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華羅森把所有暗掉的名字記住後,時間剛好過去了半個小時。門內那位老人對着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趕快走。
“你爲什麼要幫我?”華羅森沉聲道。
他老態龍鍾的臉微微擡起,眉頭一直皺着,佝僂的腰背彷彿肩負着無形的包袱,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沉重起來。
“我這一生中做了一件後悔的事,然後爲了彌補這件後悔的事,又做了無數件令我後悔的事。人這一輩子最可悲的就是不斷的活在過去,不斷的去彌補以往的過錯,幫你,我僅僅想做一件不讓自己後悔的事。”
華羅森聽着這番話,略有所思,他不能完全聽懂,但他卻能感覺到老人身上那沉重的壓力。
“你是誰?”
老人輕輕笑了一下,身上的重擔彷彿卸掉了一些。
“到頭來,不過是回到最開始的地方。”
華羅森望着老人的笑臉,卻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的祠堂裡自己越來越遠,紅色的漆柱和大門都開始瘋狂的後退,漸漸地所有的景色都不見了,只留下之前記住的那些牌位上的名字。
每家每戶,誰是倖存者,歷歷在目,就像是要深深地刻在他的腦子裡。
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祠堂的外面,無論他再想靠近祠堂的大門,也無法觸及。
同時,他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
“剛剛我有進去過嗎?”華羅森開始回憶,但腦中卻只有那些倖存者的名字,這些名字無論如何都忘不了,但其他的事卻完全想不起來。
慢慢想……不要急……
他沉下心來,閉上眼睛,他想起自己進入過祠堂,也想起祠堂院子裡有着滔天的怨氣,然後——他站在院子裡沒敢進入祠堂裡,接着那些怨氣就像是活過來一樣開始襲擊他,隨後他就失去了意識,被逐出了祠堂。
但那些名字卻留在了腦海中。
伴隨着回憶,華羅森腦海中的畫面也越來越清晰,到了最後,他基本斷定這就是事實。
“也算是找到一些信息,我再四處逛逛,就回去和汪天逸匯合吧。”
……
曾祖母和汪天逸坐在街邊的露天小店,讓老闆上了兩碗熱騰騰的大餛飩。
“他家的餛飩餡大皮薄,最是好吃。”她說完,便低頭大口吃起了混沌。
汪天逸低頭看着碗中漂浮的蔥花和香菜,用勺子盛起一個餛飩,咬了一半兒。裡面的肉餡冒出熱氣,能看到裡面包了一個蝦仁,蝦仁周圍全都是肉餡,還冒着一絲油水。
他一口吃下,味道有點淡,但一樣鮮鹹可口,再喝一口湯,頓時身體便感覺到了一股熱流順着食管流淌下去,暖了心胃。
好吃。
雖然和唐元那傢伙做的還有一定差距,但在除了亡者都市的其他地方吃到這麼普通的一碗餛飩,對於汪天逸來說,簡直跟又活過來一樣。
當汪天逸吃了半碗時,曾祖母已經把整碗都吃光,意猶未盡的舔着嘴脣。
“見笑了,懷着孩子胃口確實有點大,不過吃遍這條街是我最後第二想做的事。”
“我知道。”
就出來閒逛的這麼一小會兒,他們已經沿着街邊吃了豬肉大蔥包子,蔥油餅,豆沙包,大餛飩。
等待汪天逸把剩下的餛飩吃完,曾祖母扶着桌子沿慢慢站起來,汪天逸趕緊過去扶她。
“你的肚子都這麼大了,還在外面亂走,萬一出了意外怎麼辦?”
“沒事,越是這樣,就越要走走,到了生產那天,就會輕鬆很多。”曾祖母笑了笑說。
“你叫什麼?感覺對着你叫曾奶奶有點奇怪。”汪天逸撓了撓頭。
“李伊婉,這是我的名字,你如果叫奶奶不習慣,可以管我叫李氏。”
她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事,拉着汪天逸順着街道往前走了一段,然後進入了一家糕點鋪子。
“喲,您又來了,這次要點什麼?”老闆很熱情。
“綠豆糕,還有這種酥餅,都包一點。”李伊婉說。
“你又要吃?”汪天逸從未見過胃口這麼大的女人,不過胃口大也是好事,民以食爲天,只要還能吃,就沒有什麼大問題,說明身體健康。
“不,帶回去給倆孩子。”提起兩個孩子,她的臉上露出溫柔中帶着母性的笑容。“他們倆最喜歡吃這家糕點。”
“但是——”她突然想到什麼,神色黯淡下來。
“怎麼了?”
