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家細嚼慢嚥的吃罷午飯,花月容姑姑讓衆位舞伎各自回去休息,她再次提醒大家明日清晨的第一次昭訓,莫要遲到!
蘇離兮和酈飛煙,兩個從小到大一起學習技藝的小舞伎,在這陌生的天熙內廷裡遇上,自然是一番欣喜激動,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相互傾訴!
兩位白裙宮裝的女子手牽手,在北殿的西花苑裡閒逛起來。夏末秋至,天氣漸漸乾涼起來!到處都有飄落的樹葉,被風吹着滿地打滾兒。
酈飛煙坐在雕繪花廊的欄杆上,翹晃着着一雙腳兒,高興的微笑着:“我只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再也見不到身邊的親人和朋友了!不曾想都在這裡遇上妹妹,可不是我的幸運!蹂”
“能夠遇見姐姐,也是離兮的運氣。”蘇離兮不可置否的笑了一笑:“飛煙姐姐這一路甄選入宮甚是幸苦,如今可算是如願以償了!”
酈飛煙捋了捋額前的鬢髮,面色驕傲,眼波流動:“可不是嘛!唉…這幾個月不知吃了多少苦頭,看了多少人的眼色,受了多少嬤嬤的氣?單說這水韻坊的銀兩,都快被我花費光了!該”
她捂着嘴偷偷笑道:“那司徒坊主看到我,又是嘆氣、又是痛惜、又是期待,她心裡矛盾得狠!爲了能將我送進宮來,坊主可謂是費盡了心血。現在,我終於爲水韻坊爭了一口氣,水韻坊名聲大作,上了幾個檔次,賓客如雲來,我也算對得起坊主了,”
蘇離兮的腦海中,想到司徒坊主的模樣,心中也不覺得好笑:“花費那麼多錢,司徒坊主定是心疼的要命!”
酈飛煙又想到了什麼,嘆息一下:“還有我那可憐的酈姑姑,將自己一輩子積攢的金銀細軟,都拿出來打點兒考官。我心裡只覺得對不住她。她如今年紀大了,極少會有恩客點她跳舞陪/夜。她只能在水韻坊教習童舞伎,根本沒有多餘的銀兩收入。”
蘇離兮回憶起了酈師傅的身影,嚴厲、刻薄、謹慎,對離兮甚是討厭。可她對待自己的親侄女酈飛煙,真是掏心掏肺得好!
酈飛煙接着說道:“酈姑姑沒有了傍身的銀兩,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過得多麼艱難?我既然進了宮,就一定要混出個人上人來,我要想辦法得到皇上的臨幸,才能晉升品級,增加月奉銀兩。將來,好叫我酈姑姑過上富足的日子!”
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道:“我聽說,得寵的宮舞伎指望的不止是月奉銀兩,皇上賞賜的禮物更多,各類金釵玉器古玩書畫,算起來都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呢!”
蘇離兮心中暗暗吐槽,卻只能點點頭:“你是個孝敬的!飛煙姐姐,我想問問你,我娘如今怎麼樣了?我…進宮前有些忙,都沒有怎麼去探望她!”
酈飛煙想了想,說道:“離兮妹妹只管放心。我進宮之前,曾經去看過蘇師傅,她身邊有兩個丫鬟侍奉,安郡王每天都遣派郎中來把脈,藥物糧資都按時送過來,咦?”
蘇離兮不由對安水屹更加的內疚、感激。
提到安郡王,酈飛煙突然驚訝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蘇離兮一番:“離兮,我剛剛只顧着自個兒高興了,竟然忘記問你。你不是應該納入郡王府做侍妾嗎?如何…變成了一個宮舞伎了?”
蘇離兮現在一身新進宮舞伎的裝扮,很顯然與她一樣。這是爲什麼?
“我……”蘇離兮欲言又止,神態羞澀中透漏着絲絲怨恨:“姐姐別問了!這事說來話長,等以後我慢慢告訴你可好?”
她被紈絝皇帝強/迫了,這叫她如何切齒?
酈飛煙向來是一個懂事、聰慧、會體諒的人,她看到蘇離兮爲難的模樣,知道她必有難言之隱!她暗暗猜測,難不成,是那安郡王厭棄離兮了,將她送進宮做舞伎,算是一種另類的補償?都說男子薄情,此話不假呀!
