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昏昏沉沉的,耳旁有嘈雜的說話聲,眼睛慢慢的睜開,正入我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再看看四周好像在醫院裡,我坐了起來,眼前立即一陣眩暈。
“哎,你快躺下。”一個穿白大褂中年婦女按住了我。
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醫生,還是護士,我虛弱的問她:“我怎麼了?我怎麼在這裡?”
她說:“你暈在路邊了,是路人把你送來的。”又問:“能聯繫你的家人嗎?”
我小聲問:“我得了什麼病了嗎?”
她微笑:“你沒事,就是有點營養不良,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就行了。”她又說:“對了,你懷孕了,注意休息。”
“嗡。”我的耳朵一陣耳鳴,我,懷孕了,不可能,這不可能,突然想到我和瑾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急得拉着她的衣袖問:“我...我真的懷孕了?”
她看着我點點頭:“是啊,已經一個月了,化驗報告寫着的。”說着拿報告單給我看。
我慌忙拿着報告單,上面用鋼筆請清楚楚寫着HCG 1979 mIu/mL 孕酮 18.46 ng/mL,我眼前一黑,無力的鬆了手,報告單墜在地上。
女護士看我一眼,誤想我是不規矩女孩,不由的小聲嘀咕起來:“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平時就是不自重,出了事才知道後悔。”
我腦子裡此時像一鍋熬糊了粥,我試着讓自己平靜下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這件事肯定不能讓爸媽知道,要是被他們知道的話,該有多傷心難過,說不定也會讓我把孩子打掉。我要把這個孩子留下來,不管他是誰的孩子,他在我肚子裡,他只是我的孩子,趁肚子還沒能看出來之前,我要離開家,可我又能去哪,不知道爲什麼我莫名的想到上海。
我回到家去,媽媽說思敏和吳偉碩早就走了,想起妍心的慘死,心裡又是一痛,無論吳偉碩是不是撞死妍心的兇手,我應該去弄個清楚。
這一天爸爸媽媽親自送我去的車站,爸爸提着行李,媽媽拉着我的手,不捨的說:“一定非得回學校那麼早嗎?媽媽想再給你補補,看你瘦的,還有你臉色很不好看。”
我反握住媽媽的手,她手掌心裡有幾處常年幹活留下來的老繭,我忍住淚說:“你放心我們學校的飲食可好了,我會多吃點的。”
媽媽還是不放心,最終嘆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卷錢,塞到我口袋,她說“孩子在營養方面千萬別省,想吃什麼就買。”
我握緊那一卷錢,心裡沉甸甸的,這都是平時幸苦爸媽省下來的,可是我現在確實需要錢,“謝謝媽媽。”
媽媽還想說什麼,卻被爸爸攔住道:“好了,車都要開了,讓她上去吧。”
爸爸提着行李到車上放好,然後戀戀不捨的看我一眼,看我坐好了,才下車。
隨着車窗外人影晃動,父母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最終看不見。
我坐在車裡才發現這和我去年坐的位置是一樣的,我回想起去年在車上遇見瑾宇的畫面,就覺得好笑,我不經意往旁邊一瞥,突然看見瑾宇依舊在我旁邊坐着,他朝我一笑,依舊是孩子般璀璨笑容,明媚而又單純,我不由的看癡了,伸出手想去撫摸他。
“姑娘,姑娘。”身旁的阿婆將我喚醒。
我回過神收回手,尷尬的對阿婆笑笑:“對不起啊,我認錯認了。”
我扭過頭看向窗外風景,可眼前模糊了起來,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到手背上,我想他,真的很想.....。。
到上海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我提着行李下了車,向四周環視了一圈,看看有沒便宜點的旅館,先住一晚,明天再找出租的房子。
我提着行李把汽車站四周全都轉一遍,都沒有便宜的旅館,身上又粘又熱,胃裡翻滾着,真想洗個澡睡一覺,我在旁邊商店買瓶汽水,順便問問走向這裡哪有住的地方,商店夥計告訴我穿過麥田裡,就有一家出租屋。
我提着行李,看着黑漆漆一眼望不到頭的道路,心裡惶恐起來,正打算放棄,路邊村民剛好開着收割機經過,他好心的載我一程,最後在拐彎處看見一箇舊房子,上面寫的“出租。”我一下子眼前亮了起來,趕忙跑進去。
房東太太是個五十來歲中年婦女,是個地道的上海人,穿着寬大的花色短袖,黑色綿綢褲,靠着門打量我一眼,伸出五根手指出來。
我說:“一個月五毛錢 ?”