“沒事,現在是歡樂時光,不要提那些事情了。”
汪天逸盯着李伊婉不太自然的表情。
她什麼都知道,而且從她的表情看出,未來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
隨後汪天逸就想到道長講的那個故事,他說自己的曾祖父從戰亂中活了下來,所以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也能預測一些。
“難道這裡要發動戰爭了嗎?”汪天逸思考着。“這些人都因這場戰爭而死?”
汪天逸走出糕點鋪,看着繁華的街道,還有叫賣的小販們和玩耍的孩子們。他突然發現一個共同點,就是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彷彿在用全部的生命去體驗生活的美好,大家都很認真的做着當下的事。
頗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覺。
彷彿活了今天,就沒有明天了一樣。
汪天逸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剛剛走出鋪子的李伊婉。
“這個鎮子很繁華啊,在這個年代裡,很難得。”
“是啊,我們這位於要道的十字路口,所以商業非常發達,而且歷史悠久,從明代就建成了這座鎮子,我們祖祖輩輩都是生活在這裡的人,每戶人家都有一門獨家手藝。”
太陽已經開始西下,火燒雲染紅了整片天際,美不勝收。
他們回到最開始的家,華羅森正等在那裡。
李伊婉提着糕點快步走回家,途中還擡頭看了看太陽,開始露出焦急的神情。
“少寧,冬兒!過來吃糕點了。”李伊婉大聲叫着,但是臉色卻越來越蒼白,就彷彿知道這兩個孩子不會迴應她一樣。
“他們不在。”汪天逸說。
“一定是出去玩了還沒回來。”李伊婉吞了吞口水,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同時淚水頓時紅了眼眶。
“會發生什麼事嗎?你知道的吧。”汪天逸大聲問。
“白天我們做什麼都可以,但是當太陽下山後,真正的‘鬼’就來了。”
華羅森皺了皺眉,鬼?是指怨靈嗎?難道是祠堂那邊的怨氣要被放出來嗎?
李伊婉口中喃喃着,全身顫抖:“無論發生多少次,都是噩夢。”
伴隨着遠方一聲巨響,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村鎮中漸漸升起黑霧。同時,從某處傳來警報聲,給本該寧靜的也平添了慌亂和緊張。
“來了來了,它們來了。”她走到門口,焦急的望着兩邊,兩個孩子還沒回來。
汪天逸靠近華羅森,低聲說:“恐怕這就是事故發生當晚的情況。”
“它們……你們不能反抗嗎?”
李伊婉搖了搖頭:“沒有辦法,我們反抗不了,只能逃。但我當初沒逃出去,現在也不可能逃。”
“你所說的‘鬼’是什麼?惡靈嗎?還是怨氣?”華羅森問。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鬼就是鬼,是我們心中最怕的東西。”李伊婉不斷張望着孩子們有沒有回來。“只要再早一點,只要能發生一點改變,倆孩子就能解脫。”
“你出去找不就行了,或者我們倆出去幫你找。”汪天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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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辦不到,到了晚上,一切都要按照規則運轉,每個人都是劇本中的木偶,所有戲份全部都是規定好的,但我卻希望能盡力做出一些改變。”
“不試試怎麼知道?”汪天逸剛要往前衝,卻發現有一種力量正阻止他前進。
門口發出一聲驚叫,李伊婉後退幾步,從外面飄進來一些黑色的人影。
它們全身漆黑,帶着沖天的煞氣和惡意,面目不清,卻能感覺到它們十分猙獰。
華羅森嚴肅起來,因爲他敏銳的感覺到,這些黑影正在嘲笑他們。
其中一個黑影的手裡提了兩個孩子,他們已經不能哭鬧了。
李伊婉手中的糕點撒了一地,酥餅沾上了泥土。
“對不起……”她淚流滿面。“娘反抗不了,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只是想讓他們在最後吃到自己喜歡的糕點,爲什麼就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