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悵惘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他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是陶品婷站在身後。
“走吧,不是說好了要送我回家的嗎?”陶品婷問,噘着一張小嘴。
“你不是走了嗎?”他淡淡地問。
“我剛纔那是氣話,我就是要纏着你,就是要嫁給你。你知道的,劉海亮一直要娶我,我都不肯,一門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她手伸進他的臂彎,想要挎着他走,像來時一樣,卻被他不着痕跡地閃開了。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而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如同他對沈可佳的單戀一樣。
“婷婷,你不覺得我們做朋友就很好嗎?我真不想和你談婚論嫁,我們不合適。”
“我們怎麼不合適了?難道你和她就合適嗎?”陶品婷不悅地問,幽怨地往沈可佳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問太多了,走,我送你回家吧。”安俊生冷冷地說。
不管他臉多臭,總還是答應了送她回去的,她懂得見好就收,不再說什麼了,而是把話題轉向別處。
“對了,上次劉海亮問我你身邊有沒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性朋友,長相不錯,就是有點土。”陶品婷問。
“劉海亮問的?”安俊生心裡一下子警惕起來,沈可佳給他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她一說,他立即想起了劉海亮和沈可佳的過節。
這個男人果然是心眼小,還記着呢。
“你看見過我身邊有很土的人嗎?”安俊生問。想到劉海亮對沈可佳的形容,他有點想笑,當時的沈可佳可能還真是有點土吧。
不過現在做了服裝這一行,她的轉變很大,越來越時尚了。從這點來看,她可能不那麼容易被劉海亮找到。
“沒發現,安大公子身邊都是些時尚漂亮的女人,土的哪兒配在你身邊啊?”陶品婷咯咯地笑着,哄他高興。
安俊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出於保護沈可佳的目的,叮囑了她一句:“那個劉海亮不是什麼好東西,沒事還是少和他混在一處。”
陶品婷盯着他的臉看了老半天,抿嘴笑了。
“我和他在一起,你吃醋嗎?”
安俊生又笑,雖然很淡,卻讓她覺得自己是猜對了。
“好,你說不和他在一起,就不和他在一起。”
……
沈可佳重新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快下班時秦子安來接她,他已經訂好了晚上的機票飛往M市。
“寶貝兒,今天工作開心嗎?”他問。
“當然了,每天都很開心。只要能看到你,我就高興。”沈可佳甜蜜蜜地說,她是不會把負面情緒給他看的。
“走啦,去吃飯,我們坐晚上的飛機去見我媽。”他在她額頭親了一下,摟着她腰走人。
兩人吃過飯,去了機場,飛機在十一點起飛。
沈可佳第一次坐飛機有點緊張,秦子安就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看那個女的。”他悄悄指了指候機大廳的一個女人,小聲和她說。
“怎麼了?”
“我一看她就想起你以前了,怎麼就那麼土啊!”他好笑地說。
“誰土了?”她剜了他一眼,嘟着嘴不滿地說道。
“你呀!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的樣子呢。那天你穿了一件毛衣,藍色的毛衣,胳膊上還有好多洞。一條咖啡色的西褲,一雙踢破了皮的高跟鞋。”這個王八蛋,竟然把她那時的穿着記得那麼清楚。連她腳上的鞋尖踢破皮都被他發現了。
沈可佳囧極了,想起當時自己的那副模樣,好像還真是土呢。當然,在當時來說,她還是認爲很時尚的。
“我就在想,這麼漂亮一女孩兒怎麼就穿成這樣呢?鞋子完全不搭配褲子,褲子完全不搭配毛衣,毛衣又完全不搭配發型,髮型完全配不上臉型。”
“去你的!不許你說,再說我要揪你了。”沈可佳虎着臉,不悅地說道。
“我又沒說錯,你說你毛衣怎麼配西褲呢?你好歹也配一件襯衫吧?藍色毛衣,咖啡色褲子,紫色的鞋……哈哈哈哈哈哈……”想到當時的情景,秦子安禁不住笑出聲來,惹的沈可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捶他打他不理他。
“不許你再笑我了,再笑我要生氣了。”沈可佳躲希望自己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完美的呀,至少也得讓他眼前一亮。
誰知道,在他眼裡,初見的她竟是那副模樣。
“好了好了,不生氣,乖啊。不笑你,我討飯時候穿的不比你還土嗎?我那時候冬天吧,穿着襯衫,夏天穿破棉襖。那樣我也不覺得丟人,還覺得很帥呢。”說起這些,秦子安已經一點也不會傷心了。他覺得他這前半生所有的磨難都是爲了有朝一日,能見到沈可佳,爲了和她在一起,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傻瓜,你那時候太可憐了!”沈可佳站起身,摟住他的頭,柔聲說。
他的頭剛好靠上她柔軟的胸脯,她在非常單純地安慰他,他卻沒動好心思,故意磨蹭了她兩下。
她一激靈趕忙放開了他,這傢伙也太大膽了。
正要擰他一下,見一箇中年男人朝他們這邊走來,坐在靠近他們的位置。
那人有些眼熟,沈可佳在腦海中搜索了很久,才終於知道他是誰。這人,她只在電視上見過,正是本市市長——安致和。
這世界到底是有多小?