她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我:“一個月五毛錢?你白住好了,我說的是一個月一個人五塊錢。”
我倒吸了口涼氣,五塊錢,我一個人能買好幾個月飯菜,我搖了搖頭正準備走出去。
房東太太叫住我,“好了,好了,看你是個小姑娘天又這麼晚了,給你算便宜點,一個月三塊五,我們還提供熱水,怎麼樣?”
我擡頭看一眼掛在牆上的表,已經十一點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出租房子的,要是在市中心更貴,我摸了摸肚子,我還沒吃晚飯,我餓着沒事,可別把寶寶餓着了,想到這裡只能對房東點點頭。
房東太太帶着我上二樓看房間,雖然房間不大,但因外面是田野,所以空氣不是一般的好,房東又說了衛生間在一樓樓梯口,廚房在一樓拐角處。還交代要吃飯還是做飯提前交煤錢,說完,正準備出房門。
“等一等。”我叫住她,“廚房裡還有飯嗎?我還沒吃飯。”
我花了三毛錢吃了一碗廚房剩下的涼米飯,沒過多久胃裡像是翻江倒海的往上涌,我飛快的跑下樓到衛生間裡,吐得七葷八素,我打開水龍頭,用涼水輸了漱口,正在洗漱的房東太太滿嘴白花花的牙膏,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我不好意思的對她微笑一下。
我把行李放好,全身放鬆的躺在牀上,眼睛看着蚊帳頂,心疼我今天花了五塊三,父母給我的錢不是很多,我必須找個工作,生孩子需要一筆開銷,養活孩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胡思亂想一通,又想起妍心的事,明天先去吳偉碩他媽開的麪館裡打聽打聽。這樣想着沒過一會兒眼皮就打架,一夜無夢,好眠。
我由於惦記着妍心的事,第二天早早就醒了。
我先來到吳偉碩他媽開的麪館裡,服務員小陳認得我,跑過來邊給我倒茶邊熱情的打招呼,她說:“妍心姐好久都沒來了,我們老闆娘總催促着讓偉碩哥把妍心姐帶家來吃頓便飯,可偉碩哥不知道是怎麼了,遲遲沒有帶妍心姐來,她們鬧矛盾了嗎?”
聽小陳這樣說,看來吳偉碩沒有把他和妍心分手的事告訴他媽媽,我不如向她打聽一下,妍心出事那一天吳偉碩在幹什麼,於是我對她說:“你知道6月24號吳偉碩那天在幹什麼嗎?”
他詫異的看我一眼,我又說:“那天正好是妍心帶吳偉碩見父母的日子,可吳偉碩沒有去,妍心現在都在生他的氣,所以我來問問,去給妍心說清楚,別讓他倆鬧彆扭了。”
小陳回想半天,才說:“那天偉碩哥陪老闆娘去了菜市場,回來之後,偉碩哥又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什麼地方了。之後他對老闆娘說他要去天津,現在都沒回來。”
我要了一碗麪邊吃邊問:“是不是你們老闆娘又吩咐他去買東西去了,能把阿姨叫來嗎?我想問問清楚。”
小陳說:“我們老闆娘前兩天回臺灣了。”
一個去天津,一個回臺灣,真是蹊蹺,我問:“回臺灣做什麼?”
小陳說:“我們老闆娘前不久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兒子。”
“啊?”我吃驚叫出聲,沒聽妍心說過吳偉碩還有個兄弟。
小陳看這時店裡沒有人,又對我小聲說:“聽說,我也是聽她們私底下說偉碩哥好像是老闆娘領養的,老闆娘的兒子在臺灣失散了,所以到上海才領養了偉碩哥,”
從吳偉碩他家飯店出來已經是中午了不知不覺的就來到妍心出事的那條街,這裡商家應該有可能是目睹妍心出事的那一幕,也有可能看到過那個卡車司機。
我試着向商家打聽,都說沒注意卡車司機的面貌,只注意到被撞倒是名孕婦。
我又來詢問賣菸酒茶水小賣部,店主是位老大爺,他說:“出事當天下午就有警察來問我有沒看清楚肇事司機相貌沒,我回答說,‘我兩眼昏花當時真沒看清相貌,我只看清楚他的輪廓,是個年輕人。’可能是開車的新手吧。”
我趕緊問:“是不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
老大爺眯着眼,想了半天說:“當時那個司機開的很快,我的眼睛真是看不清他的容貌。”又好奇地問:“姑娘,你這麼關心這件事,難道出事的是你什麼人?”
