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大殿內有些沉悶,即使開着幾扇大菱窗也沒有一絲風吹入……
寬大空蕩的殿中,只佇立着一人!
楊熠手中拿着一本書,似乎在看,又似乎沒有看……
他一身玄色夾暗金綢紋長袍,靜靜的站在那裡如同雕塑踝。
他五官深邃,瞳深如夜……
窗外的八角宮燈隨風晃動着,打下陰影斜斜覆在他的臉頰上,半掩不掩的模糊耘!
貼身侍奉聖上的大宮女昶菁,端着烏梨木鎏金雕龍的托盤走進殿中,盤子上面託着用剛剛冰井水湃過的五色鮮果,用精緻的鳶尾紋白瓷小碟裡盛着,果子上還掛着清井水滴,顯得鮮嫩欲滴。
昶菁斂容上前幾步,躬身跪在楊熠的面前:“皇上,您晚膳就沒有用,奴婢湃了些鮮果,您多少用些吧!”
楊熠雙手負背緩緩轉身過來,英俊冷傲的臉上再無平日裡的輕浮紈絝,濃墨般秀挺的眉微微蹙着,一雙幽黑深不可測的雙眸彷彿能夠穿透人心。
昶菁看到皇帝的目光,心頭不由一顫,眼神也不由畏懼起來。
她八歲開始侍奉他,跟隨他多年,卻依然摸不透他深不可測的心思。皇帝絕頂聰明,最擅長隱藏自己的本性。爲了達到目的,常常不擇手段。他在狠厲的時候,辣手無人能及!
皇帝冷冷地說道:“朕等的消息呢?”
昶菁跪在地上,將手中的托盤高高舉起!
楊熠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慎重之極……
若是被外人看到,就會覺得不可思議,平日裡嘻嘻哈哈的一個男子,也會有如此認真專注的神態?究竟哪一個模樣、纔是他的真實面目?
楊熠從鮮果中間抽出了一個小布條,上面隱隱約約寫了一些什麼,他用指尖捻開布條看了幾眼……
楊熠秀致眉峰蹙起,立刻走到燭臺前,將那布條兒燃起。火光兒跳躍,映襯在他的黑眸中陰沉一片:
“回信!朕靜候佳音……”
“諾!……”
昶菁磕了頭,退後幾步將鮮果放置在書案上。
“皇上,還有一件事。昨天半夜裡,太后身邊大宮女,憐兒姑娘傳來消息!”昶菁低聲言道!
“憐兒?……”楊熠回想起,不久前纔剛剛到手的女子。
他與皇太后身邊最親近的大宮女憐兒,在慈宣宮偏殿花廳裡一番追逐撕扯,被初次入宮的蘇離兮撞上,差點壞了他的好事。
幸好,他最終還是想其它的辦法得手了!
昶菁說道:“那一日,太后娘娘在宣見安國公之前,收到一封密信,對着安國公發了一頓怒火,還將那一封信撕得米分碎!憐兒姑娘趁人不備,冒險收集了那些迷信的碎末,悄悄粘帖起來,看到了裡面的內容後,又將碎末毀掉了!”
“什麼內容?”楊熠的神態立刻警惕起來!
昶菁上前幾步,踮起腳尖兒俯身在皇上的耳邊,竊竊私語一番……
“哼!……”楊熠冷笑一聲:“這消息來得好!”
他低頭,輕輕撫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無自嘲地說道:
“太后身邊的人都是軟硬不吃、深閉固拒。不枉朕、白白犧牲自己的色/相,勾/引那宮女憐兒一回。如今,倒叫曾經對太后忠心耿耿的她,變得對朕死心塌地了,這樣私/密的消息都能冒死送出來!”
他的面色有些發暗,聲調更加的深沉:“朕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倒像是歌舞坊中的男/伎!”
昶菁心中難過,憐憫地看了皇上一眼,又低頭不語!
楊熠的神態變得狠厲幾分:“朕、何嘗不想做安水屹那般品潔高雅的君子?可惜,君子不是人人都有命去做!”
“皇上……”昶菁軟軟地叫了一聲,內心充滿了哀傷!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脖子上的衣襟,將她扯到自己的身前:“昶菁,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很下/濺?爲到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出/賣自己的身體!”
昶菁的瞳孔在顫抖:“不…不是!在奴婢的心目中,皇上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她鼓起勇氣說道:“奴婢,願意真心實意地侍奉皇上一輩子,做您的女人!”
楊熠緩緩地鬆開了手,突然煩躁幾分,揮了一下手:“出去!”
昶菁面露失落之情,深深地躬身行禮,悄悄走出了殿門……
楊熠在大殿的青石方磚上渡步徘徊,前方的路太艱辛,每走一步,他都要計算再計算,一步都錯不得!
他閉眼長嘆,過了良久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眸。
他的目光被那一盤新鮮的水果吸引過去,隨手拈起一個黃澄澄的梨子,在手中把玩着。
一個清新的梨子?……
不知怎麼的?他那煩躁的心情,又變得安靜起來!