沈可佳中午時和安市長夫人喝了咖啡,下午又和他兒子“兒媳”在商場裡面糾葛,晚上竟還碰到了安市長本人。
他比電視上看起來要老一點,表情沉重,沒往他們這邊看。
沈可佳忽然想起他曾經對付秦子安的事,心裡對他有恨意,又怕自己的眼光出賣了她和秦子安。
讓他看見了秦子安很危險,雖然他答應過安俊生不傷害秦子安,誰知道他說話算數不算數,還是躲着點的好。
“我們隨便轉轉吧,這裡有點悶。”沈可佳對秦子安小聲說。
“悶嗎?別轉了吧?馬上就要登機了。”
“好吧,那就不轉,坐這兒吧。我累了,想靠着你歇一會兒。”她說,他便摟過她來。
沈可佳特意想辦法擋住他的臉,讓他別和安市長對視。
“你也閉上眼,我要和你一起睡。”她很小聲地靠在他耳邊說。
然後秦子安也靠近她的耳邊小聲說:“怎麼在這兒公然引誘我?不知道我天天盼着和你睡嗎?”
沈可佳臉被他說的通紅,卻又只能忍着,心想,你這個混蛋,你等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
好不容易捱到了登機,一切安全,安致和一直在閉目養神,沒看到他們。
沈可佳挽着秦子安的胳膊恨不得飛到飛機上面去,再別和那個狠心的市長打照面。
誰知天總不隨人願,在頭等艙坐下後,沈可佳才驚訝的發現那位市長就坐在他們同一排的座位上。
沈可佳靠着窗,秦子安靠近走道,走道旁邊就是安市長。
“我們換個位子吧,我不想坐這邊。”沈可佳站起身和秦子安說道。
“靠窗舒服點兒。”秦子安溫柔地說。
“我不要,我就要靠走道那邊,待會兒睡着了的時候左右都有人,省的害怕。”
“那好吧!”秦子安於是和沈可佳換了位置。
飛機起飛時,沈可佳有些不舒服。也許是因爲長期的生病還沒有完全康復,再加上第一次坐飛機有些不適應。
開始還忍着,後來飛機雖然飛行平穩了,她暈機的症狀卻一點也沒有緩解。
“寶貝兒,你臉色不好,暈機了嗎?”秦子安緊張地問,看她的臉蒼白的,額頭還滲出細密的汗。
“我沒事!”她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己只要休息一下就行了。
“拿這個給她吃吧,比暈機藥還好用。”安市長聽到了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站起身,遞過來一小袋的生薑。
“不用不用,謝謝!”沈可佳慌了,真後悔自己沒有忍住,到底讓安市長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了。
“謝謝!”秦子安本來是不願意接受陌生人幫助的,可他不想讓沈可佳難受,伸手接過了安市長手裡的生薑。
兩人在一拿一送之間,打量了一眼彼此,竟都有熟悉之感。
安市長有着超人的記憶力,一下就想起這個有點黑的小子是他曾看過照片的秦子安。
秦子安呢,也想起來眼前這位是安市長。以前總聽眉姐說起他,對他印象並不好。奇怪的是,今天看他這一眼,並不覺得他是個多讓人討厭的人。
安市長也有同感,本以爲再見到這個年輕人,他會很痛恨,畢竟是他搶了他的小情人。
此時,他卻只想要多看他兩眼,總覺得他的眉眼之間還有種更熟悉的感覺。
沈可佳看他們這樣對望着,很緊張。秦子安已經接受了他的幫助,顯然她不該拒絕了。
“把這個給我吃了吧,我暈的難受。”她趕忙說話,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視。
“謝謝!”秦子安再次說,打開袋子拿出了一塊兒生薑給沈可佳。
他自己沒有吃,要是他吃了,就會發現這姜做的和他母親曾經做給他吃的一模一樣。
安市長總是隨身帶着這個的,是他親手做的姜。記得當年他暈車,秦麗蓉心疼他,到處打聽什麼東西吃了會不暈車,就有人告訴她生薑有用。
可是安致和不喜歡吃薑,她就想辦法用醋醃好,再放點糖,這樣生薑的味就蓋住了。
安致和很感動於她的溫柔體貼,後來他不暈機了,卻也每次都帶着。在飛機上不想公事時,他就會拿出生薑來一點點地咀嚼,回味他們從前在一起時最平凡卻非常幸福的日子。
他爲他的前途出賣了最單純的愛情,儘管現在家庭和睦,心裡卻總免不了空落落的。
有時他覺得只有在飛機上,離開地面吃着生薑時,他才真真正正地活着。
沈可佳吃了安致和給的生薑,好多了,她轉過頭輕聲和他說了一句謝謝,臉上緊張和防備的神色遮掩不住。