算了,何必提別人的傷心事……
“哦……”酈飛煙笑笑:“離兮妹妹,你向來心事重、想法多,別想那麼多了!我們兩個人在清平樂宮相遇,我是真心的高興,這可是註定的緣分。以後,我們之間必須相互提攜幫助。”
“謝謝姐姐!”蘇離兮感激的看看她。飛煙姐姐就是這點好,在水韻坊時便多多幫助她。
酈飛煙笑道:“我們自己姐妹客氣什麼!以後一定要團結友善,才能在這宮裡好好生存下來!”
她壓低了聲音,在蘇離兮耳邊說道:“若是將來皇上先臨幸了我,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提攜妹妹,盡力將妹妹推薦給皇上。若是皇上先寵幸了妹妹,你也不可以忘記幫幫姐姐我!”
“啊?……”蘇離兮迅速看了她一眼,不安的低頭:“好!”她是已經受過雨露的身子了,可這些令人羞恥的話如何告訴酈飛煙,只得隱瞞一時、是一時了。
“呵呵,這有什麼害羞的!前幾天一進宮,我就算是看明白了,那些受過龍體雨露的宮舞伎,處處高人一等。晉升速度快,月份銀兩多,還有宮婢貼身侍奉!別提有多神氣了。”
蘇離兮
岔開話題,打斷了她的話:“姐姐住在哪裡?帶我去看看可好,日後有什麼事情,也好很快找到姐姐!”
酈飛煙噘嘴:“提起這個來,我心裡就煩悶!你可知道和我同住的是誰?一個是玄州金韻坊的名舞伎周萍兒,哼…另一個就是朝韻坊的頭牌符靜蕭,她是朝韻坊主之女,爲人極是討厭。從在宮外甄選時,我們就一路賭着氣比賽,如今又住在一起朝夕相處。”
蘇離兮勸道:“算了,天天在一個屋檐下,就別計較了!”
酈飛煙說道:“我是個心胸開闊的人,可架不住她們小肚雞腸的欺負我。昨夜,不知道她們兩個誰?將我的鞋子藏起來,害我找了半天!”
“噗哧……”蘇離兮笑出來:“都是一些小孩子的脾性!”
“唉,我要是能同離兮妹妹一同居住便好了!”酈飛煙無聊地晃悠着腿:“不如,我們去找昭訓姑姑說說,我搬到你那裡去住。對了,你住在哪裡呀?”
“我?我住在北殿後邊的竹林小屋裡……”蘇離兮回頭指了指:“就是那一邊,太偏遠了,你這個喜歡賴牀的性子,清晨可起得來?若是每天遲到被昭訓姑姑罵就不好了!”
酈飛煙有賴牀的毛病,爲了這個沒少挨酈師傅的罵……
酈飛煙驚訝的睜大眼睛,竹林小屋?
聽幫她打掃房間的宮婢們說,那裡曾經吊死過一個九品宮舞伎,聽說她耐不住寂寞,與南殿的一個宮廷樂師偷情。後來事情敗露,樂師被當衆處死,她便上吊了。在天熙宮裡,所有的女子都屬於皇帝,決計不能有二心。
算了,酈飛煙膽子小,可不敢住到那種地方去。不過,關於那裡吊死過人的事情,要不要告訴離兮呀?
酈飛煙矛盾着,神情糾結……
“怎麼了?呵呵,姐姐不願意去住了吧!”蘇離兮好笑地說道!
“是,是有點遠哦!我早上起不來,就不去了……”
酈飛煙暗暗咬着腮幫子,暫時不要告訴離兮吧,免得她晚上嚇得睡不着覺:“走吧,帶妹妹去看看我的房間!”
兩個人穿過長長的雕繪畫廊,拐了兩個彎兒便來到一座小宮殿前,上面寫着幾個金色大字--‘蔻香舞苑’……
這裡是新進宮舞伎們居住的地方。走進宮殿,穿過幾個圓弧形的小宮門,走過幾個小花園子,來到了酈飛煙的房間!
兩人剛剛走到門口……
“噗通……”一聲,一把團扇兒便飛了出來,差點砸到酈飛煙的臉上!
酈飛煙彎腰撿起那團扇兒看看,頓時便來了氣:“誰把我的東西扔出來了?”
兩人進得房間,只見一個女子正雙手叉腰站着,面色不愉。
她一身桃紅色的纏枝石榴花湖緞裙衫,容貌很是豔麗:“是我!怎麼了?你的東西幹嘛放到我的梳妝檯上?丟了活該。這房間是大家共用的,你管好自己的物品哦!若是有下一次,我照樣丟掉。”
酈飛煙氣惱,指着那女子的鼻子罵道:“符靜蕭,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早上你把我的鞋子藏起來,現在又亂丟我的東西,你是不是想打架?我可告訴你,如今我們水韻坊有兩個舞伎在此,你們朝韻坊不過一人!”
