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落城裡已經開始張燈結綵,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和地球上的習俗別無二致,來自東方大陸的各家各戶都掛上了大紅燈籠,而西方大陸的人家,則是在院內堆起了篝火,門上掛起了鮮花,成羣結隊地去購置新衣新帽,準備着彩車;雖然看上去沒有東方大陸這邊熱鬧,但內心對於迎接新一年的熱情,卻是別無二致的。
只是在這一片祥和當中,稍微有那麼一些不和諧的音符旋律,在龍落城裡演奏着。
朱雀大街,覓香園分店門口。
原本因爲豐收慶典和期中測評而走紅的覓香園,前幾天還生意興隆,如今正是中午、本應最熱鬧的時候,店門卻緊緊關閉着。
西紅柿、臭雞蛋、白菜葉等,堆滿在了門前。而且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增長着,大有將店門堆滿的趨勢。更多的人站在門前,一邊跟着身旁的人高喊着,一邊將手中的生活垃圾扔向門口。
大概是因爲旁邊有成隊的城防軍圍觀着,成百上千的百姓們還剋制着理智,並沒有做出來什麼太過激的行動。不過偶爾有扔磚頭砸破窗戶的,軍隊士兵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樣的場景,發生在龍落城內每一處覓香園的分店門前。至於街道上的小攤小販們,早就默默地將“覓香園”的那朵綻放小花的標誌,從攤車上摳了下來。
至於陸府門前,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陸霖呢?陸天行呢?伍蘭英呢?讓他們給我出來!”
“老子吃了你們家那麼多肉,沒想到都是病豬肉……”
“賠錢!賠錢——”
“不賠錢,老子進去把你們家砸了燒了——”
羣情激憤中,從人羣裡衝出來了一個手握木棍,表情憤怒的男子,正要往陸家敞開的大門內衝去時,卻被站在門口、猶如小山般的光頭壯漢一手攔下了。只見石頭伸手揪住男子的衣領,像捉小雞般地將男子提了起來,拎在了半空中。
“陸家打人啦——賣病豬肉還要打人啊——”
被揪住的男子放聲大喊,四肢在空中撲騰掙扎着,手中的木棍一下下重重敲擊在滿頭滿臉西紅柿、爛菜葉和雞蛋的壯漢頭頂,打出了鮮血。而石頭只是輕輕地將男子扔回了人羣,一絲力氣都沒用。旁邊另一名也是全身髒物的,戴着缺了豁兒斗笠的男子,用衣袖上唯一干淨的一點兒地方幫石頭擦了擦頭頂的傷口;而就這個動作,頓時使他變成了衆矢之的。
“賣病豬肉,打人還有理了……”
“讓我們進去,進去!”
“我們是來退錢的!俺娘叮囑,不要我跟你們做生意合作了……”
人羣叫囂着,不斷從人羣中向兩人扔着髒物,但終究沒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畢竟石頭的體格有目共睹,而另外一個戴着斗笠的男子,雖然看着沒什麼威脅,但自始至終也沒放一個人進去過。
一個灰髮的小女孩從大門裡走了出來,立刻兩枚臭雞蛋便飛向了女孩冷冰冰的臉龐。女孩閃也沒有閃,只是擡起了手,一枚雞蛋便已經停留在了手指上;正要將臭雞蛋原封不動地送回去時,卻被旁邊的王二攔住了。
王二的兩隻手指尖,捏着另一隻臭雞蛋。
“……小雨,你回去吧。有我和石頭在,沒有人能從正門進來——你,還是負責看好後院等地方,防止有人跳牆進來。就算進來了,沒有先動手就不要打傷,扔出去就行……幫我洗一下斗笠。”
王二乾脆把頂滿了紅黃白髒物的斗笠摘了下來,遞給了小雨。女孩沉默地點點頭,拿着斗笠,轉身又走了進去。
門後,陸家大院裡,一隊隊婦女和身體或多或少有殘疾的男子,手中拿着棍棒菜刀鐵杴等,嚴陣以待地望着牆頭。看到小雨路過,這些日子裡已經清楚小雨身份地位的員工們也都紛紛行了尊敬的注目禮。有人開口打招呼,小雨便點頭答應。
畢竟在事情爆發的時刻,最先衝進大院的一些暴徒們,以及這幾天零星想要從大院其他方向突破進來的暴徒,都是這個看上去身體瘦弱、不堪一擊的女孩,一個個扔出去的。
當小雨走到陸家大院正中間的房屋內時,便看到蒙達、陳子陽、阿布、伍掌櫃等人圍坐在屋內,個個面帶愁色。
“大院裡的奴隸們,裡面肯定有被收買的,就是不知道是誰……昨晚上凌晨四點放進來了好幾個人,差點燒了房子……”
“別說奴隸!陸大當家的說過,要叫員工……現在這樣情況該怎麼辦?陸大當家的也沒說過,現在這幾天愛德華也不在,聽說出城去籌劃他的事情……我們該找誰拿主意?”