安致和只輕聲回了一句不用謝就轉過臉去,他平時見的人多對他有敬畏之色,已經習慣了。
何況他覺得沈可佳的神態可能是怕自己傷害了他丈夫,他不想給他們造成壓迫感,畢竟他們是他兒子的朋友。
他轉過去對沈可佳當然是一種解放,她側過身儘量去擋住他們兩個人對望,和秦子安輕聲細語地聊天。
“睡吧,寶貝兒。”秦子安見她臉色好多了,也放心了,摟着她讓她靠在他懷裡。
沈可佳閉上了眼,任他拍哄着自己,眼皮還真的一點點沉下來。
安致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想往秦子安那兒看兩眼。難道那個年輕人有什麼特別的嗎?他也說不出來爲什麼要看,閉目養神一會兒,就會再掃兩眼。
秦子安和他對視了幾次,又低下頭專心地拍着沈可佳。
安致和重新陷入了對亡妻的相思之中,這次去掃墓,他要在墓前多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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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能,他多希望那兩個流浪的孩子沒死,也能夠在今天去掃墓。安致和,你這想法太不切實際了。他們要是活着,不可能找不到的。那麼小的兩個孩子,怎麼生存的了。
何況,這也是對你拋棄妻子的報應,活該你失去她,也失去兩個孩子。想到這些,他沒有心情再看秦子安了,閉上眼睛品嚐着失去一切的苦澀。
凌晨四點,飛機在M市機場降落,秦子安提前一會兒搖醒了沈可佳。
秦子安直接帶沈可佳打車去了早預定好的賓館入住,這樣她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天亮以後他們還要去買祭掃的東西,然後轉車去市郊,他怕她會累,一到酒店就讓她趕緊睡了。
秦子安根本就不相信死了的人還能花什麼冥錢,他卻總記得小時候和母親去給外公掃墓的情景。
“媽,這錢又不能用,爲什麼還要燒,這不是糊弄死人嗎?”他好奇地問。
母親永遠都是寬和的,即使他的話說的很不多,她也只是輕聲地解釋給他聽。
“不能把過世的人說成是死人,那是對逝者的不敬。沒有人知道人去世後是什麼樣子,我們覺得用不上,興許他們真用得上呢?再說,你外公他受了一輩子的苦,一直爲錢愁。活着時媽沒能力孝順他,過世了,我還能讓他缺錢嗎?”
後來他長大了,漸漸地明白了母親那些話的含義,現在他也會堅持着買很多紙錢。每年祭掃時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總是心酸的,他覺得自己不孝,讓母親那麼早就爲了他和妹妹操心地走了。
想起被拋棄以後,總是寬和微笑的母親漸漸沒有了笑意,有的只是微微的嘆息。儘管這些嘆息儘量避開他們兄妹,他卻還是很多次都聽到了。
這天上午,他帶着沈可佳去給母親買了很多冥錢,有金元寶,冥幣。總之,各種各樣的都買了不少。他要讓母親在泉下方便,有整錢有零錢,再不爲生活操心。
出發前,他還柔聲和沈可佳說話,帶她吃早餐。
開始買祭掃物品後,他只是和商販說話,其他時間表情很嚴肅。
沈可佳知道他是想母親了,不打擾他的哀思,只默默地跟在他旁邊,和他一起拿祭掃物品。
秦子安挑的很用心,準備這些東西時用了很久的時間。每一疊紙他都仔細看過,怕裡面有壞錢,母親不高興。
安致和此時卻早已經到了墓地,他一清早就到了,動手把前妻墓邊的荒草給拔了。
把她的墓地打掃的乾乾淨淨以後,他在她墓前坐下來,和她說話。
“小杜鵑,我來看你了。每年我都是在路口給你燒些紙,今年我到這裡看你。我就在這裡坐一整天,陪你說話。你說人死以後到底有沒有靈魂呢?如果有,我爲什麼很少夢見你。是你怪我拋棄了你,不肯原諒我嗎?我不想解釋什麼,錯了就是錯了。你不原諒我,我也不怪你。只求你託個夢告訴我,我們的孩子在哪裡?就算是真的沒有了,難道連屍體也沒了嗎?”他撫摸着墓碑,說到此處淚水流了出來。
“你看,今天我給你買了一束玫瑰花。你是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送這個。每年還有個什麼情人節,滿大街的賣玫瑰花的。現在的年輕人可開放了,在大街上抱在一起就親。你看我們那時候多保守啊,在路上哪兒敢牽手?”