他的腦海中,浮
現出那一日蘇離兮進宮覲見太后時的模樣……
那個舞伎走進大殿,謹小慎微微曲側身,低垂的脖子、柔美的肩膀、纖細的腰肢、飄逸的裙襬再到足尖兒,如同一條清澈的水線流過般幽靜嫺雅……
楊熠心中的某處,不由柔軟起來!
他的嘴角挑起一抹溫潤的笑意,也許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笑容!
楊熠朝着外間打了個響指兒……
一名青衣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單膝跪在地板上:“昶十一叩見九爺。”
楊熠玩弄着手中的梨子,不經意地問道:“安郡王府那邊兒如何?”
昶十一恭敬答道:“回稟九爺。那安郡王自從與您定下賭約以後,並沒有什麼異常表現。每日裡照常去禮部了個卯,有公務就處理一下,沒有公務便同一羣文人把酒談詩,昨日和清平樂宮的樂師李灃年彈了一會子琴,似乎商討什麼音律。”
“噢?…”楊熠的眉梢上挑,有了幾分興趣:“他沒有什麼煩惱的模樣?”
這件事裡透着些許古怪?一個必然會輸掉的賭約,安水屹絲毫都不着急,也不採取任何措施?
昶十一答道:“沒有任何異常。安郡王心情不見得有多好,也不見得有多差,與往日無異!”
“舞伎蘇離兮呢?”楊熠又問:“安水屹回府以後,他們兩個人進展如何?”
昶十一答道:“據安插在郡王府裡的暗線傳信,安郡王與蘇離兮相當守禮,沒有任何逾越之處,仍然是分開住!蘇離兮住在凌波苑,安郡主從不在那裡過夜,坐一會就走。”
楊熠舒展了眉頭,心情明朗幾分:“蘇離兮可曾知道了賭約的事情?”
“已然知曉了!她曾與身邊的大丫鬟青梅,抱怨過兩句就沒有再提了。其它亦是與往日無異,不悲不喜,一切照常。這段時間,她回水韻坊住過三夜,說是親自照顧母親的病痛,並遣走了兩個丫鬟。她連夜熬藥不休不眠,小偏院裡傳出藥香,水韻坊衆人都稱讚其有孝心、不忘舊情。”
楊熠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居然也不着急?
這件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這兩個人在搞什麼鬼?距離那月圓之夜三生湖賭約只餘三日了,他們竟然不採取任何補救措施?難不成,這兩個人想要私奔……
想到這裡,楊熠言道:“盯緊他們兩個人,誰都不許出城!誰若是有出城的意圖和舉動,立刻抓捕進宮!”
“是!”昶十一回答:“雖然我們現在人手很緊張,西茲和北戎、以及南越都有我們的人。還是抽出人手,派人日日/夜/夜盯着他們了。”
楊熠將手中的梨子放回托盤,輕輕轉動着大拇指上的帝綠扳指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空蕩:“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之時,都會做些什麼?”
“大部分時候,兩人會在一起討論歌舞,繪製一套什麼舞譜,好像叫《梨花落》。蘇離兮極其喜愛跳舞,每日清晨、傍晚必然練習幾個時辰,風雨無阻。安郡王爲她作畫,宮廷樂師李灃年爲她撫琴……”
“每畫成一張舞譜,那蘇離兮便高興得不得了,非常珍愛的收藏起來。她有一個上好的檀木畫匣子,專門存放那十多張舞譜,張張都是安郡王親自爲她繪製。”
“哼……”楊熠冷哼。
他們兩個人過得十分愜意、詩情畫意?
可惜,好景不常在,只等那安水屹輸了賭約,將蘇離兮送回水韻坊中,他就要出手了!
蘇離兮,只能做他的女人!
可是,他爲什麼還是覺得如此不安?
楊熠越想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帖,拇指上的扳指轉動更快:“難道,一點異常都沒有?”
昶十一想了想,回答:“非要挑異常的話?那蘇離兮最近幾天迷上了針線女紅,郡王府購置了大量上好的各色錦緞衣料,供她縫縫剪剪,拼來湊去,剪壞了很多衣料,誰也不知道她做的是什麼?不過,都是些女孩子家不值錢的小玩意……”
“嗯!”楊熠看向窗外的枝葉:“女孩子家,做些針線活兒也好!”
楊熠又問:“三生湖那邊呢?勘察過了嗎?”
昶十一點頭:“昶十三、昶十五、昶十七他們幾個潛水功夫好的人,都沉到湖底去查了幾遍。那一片茂密的荷葉下面沒有絲毫玄機可取巧,沒有任何木頭暗樁可以站立,湖底深處不可測,淺處的淤泥太軟,都做不了機關。”
“幾個輕功極好的弟兄,站在荷葉上試了一試,撐不過去片刻就摔下來了,更不要說在荷葉上長久的跳舞了!”
楊熠的面色清冷:“日/夜/盯緊三生湖,不許可疑人等靠近,更不許人潛入湖底去做什麼機關。”
他閉上眼眸,腦海中全是她的影子!
朕,一定要贏了這次賭約!……
朕,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