃懶做,這幾年大哥就是這麼管教你的?”

韓輕嗣冷着臉將青雪劍緩緩收回劍鞘,劍身的寒光將他陰沉的表情襯得越發駭人。

“四哥……”郝伍少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滿眼淚光地看着他:“起這麼早做什麼?我又……哈欠……不上學。”

韓輕嗣很想等郝肆奕走近後給他一拳以泄憤,奈何郝肆奕只是冷冷地環胸站在門口,微擡下巴不滿地看着二人:“大哥慣着你,我可不會慣着你。從今日起,我教你武功強身健體。”

郝伍少驚訝地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韓輕嗣也是愣了一愣,卻始終一言不發。

郝肆奕不耐煩地瞥了衣衫不整的二人一眼,轉身向門外走:“半柱香時間,吃好早飯,我在院子裡等你。”

“我……學……武功?”待郝肆奕走後,郝伍少尤是一臉不可思議。

韓輕嗣沉着臉,似乎還沉浸在不悅之中,片刻後翻身起牀:“也好。你的身子已不虛了,練武沒什麼問題。”

郝伍少眨眨眼,垮下臉道:“啊……爲什麼我要學武?有輕嗣在不就好了嗎?”

韓輕嗣渾身一僵,呼吸凝滯了一刻,一言不發地穿上衣服向門外走。

郝伍少自知失言,追悔莫及,匆匆忙忙披上衣服跟了出去。

吃過早飯後,二人來到院中。

裴滿衣一早就起了,正坐在院中喝茶,笑眯眯地看着小徒弟身姿矯矯地舞着劍,餘光瞥見郝伍少與韓輕嗣走過來,轉過頭向二人點頭示意。

慾求不滿睡眠充足的鬼醫看見兩個欲求已滿睡眠不足的少年,一時心中是五味雜陳,說不上羨慕還是同情,於是又扭過頭去看自己風姿無匹的小弟子,腦中浮想聯翩。

郝肆奕收回招式,身上清清爽爽沒有一點汗,將手中的劍收回鞘丟給郝伍少。

郝伍少手忙腳亂地接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四哥:“真的要練武?”

郝肆奕也不回答,風情自成的雙眸淡淡瞥了他一眼。這一瞥在裴滿衣眼中看起來是千迴百轉欲語還休,在郝伍少看來卻是赤|裸裸的威脅。

他壯着膽子問道:“可是……爲什麼啊?”

郝肆奕不耐煩道:“哪來這麼多話?”

他本意是見郝伍少被多年宿疾所擾,身體太過孱弱,纔想讓他練武強身。然而讓他解釋說明,又嫌彆扭。

郝伍少委委屈屈地扭頭去看韓輕嗣,見韓輕嗣一言不發,顯是認同了郝肆奕的做法,也只得緩緩將劍從劍鞘中拔|出來。

郝肆奕道:“聽我的口訣,我先教你練內功。”

郝伍少眨眨眼:“這……先教我些招式吧,內功慢慢練唄。”他一點武功都不懂,也不明白內功有什麼用,只是覺得韓輕嗣揮劍執刀的模樣實在是風姿颯爽英氣十足,便也心癢想學幾招裝裝樣子。郝伍少於練武的態度還是抱着玩票的心態,倒沒有像韓輕嗣那樣的野心。

郝肆奕道:“先學內功,屆時再學招式可事半功倍。”

郝伍少撇撇嘴,再轉念一想,如果自己學好了內功或許能幫得上韓輕嗣,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郝肆奕自己的功夫也是個半吊子,恐怕連秦頤都不如,不過教教郝伍少還是綽綽有餘。韓輕嗣如今雖用不出內功,但以口訣傳授郝伍少並無不可。只是郝肆奕不相信韓輕嗣那太過霸道的武功路數,也不願去揭韓輕嗣的傷口,於是便親自傳授。

裴滿衣不緊不慢地起身,向始終在一旁冷眼觀看的韓輕嗣開口道:“你隨我到一旁來,你出招給我看,慢慢催動你的內力,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診治的方法。”