一旁宋叔沉默不語,邵氏連忙從小雨手中接過斗笠,聲音顫抖:“小雨姑娘,我那石頭在外面……”
“……受了點傷。不過沒事。”
聽到石頭受傷,邵氏立刻要往出跑,卻被小雨一把拉住:“沒事。你,不要出去。外面危險。”
“……我當然知道外面危險,看這斗笠都知道……但那是我孩兒啊……”
邵氏抹了把眼淚,拿着斗笠去沖洗不提。一旁伍掌櫃看向小雨:“現在情況必須讓陸公子知道……小雨姑娘,你有什麼方法,可以聯繫到陸霖麼?”
“闖皇城。”
女孩的回答簡單明瞭,每個人都可以看出來,她想這麼做似乎已經很久了。
“……不能潛入麼?”
“我不潛入。我只走正門。”
然後坐着的四人又陷入了愁緒當中。
“……要麼,我們去找一下愛德華?”
“愛德華據說已經出了龍落城,找到他時,可能新年慶就已經結束了。”
“但是現在,我們能不能撐過新年慶,還是未知……”
正在此時,大門處傳來陣陣喧鬧。
“當官的來啦!”
“讓當官的進去查抄陸家——”
隨着喧鬧聲,衆人遠遠看到一名披甲帶盔將軍,帶着數十名腰掛軍刀士兵走進院子,對兩邊虎視眈眈時刻準備一戰的員工們視而不見,直接向正廳這邊走來。
“等一下——”
伍掌櫃拉住想要上前的小雨。正廳門外,士兵們在門前站成整齊兩排,爲首披甲帶盔將軍走進正廳門內,摘下覆面盔,露出英俊面龐。
“你們應當有人認得我。我是李治東,和陸霖,關係不錯。我聽說了陸家現在的情況,等會我要去皇城和他說現在城裡發生的事情……但在我進皇城找他之前,我想從你們這裡獲取第一手的情況和說明。”
小雨面前,李治東將頭盔狠狠拍在了桌上。
“我想要知道,你們是不是瞞着陸霖——在賣病豬肉。如果是真的,那我就替我兄弟清理一下門戶,想來他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
龍落城外,陸家新建成的,集釀酒坊、農莊等爲一體的莊園門前。
“哥,你今天爲什麼會想着去農田裡走一圈……是和陸霖以及愛德華商量好了,準備開展一些新市場麼?可是現在的市場還沒有穩固……”
妮可推着坐在輪椅上的艾倫,兩人沿着田壟,緩緩從大門向農田內走去。
艾倫自從昨天接到一封信後,面部表情就始終沒有展開,甚至處理日常事情時,都因心不在焉犯了數處小錯誤。如若妮可不在身旁,務必造成不小損失。今天去農田,也許是想要散心,因此妮可沒有阻止。
“……不是的。現在龍落城裡,發生了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情。”
“什麼麻煩事情?需要我去幫忙麼?”
“不行。我們現在無法進城,遠距離的話,我們兩人能做到的十分有限……雖然我已經儘可能地安排了一些彌補的方案,但估計效果不大。只是這一次,我們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基業,可能要毀去大半了……”
艾倫語速緩慢沉重,妮可不明所以:“什麼?怎麼可能?現在覓香園已經發展得這麼好,儼然陸家要成爲龍落城裡新崛起的料理名門,有什麼事情能夠毀掉我們將近大半產業?!”