“哎呦呦,我好害怕呀,幾時來了個幫手?……”符靜蕭做出一副假裝害怕的模樣,藐視的看了蘇離兮幾眼。
她杏眼圓瞪:“來呀,我們打一架試試,看我一個人打扁你們兩個濺婢。”
酈飛煙挽了袖子,做勢要上前去打……
另一個身着湖水藍暗花織錦束腰裙衫的宮舞伎,慌忙上前阻攔:“姐姐們別動手,都是我錯!我以爲那團扇兒是靜蕭姐姐的,便放在她的梳妝檯上,不想是個誤會。千萬不能動手…”
符靜蕭叫囂道:“周萍兒,你讓開!這是我們京都城朝韻坊和水韻坊的恩怨,不關你的事情。”
誰不知道,朝雲坊和水韻坊是死對頭兒,爲了搶奪生意和恩客天天罵架。兩邊的小廝和龜奴們,幾乎每個月都要打一次架!
蘇離兮也拉住了酈飛煙:“飛煙姐姐別動氣,我們剛剛入宮就打架,給人留下口實,別犯了忌諱!”
兩個宮舞伎伸長了脖子,像是兩個鬥雞般怒目相視,眼看就要爆發一場女人間的戰爭……
“爾等在幹什麼?…”門口,一個嚴厲的聲音叫道!
宮舞伎們立刻安靜下來,規矩的站好行禮:“管事嬤嬤好!”
那管事嬤嬤走進來,嚴厲的目光在幾個人臉上掃過:“想打架就去外面,別在這蔻香舞苑裡面尋事端。誰在我的地盤上鬧事,哼哼,先賞她一頓竹筍炒肉(打竹板子),再把她趕到竹林小屋裡一個人住!”
宮舞伎們小聲嘟囔着嘴,個個不服氣的模樣,卻是不敢公然頂嘴!
蘇離兮心道:這位管事嬤嬤,相當於大學宿舍中的舍管阿姨吧!
管事嬤嬤的目光掃到蘇離兮身上,詫異地問道:“這位舞伎十分面生,你
是誰?住在哪個房間?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蘇離兮神態難堪,支支吾吾地說道:“奴婢…是新進宮舞伎蘇離兮,一個人住在竹林小屋裡…”
管事嬤嬤露出了驚訝的神態:“你?你就是昨兒半夜裡來的那個?昨天下午被皇上臨幸過的那個新進舞伎?”
此言一出,整個屋子裡的宮舞伎們都看向蘇離兮……
那些目光復雜的……羨慕、妒忌、恨……
酈飛煙更是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蘇離兮羞愧地低頭,不言不語……
管事嬤嬤臉色稍微緩和幾分,對着蘇離兮說道:“按道理說,你身子受過龍恩雨露,自是比別的新進舞伎尊貴些!可也不能在我這裡鬧事!”
蘇離兮搖搖頭:“嬤嬤誤會了!我只是陪着姐妹過來看看,我…這就離開……”
她匆匆忙忙行了個禮,轉身逃也似的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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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樂宮,北殿正堂……
昭訓姑姑花月容坐在正堂主位上,三十一名新進宮舞伎按規矩一排排坐在下座。
她們身穿統一的藍色宮裝,烏髮統一綰着朝月髻,上束着一條累金絲雀鳥髮飾,各個嬌柔的如同玉蘭花苞似的。
花月容將青瓷雲蘭花的茶盞端到眼前,細細觀賞,悠悠的對着衆位宮舞伎說道:“昨夜,我撂下老臉求了主殿姑姑江大人,才答應延長爾等的禮儀學習時間,爾等也好多增加些涵養和規矩…”
衆位舞伎表面上點頭稱謝,心裡卻暗暗失落!
延長學習宮規有什麼好處?她們恨不能現在就爲皇上獻舞、獻/身才好!從沒有品級的宮舞伎晉升爲從九品舞伎,需要兩年的中規中矩,任勞任怨!可侍奉皇上只要一夜,便能晉升,可謂是一條極快晉升的捷徑。
花月容觀看她們的臉色,暗暗冷笑一聲!
她掀開茶蓋,輕輕撥動着碗裡的茶葉,慢慢說道:“我知曉爾等心裡不服氣,恨不能現在就爬到龍/牀/上去!哼哼,只怕如何丟了自己的小命都不知道?這宮裡的水,可是深不可測…”
“宮裡獻舞的規矩知道嗎?紫宸殿中的忌諱知道嗎?皇上的喜好知道嗎?舞伎侍寢要跪爬上/牀的規則知道嗎?一絲一毫都錯不得…”花月容反問幾句:
“將來若是錯了一點,就會被拖出去亂棍打死。”
衆舞伎啞然……
花月容冷冷環視一週:“說句爾等不愛聽的話,你們這一批新進宮舞伎,整體水準下降了很多。和往年的宮舞伎比比,容貌沒有頂尖兒的,身子沒有特別出色的,才情似乎也不知所云?唉,真是一屆不如一屆呀!”