韓輕嗣眉頭一動,依言隨裴滿衣向一旁的空地去了。

若是韓輕嗣內功盡失,或許還可從頭練起,只是不曉得他受不受得了這個落差。然而如今江顏逸使的方法詭異得很,明明內功還在韓輕嗣身體裡,卻偏偏使不出來,就是想從頭來過都沒有辦法。

他一動真氣丹田處就有一股酸脹的感覺,並不十分難受,但若繼續催發,一種麻木感就會緩緩蔓延他的全身,使他連劍都握不住。要是硬衝,那麼胸口一陣劇痛,就會反傷到自己。

韓輕嗣伊始依從裴滿衣的指示耐心而緩慢地運功,然而一段徒勞功後逐漸有些煩躁,暗暗加力。

裴滿衣見他神色不對,知曉他的脾氣,連忙安慰道:“別急,別急,要是廢了你自己的丹田,這內功以後都恢復不了了。”

韓輕嗣銀牙一咬,深吸了幾口氣,逼着自己緩緩放鬆下來。

試了一陣,韓輕嗣已是滿頭冷汗,手指因發麻而劇烈顫抖着:“先生……”

裴滿衣神情凝重,緩聲道:“我……”裴滿衣在武功上造詣比較淺,對江顏逸下的手是一籌莫展。他本想將話說死,然而看着韓輕嗣眼中濃重的豫色又不忍心,改口道:“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方法。你……總之你不能強催內力,就算能衝破江顏逸爲你下的阻隔,將你內力全部使出來,用一次恐怕你的丹田也就廢了。”

江顏逸這招毒的狠,若是他明明白白廢了韓輕嗣的武功也便斷了他的念想。然而如此這般存而用不得,真是叫韓輕嗣痛苦萬分。

又或許,是江顏逸對韓輕嗣尚有餘情未了,纔給他留下一點念想。若韓輕嗣遇到危險之時要動內力還是可以用一次,只不過一次之後,丹田受毀,便成廢人。韓輕嗣自己也能感受到,所以之前幾次在夜間偷偷練功,強催內力之時都在最後關頭堪堪剎住,這才使得自己內傷不斷,始終不見好轉。

裴滿衣頭疼地說:“你現在的狀況是武學上的問題,並非我之所長。若不然,你可以多找些武學上的典籍來看看,或許有解決方法。我知道少林的《洗髓經》是十分有名的內修之法,或許對你能有所幫助。”

之前韓輕嗣所修的武功典籍都是郝叄俠替他或偷或騙或搶來的,大抵都是沒什麼名氣的門派,偶爾有武林中流門派,不過像少林、武當這種武林龍頭,他們的秘籍心法自然不可能輕易在江湖上流傳。若是以前,韓輕嗣自己去偷,也未必不行,然而現在……

郝伍少在一旁隱隱聽見了“少林”二字,放下手中劍嚷嚷道:“什麼少林?”

郝肆奕臉一沉,手中細長的藤條照着他的後背抽去:“練功之時當心無旁騖!”

郝伍少嚇了一跳,然而他身無功夫,自然躲不開郝肆奕的鞭撻。他也不曾料到郝肆奕當真會對他動手,疼得霎那間額上就滲出了汗珠:“啊!”

郝肆奕絲毫不爲所動,神情是威嚴中帶點慵懶,恰似鮮豔的桃花瓣落在冰湖上,明明是驚心動魄的美麗,卻又喚不起絲毫波瀾:“繼續。”

郝伍少委屈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間有些潮溼。然而孩子到底長大了,自然不會允許自己輕易落下淚來,只得咬緊了下脣閉上眼,回想郝肆奕方纔所說的調息之法。

韓輕嗣見郝肆奕方纔擡手抽那一下的時候手指顫了顫,眉頭一跳,身形彷彿也往那方向移了微不可見的一寸半寸,然而到底沒有衝過去攔下那藤條。

他闔上眼,睫毛在晨曦的照耀下微微顫動,許久後又睜開,恢復了以往的清冷之色:“知道了,多謝先生。”

說罷,又深深看了郝伍少一眼,獨自起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