“……就是因爲發展速度太快,所以根基不穩定啊。如若再過一年半載,待到所有人心都統一齊了,也不會有此事端;但現在覓香園所有的基礎,都是來自於陸霖闖出的名聲,當他的名聲毀了的話……”
艾倫停頓住,深深搖頭不語。妮可面色驚慌道:“有什麼事情,可以毀掉陸霖這些日子樹立起的名聲?又是誰想要對付陸霖?理查德.萊因哈特不是已經……”
“正因爲理查德身死在龍落城外,而我們又是直接導致他死亡的因由——至少所有外人都是這麼認爲的。所以,理查德的哥哥,阿朗索.萊因哈特,來龍落城了。”
“……阿朗索……萊因哈特……”
紅髮少女口中喃喃念着,面色逐漸變得慘白。
兄妹兩人沿着田壟一路向前,艾倫控制機械手從身邊田野裡撈起一把泥土,放在指尖輕輕揉搓,任由黃棕色泥土從指尖一點點輕輕滑落。
“……妮可,我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需要你現在給出答案。”
沉默許久,坐在輪椅上、帽檐下光頭瘦弱青年開口說道。
“……什、什麼問題?”紅髮少女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好預感。
“如果需要你暫時離開龍落城、離開天凡帝國,你會不會想念陸霖?”
“爲什麼要離開?難道是因爲阿朗索……可我不想離開,我想留在這裡,爲陸霖做些什麼事情也好……”
“……恐怕,這件事情,不能由你了。畢竟阿朗索的目標……”
艾倫再次長嘆一聲,頭微微擡起,望向前方。妮可這才發覺,前方不知何時,有一男子垂手站立於數米開外。
“……二位就是弗萊爾兄妹?”
片刻,從男子口中傳來疑問。
“沒有錯,我們就是。請問您是……”
“我叫肖恩。是阿朗索.萊因哈特殿下的僕人。”
男子語氣淡然。妮可右手握上腰間刺劍劍柄。
“阿朗索殿下大人很賞識兩位,想要與兩位敘敘舊,不知兩位可否與我一起?”
“免了。”
艾倫將頭頂帽子扶正了些。
“請兩位再思考一下,畢竟阿朗索殿下不比理查德殿下那麼剛愎自用、脾氣暴烈,兩位應當可以和阿朗索殿下有很多共同話語可以聊……”
“……你從陸家莊園一路跟來,也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帶着你來這裡吧。”
艾倫沒有正面回答,望了望四周。此時三人已經距離莊園兩三公里,周圍再無任何旁人。
“你不想殃及農莊裡其他人,以及那些釀酒設施……”
肖恩搖搖頭,再擡起頭時,目光已經變清冷:“那就是說,你已經做好一戰的準備和決心了?”
未等艾倫再回話,妮可已經手擎刺劍,站在輪椅前,劍身開始燃燒。
“……不。我是想向你,以及阿朗索.萊因哈特殿下告別的。”
“告別?”
“一切的根源,都在於我和我妹妹身上。我知道,我再怎麼辯解、說我們沒有謀害理查德殿下,你們都不會聽,但我又不想和你一起回去過多理論……那就只能告別了。”
艾倫座下輪椅開始發出陣陣震動。未等肖恩反應,艾倫輪椅兩側機械手臂已然抓起面前紅髮女子,然後輪椅的輪子飛快旋轉,激起泥土地上一陣灰塵!
“休想跑——”
肖恩方纔反應過來,身軀向前衝去,然而輪椅已經帶着兩人絕塵而去,僅在田野盡頭地平線上,留下一個小黑點。
“……報!報告肖恩大人,一隊官兵已然將陸家莊園保護了起來,我們的人還要不要繼續呆在那裡……”
一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站在肖恩面前。肖恩思索片刻,搖搖頭:“所有人都撤吧。回城,向阿朗索殿下報告這些事情。”
……
這一天晚些時候,陸霖盯着面前風塵僕僕的小王爺,面色陰沉。
“這是艾倫在屋內留下的信件,以及對莊園內一應事務的交接……他似乎已經料到我的人會去莊園找他,搶先一步離開了莊園。算臨陣逃跑麼?”
“……不是。他在信裡說得很清楚,他離開的原因,一方面是轉移阿朗索的注意力,一方面是將自己置於暗處,這樣阿朗索想要再做什麼的話,也會有些顧忌……”陸霖搖搖頭,目光發散。
“你還真是相信自己的朋友呢……”
小王爺自顧自端起茶杯,目光盯向陸霖,眼神犀利:“那麼,現在城內城外的情況,你也都知道了。你準備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