蘇離兮無語,這昭訓姑姑說話,怎麼跟她前世大學教授的語氣一樣?一屆不如一屆。
花月容癟癟嘴脣:“算了,日後爾等自然會明白,姑姑我可是真心爲你們好,多學點規矩,關鍵時刻能救命!”
“就算爾等是萬里挑一的舞伎,卻還是低濺奴婢出身!我們今日起,便要學學頂層貴族宦官人家小姐們的禮數…”
“要忘記爾等那些教坊中的破規矩,宮裡可不一樣!一舉一動,跪拜行禮,走路坐姿,說話睡覺、乃至端一杯茶、吃一口飯、入廁、洗澡都有宮規的做法!說話大方得體,行爲舉止如春風拂柳。”
“這清平樂宮,可是完完全全按照天熙大族貴女的禮儀來訓練你們!一個月後的禮儀考試,誰過不了關?哼,就是二十大板子,打到你半個月都下不來牀,更別說跳舞了。”
宮舞伎們挺直了腰背,突然變得溫婉端莊起來……
花月容滿意地點點頭:“今日是第一天昭訓,旁的先不着急學,我先給大家講講宮舞伎的出路何在?讓爾等做個明白人,想想自己到底要一個什麼樣的前程?日後,纔好照着你的目標去做事!”
衆位宮舞伎豎耳傾聽中……
蘇離兮心道:這是不是和考大學時,選文科、理科、藝術科一樣的意思?
花月容站起身來,在衆宮舞伎中間緩步慢行:“宮舞伎的出路有四條!上上等、中上等、中下等、下下等…”
“…這第一條路,是最上上等之策,尋求機遇得到聖恩寵幸,將來能夠冊封爲後宮妃妾的品級。最好的例子,就是先帝時的德雲妃,竟然爬到了貴妃的位置上去!”
衆位宮舞伎低聲譁然!冊封爲貴妃呀,真真是了不得。
花月容冷笑:“可惜,德雲妃犯了忌諱,沒有落得一個好下場!從那以後,咱們宮舞伎就再不許有孕了…”
衆位宮舞伎失落不已……
花姑姑繼續說道:“不過,爾等的運氣也不錯!今上喜歡舞樂,連帶着喜歡臨幸會跳舞的女子。如今,在清平樂宮裡受過雨露,品級最高的冊封到正七品宮舞伎。冊封爲後宮妃妾的,只有一個……”
衆位宮舞伎期待着看着昭訓姑
姑,是誰呀?這麼了不起,混到後宮娘娘的位份上了。
誰知花姑姑並不提名字:“那是兩年前的事情,直接從九品宮舞伎,晉升爲後宮妃妾娘娘,是正八品的御/女。那位有了小主子雖然品級不高,卻是擁有妾的尊貴身份,咱們做奴婢的不能議論名諱!若是不小心傳揚出去,娘娘生氣了,可有得是辦法整治咱們!”
唉…衆位舞伎鬱悶,現實中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參考一下挺好,可惜不能提名諱!
“這宮舞伎的第二條出路也不錯,是中上等之策。皇宮裡常常設宴款待臣工們和外族使臣。指不定哪天,皇上一高興,就會將完/璧之身的宮舞伎賜下去!”
衆位舞伎面露欣喜,若是能納入貴族家做侍妾,或者做了使臣小妾,都能富貴一生,高平民一等!
花月容說道:“去年中秋節皇宮在宮中設宴歌舞,北戎國的使節便看中的了一個宮舞伎。皇上聖恩浩蕩,當即將那舞伎賜給了北戎人。”
“聽說,那名宮舞伎嫁過去甚是得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大家想想也是,那北戎的女子個個生得肥碩高大,怎會是我們宮舞伎們的對手!…”
衆位宮舞伎相視而笑,自信滿滿……
她們雖然命運不濟,沒有一個好出生,卻都天生得一副好樣貌、好身段。能坐在這裡的女子,哪個不是當地州郡聞名的美人?
花月容說:“但是有一個條件,恩賜給外人的宮舞伎,必須是皇上從來沒有臨幸過的女子。皇帝用過的人,自然是不能讓她流落到別的男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