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穀雨們都是在聽到十四的尖叫後,從屋子裡頭探出頭來看究竟的。當聽說有個新穀雨進來的時候,就更加耐不住性子,一個兩個站出來看熱鬧。
其他人自然是不覺得有什麼,但穀雨在看到不同年齡、不同版本,有老有少的自己時,視覺上的衝擊還是給她的心底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你……你們都叫穀雨?”
那個聲音啞啞的女子吭聲道:“不錯,我是第一個。她們都叫我大姐,這裡算上你一共有十六個穀雨。我們和你都一樣,都是公主送給皇上的。”她年齡看似最長,也因爲資歷最老,說話也有幾分老氣橫秋,對穀雨直接問道,“你見到皇上了?皇上是直接把你接到這裡來,還是先接進宮了?”
穀雨不明白她問這些做什麼,對於她的問題根本就不想回答,搞得好像政審似的,她可不想和她們上演什麼爭風吃醋的戲碼。
沒等穀雨回答,十四就撲哧一笑,“大姐,依我看,十六八成是被直接送到這裡來的。連我也都是如此的,更何況十六呢也不知道公主是怎麼想的,她還真以爲叫穀雨能討皇上歡心呢,她哪裡知道皇上早就已經厭倦了這個名字,恨不能永遠不要看到我們這些人的面孔纔好”
“厭倦了這個名字?”穀雨下意識地脫口問道。
“是啊”十四在新人面前忍不住賣弄道,“若不是厭倦又怎麼會在前兩年的時候把姐姐們都給送到這裡來,又怎麼會連我和十五瞧都不瞧一眼,就直接扔進上林苑?”她儘管語氣輕佻,卻聽得出來她也有幾分心酸。
“十四”阿十聽得十四的抱怨,臉色有些慘白,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
“怕什麼,反正又沒有人聽見。我們在這說什麼,也不會有人管的。”十四對於阿十的提醒頗爲不滿。心中的憤懣也就只有在穀雨這樣的新人面前才能泄出來。
她的話頓時讓其他人的神情也都黯淡下來,明明是衆所周知地事實。只是平日都自欺欺人地不去想罷了。
“也不知道我娘她過得好不好。”另一女子不禁幽怨地嘆了口氣。“要是能像大姐一樣。好歹伺候過皇上。我也就認了。可偏偏。皇上連看都不看一眼……既然要把我們扔在這兒不聞不問。又……又爲什麼要從公主那接收過來?”
對於她們來說。在公主府至少還有機會回鄉。可是被劉徹關在了這裡。卻是連希望都沒有了。
穀雨已然從衆人七嘴八舌地對話中明白過來。平陽公主年年向劉徹推薦“穀雨”。劉徹照單全收。一開始還把這些“穀雨”帶回了未央宮。後來則乾脆從平陽公主地手上直接轉手扔進了上林苑。只是因爲對平陽公主地賞賜照給。平陽公主便照舊給劉徹送上謳者。只是劉徹這段日子對平陽公主也越來越冷淡了。要不是因爲穀雨地一曲《詩頌》令劉徹勾起了對衛子夫地興趣。只怕劉徹纔不會頻繁光顧平陽公主府。
恐怕就連平陽公主也清楚知道。單單靠“穀雨”這兩個字。靠那相似地容貌也無法使劉徹駐足了。
雨又漸漸大了。其他人原本還有點興趣。但這個新來地傢伙一聲不吭。只問不答。頓時讓所有人興趣索然。又各自回屋去了。
阿十朝穀雨伸出手。想要把穀雨從假山中拉出來。可穀雨巋然不動。她要一個人留在這裡靜一靜。
阿十還以爲她和十四、十五她們剛來時一樣,接受不了被劉徹冷落的打擊,便只得任由穀雨一個人繼續站在那裡。
院子被燈籠照得如同白晝。每一個燈籠彷彿都代表着一個女子的心,高高地懸掛着,即使是大雨天,也點亮着,只期盼着有一日,劉徹能夠踏進這個院門。
可是穀雨的心卻涼涼的,明明是渾身冷,噴嚏一個接着一個,但擡頭看向那些燈籠的時候。只覺得燈籠照得人刺眼。
她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恐慌,那種恐慌的情緒佔據了她的整個心房,那種害怕和彷徨讓穀雨只覺得手腳冰涼。
她終於明白她害怕什麼了。
她一再對李頭推脫,不想再到漢朝來,推脫不掉被強行送回來,她就一直躲着不想再見有頭有臉地人物。因爲她害怕自己會因此而再度見到他。
她害怕公孫賀把自己想象成原先的自己,害怕平陽公主給自己取“穀雨”這個名字,不是爲了別的,就是害怕她把自己送到劉徹地面前。
她弄傷自己的臉。隱忍着自己的脾氣。費盡了所有的心機,就是不想讓他見到自己。不想讓他也把自己當做那個穀雨。
公孫賀可以,其他人可以,獨獨他不可以她害怕他沒有忘記自己,她害怕他會一直記得
她記得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他說他一定做到,如果這是她想要的。
她記得,卻不願想起。這句話就像是還沒有癒合的瘡疤,只要稍稍一碰,就會流出膿血來。因爲她知道,這句話定然隨着自己的“死去”而深深地烙在了劉徹的心底。
當聽說他收集了許多穀雨,當親眼所見這麼多穀雨地時候,她害怕得想要哭,答案,她早就知道。她明知道他不可能忘記自己,她明知道自己對於他的影響比對公孫賀還要深,只是她故意不承認,不想去見證罷了。
說到底,她害怕面對劉徹,她害怕劉徹對自己有着不一樣的感覺,最最害怕的是劉徹把自己再度當成那個穀雨。
可是,所有的害怕都不止是害怕,都成了既定的事實。而這纔是最可怕的事情。
穀雨鑽回地道,她想要快地把自己抽離開來,她一味地害怕,一味地逃避,獨獨沒有意識到自己之所以逃避,之所以這麼害怕,是因爲她自己根本就沒有把握自己的心。
她其實真正害怕的不是面對劉徹,而是面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