雖然那時人都膽小,秦麗蓉爲了愛他卻付出了足夠的勇氣。
他家的成分有問題,他的父親因爲文化大革命的政治錯誤被下放了,他和母親也被下放,正好下放到秦麗蓉家鄉。
她被他的氣質迷住了,甚至在沒有婚約的情況下就以身相許。
他也以爲自己會一輩子和那個女人相守的,沒想到,他還是抵制不住回城的誘惑。
回城的途徑是參軍,他把自己的本名劉德勝改了,用了一個老鄉的名字安致和報名的。
進了部隊以後,他有幾年時間還是和秦麗蓉保持聯繫的。在那期間,另一個女人走進了他的生活,她就是後來的市長夫人。
無疑她是對他的前途有幫助的,因爲她的父親是部隊裡的高幹,只要他能娶了那個女人,他家平反肯定沒有問題。
於是他違背了自己的良心,和她在一起了。
最後一次去看秦麗蓉,就是秦子安記憶中的那一次。他沒看到自己的兒子,在和秦麗蓉一夜春宵後,狠心離開。
回憶着那些,他能體會到長眠於此處的女人當時定是心如刀割。
此時,她卻什麼也不知道了,撒手而去,留下他愧疚一生。
“小杜鵑,要是我死了,想和你葬在一起,你會願意嗎?”他帶着淚,問。
“我想,你一定不會願意的。你是那樣倔強,怎麼可能原諒我這個負心的陳世美。”
在他訴說着一切的時候,秦子安和沈可佳終於準備齊全了,打了一輛車往城郊而來。
母親的墓越來越近了,秦子安的心也越揪越緊。他想起母親那沒有笑臉的樣子,心都要碎了,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真希望能對着那個負心人狠狠地打上一頓亂拳,才能替母親解恨。
沈可佳輕輕撫上他握緊的拳,默默地給予他關心。
在半個多小時的顛簸後,他們到了目的地。
提着大袋小袋的東西到了母親墓前,赫然發現一束火紅的玫瑰擺在墓碑前。
“好像有人來過了。”沈可佳對秦子安說道。
秦子安拿起那束紅玫瑰,看到裡面有一張卡片,上面用蒼勁的字寫着:“小杜鵑,我永遠愛你!”落款是罪人劉德勝。
“是他!”秦子安咬牙切齒地說,揉碎了那張紙片。他本來不記得父親的名字的,但是有一點點印象,現在看到這個名字他可以確信,一定是那個負心人。
“你幹什麼去?”沈可佳見他瘋了似的沿着小路往停在那兒等待他們的出租車跑去。
“我要去追那個罪人,那個混蛋!我要問問他有什麼臉面來打擾我媽的平靜,我要把他打死在我媽的墓前。”
“別!”沈可佳緊緊地抱住了秦子安,讓他動彈不得。
“你追不上了,你想啊,我們來的時候一輛車都沒有看見,證明那個人早就走了。子安,聽我的,我們回去給媽送錢去吧。你還沒跟她介紹我呢,我這個醜媳婦總要見見婆婆吧。”
沈可佳想起剛纔快到這裡的時候,有輛的士和他們的的士擦肩而過。她因爲要安慰秦子安就沒注意看,想必那個人就是劉德勝了。
她不敢告訴秦子安實情啊,這可是荒郊野外的,一箇中年人怎麼可能是秦子安的對手呢?
萬一他真把對方給打死打殘,那他成了什麼人了?那男人再壞,總給了他生命,是他親生父親啊。
她一定要想辦法化解他對父親的仇恨,不過顯然現在不是化解的時候。
秦子安四下看去,的確是看不到車影,也看不到人影。看看沈可佳已經嚇壞了,他鬆開了拳頭,摟了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