我說:“死者是我最好的朋友。” 更是一輩子的好姐妹......。
太陽光穿過樹葉間隙灑在我身上,我躲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柳樹下,偷偷的看着不遠處停在一心蛋糕分店黑色的小轎車,瑾宇正站在車前和店長說話,他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他的目光冰冷的看着店長,一臉的倦意。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坐車走了,我輕柔把手放在小腹上,小聲說:“寶寶,你看那就是你爸爸,他長的英俊吧,他笑起來纔好看呢,媽媽希望你以後長得像他一樣英俊。”如果我現在跑到他面前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他一定會認爲我是來像他勒索錢的,然後很厭惡的把錢摔倒我臉上,叫我以後別出現他面前。
我就是像這樣遠遠看看他就滿足了,哪怕一眼,哪怕此生永遠像這樣,我也知足了。
“笑一個,給姨媽笑一個。”我逗弄着懷裡一個月大的嬰兒,妍心媽媽給他起名叫允世,他長的很像妍心,眼睛不算大卻也明亮,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好似他認得我,鼻子像吳偉碩像一顆獨蒜掰肉肉的,小嘴一張一張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看着柔軟的小允世我竟鼻子酸了起來,因爲看見他我就想起妍心臨終時的模樣。
“思佳,喝杯果汁解解暑氣。”妍心媽媽端着一杯果汁進屋來,我把懷裡小允世小心翼翼遞給保姆,趕忙擦拭臉上淚珠,接過妍心媽媽手裡的果汁:“謝謝阿姨。”
妍心媽媽老了許多,眼神黯淡了不少,眼角多了好幾道皺紋,她說:“思佳,一看見你,我就想起妍心來,我這個當媽的虧欠她的實在太多了。她死的太冤了。”
我問:“阿姨,警察那邊還沒消息?”
她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沒有,所有的目擊者都說沒看清肇事司機的樣貌。”她輕嘆了一聲,說:“那個...你或許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說:“阿姨,你想把孩子交還給他的親生父親?”
妍心媽媽眼神柔和的看着正在奶媽懷裡熟睡小允世,說:“不,他是妍心留下來唯一的血脈,是我親外孫,他對我來說是妍心的替代,無論怎麼樣我必須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可我是怕孩子父親過來要孩子。”
我不知道該說出來孩子的父親是吳偉碩,“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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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說話時候,妍心爸爸走了進來,拉着我的手,手掌暖意傳了過來,對我露出慈愛的微笑:“心心,你回來了 。”
我被他這一句“心心”叫的嚇了一跳,我看了看妍心媽媽,她正皺着眉發愁看着自己的丈夫,又對我使個眼色。
我瞬間明白是怎麼回事,趕快對眼心爸爸說:“是,我回來了。”聲音卻哽咽起來。
他像小孩子一樣對我笑笑:“回來的好,讓你媽媽給你做好吃的,看你瘦的。”他的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我的妍心都長成大姑娘了。”說着又摸着我的臉頰,他“咦”的一聲,說:“妍心,你怎麼了?怎麼哭了?你在學校誰欺負你了,告訴爸爸,爸爸去修理他們,不要哭,我的寶貝,哭哭就不漂亮了。”說着用手擦我臉上的眼淚,奈何我臉上的眼淚越擦越多。
好不容易纔把妍心爸爸哄睡着,妍心媽媽看着丈夫的睡顏,對我說:“從妍心走了以後,他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時好時壞,有的時候他連我都不認得,嘴裡一直嚷嚷着妍心,妍心的,醫生說他得是心病,心病須得心藥醫,可是他這心藥永遠回不來。”說完她趴在丈夫身上捂嘴低聲哭起來。
我看着房間牆上掛着妍心的遺像,遺像上的妍心還是身穿粉紅色襯衣,兩條辮子垂在胸前,依舊露出可愛的笑容,我怔怔的望着她,心裡對她說:‘妍心到底是誰撞到你的,真的是吳偉碩嗎?你在夢裡告訴我,求你告訴我。’
在妍心家吃過完晚飯,天快黑了,妍心媽媽非要留我住到妍心屋子一晚,說天黑不安全,我回家她不放心。
我看着妍心屋子緊緊鎖的門,我搖了搖頭,實在沒有勇氣去開啓那扇門,裡面全裝的是我和妍心的回憶。
奔走了一天對撞死的妍心肇事司機毫無線索,我毫無目的的在這坐城市走着,夜間這座城市依舊繁花,當眼前的景物熟悉起來,我才反應過來這是多倫路,我停住腳步不敢往前走,因爲我怕我陷入回憶裡。
目光一閃,無意看到樹下有個熟悉的高大身影,當我慢慢走近看清楚,他正在盯着107號樓三層的窗戶,那是我的房間。
熟悉的身影一回頭也看到我,我彷彿見到親人了一般,心裡痛楚全部涌了上來,“哇。”的一聲,在原地哭起來。
他一愣,飛快的向我跑了過來,把我緊緊的擁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