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層薄薄的珍珠簾子,蘇離兮順着聲音,看見了寢宮內的情景!
一層金撒花的軟紗帳子被撩起來,用兩個白玉雕鳳頭勾挽起,那鋪着的軟金線杏花吐芳菲的錦被半遮半掩着。見到此樣的情景,蘇離兮只覺得自己周身入贅冰窟。爲什麼,這溫暖的殿內竟然比外面還要寒冷?
她原本以爲一顆麻木的心,突然痛不可擋起來。悲涼如無孔不鑽的冷風,浸入了她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雕花大木牀上微微發出聳動聲,細弱卻又清晰刺耳。蘇離兮的手,緊緊抓住了膝蓋下的羊毛地毯,她突然意識到,慕容婕妤爲什麼要讓自己跪在這裡了躪。
是對她的試探?還是對她的警告?她貴爲妃妾娘娘,爲何忌憚她一個奴婢出身的宮舞伎?
慕容婕妤的娃娃音,有說不盡的嬌柔和可愛,夾雜着嬌柔甜美,真是好聽呀!蘇離兮用雙手狠狠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可那一聲聲如同魔聲般,深深地刺進她的心窩崾。
她整個人縮在門邊上,半個身體竟是僵麻了。何必在意呢?紈絝與誰在一起都沒有關係,她對他只有恨,沒有愛,
蘇離兮搖着頭,不斷告訴自己,一定不會有愛……
儘管,他是她唯一的男人。是不是,所有的女子,對自己的第一個男子都有莫名深刻的記憶和特殊的感覺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寢殿內,傳來皇帝饜足而慵懶的聲音:“蓉兒,朕該走了!你好好歇息吧。”
慕容婕妤半寐半醒間,含糊不清地嬌聲道:“皇上等等,妾身這就起身恭送聖駕!”
皇帝用輕柔的聲音,關懷言道:“別起來了,躺着吧!”
“嗯,蓉兒謝皇上的恩典!”慕容婕妤依依不捨地說道“皇上,明日還來嗎?”
“嗯,朕儘量會來!……”他輕哼一聲,親自彎腰爲她掖好了被子。
而後,皇帝向寢宮門口處走去!
站在珠簾一旁的宮女們,爲皇帝打開了簾子,他剛剛走出門口……烏金線的厚鞋底兒擦過方磚,他的腳步兒猛地停滯住了!
皇帝側身,低頭看到牆角處蜷縮成一團兒的蘇離兮,他不由露出萬分驚訝的神態!
蘇離兮?她一直在這裡嗎。她…什麼都聽到了?皇帝的眼睛裡閃過一瞬間的難堪,又迅速消失不見、恢復如常。
蘇離兮臉色極其蒼白,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她無力地倚靠在牆角,美麗的黑眸裡寫着麻木與哀傷!
他的心,不由狠狠地絞痛一下?猛地回頭,狠厲的目光瞪向寢殿內的慕容婕妤。她正鑽在被子中,似乎睡着了?
皇帝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是誰讓這個舞伎罰跪在這裡的?”
一旁的宮女急忙跪下:“回稟陛下,夜間冷、外邊又下雪了。奴婢怕凍壞了這個舞伎。這暖房裡舒服又舒適,所以奴婢好心,就擅做主張讓她進來罰跪!”
皇帝惡狠狠地瞪了宮女一眼,上前一腳將她踢翻在地:“滾……”
那宮女驚恐地發抖,也不敢亂叫痛,捂着肚子連滾帶爬地退下!
皇帝眼神複雜,那深邃的瞳孔黑得看不見底兒:“蘇離兮,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蘇離兮搖晃了一下身子,這刑罰算是過去了吧?她終於熬過去了,可以躲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她扶着牆壁一點一點地爬起來,小腿上傳來一陣鑽心的酥麻,撐了下手肘竟是沒能坐起,又狼狽地跌倒在地!
皇帝遲疑一下,彎腰欲去撫蘇離兮的肩膀。
“別碰我!”她卻是厭倦地瞥了他一眼,側身一下迅捷地躲開了。她的神態厭棄如履,仿若他的手很髒一般?
他緊蹙着眉頭,深深呼吸着…他強行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將她拽起來,她跌倒在他的臂膀中。
他伏在她的耳邊壓低聲說道:“怎麼?朕現在就連碰你一下都不行了?”
蘇離兮冷冷地瞪他一眼:“奴婢卑賤之身,確實不應該接觸皇上的尊貴龍體!”
言罷,她努力向後退兩步,一直使勁甩手兒,想要再次甩開他。然,他的手就像是一把鐵鉗子一樣,緊緊地抓住她的一隻胳膊。
“放開我……”她倔犟地掙扎着,低聲地罵道:“鬆手,你這個紈絝,不要臉……”
兩個人糾纏一起,一個要掙脫,一個緊緊地抓住,無聲無息的拉扯,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屈與堅持。
蘇離兮氣憤之極,忘記了尊卑與害怕,用另一隻手狠狠扇打着他的肩膀:“放手、你放手!”
幸好他的個子很高,他側着臉仰後,不斷地躲閃着,避免她的小手打到他的臉頰上。他的眸底溢着淡淡的矛盾與自責。
糾纏了片刻,他突然用一隻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擁抱在自己的懷中,緊緊地摟着,像是要融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她趴在那裡,似乎可以
聽到他的一顆心,正在劇烈地跳躍着,還有一種令她頭暈目眩的橘子花香味,這不正是慕容君梧身上到了的味道?
濃濃的恨意以及厭惡,充斥了蘇離兮的心,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氣憤地張嘴、狠狠地咬向了他的胸口……
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氣,痛得眉頭微蹙,雖然是隔着衣服咬着,可這丫頭兒定然是氣惱極了,用的大氣力也狠!
他卻沒有推開她,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低聲說道:“咬吧,再咬狠一些,如果能讓你的心裡消消氣兒,朕讓你打也行!朕真的不知道你在外面……”
他又來這一套兒,騙死女人不償命的花言巧語!
蘇離兮忽然覺得自己失去了氣力,她鬆開了牙齒,無力地說道:“放開我,我身上有茶葉水,別又弄髒了皇上的龍袍……”
“狗屁龍袍!”皇帝低低罵了一句什麼,攔腰將她橫抱起來,大步向外面走去!
走廊上的宮女、太監們紛紛跪下恭送。
隔着一層晃動的珍珠簾子,原本已經睡着的慕容君梧突然從牀上坐起來。她看着皇帝懷抱着蘇離兮離去的背影,純潔的小圓臉上露出一絲狠厲之色!
慕容婕妤,眯起了雙眸,目光中浮起一絲狠毒。
她自言自語道:“是了、是了,都讓本宮給猜對了!……”
不知道爲什麼,慕容婕妤進宮以後,見到衆多美貌的妃妾都不以爲意,即使是那個高貴的貞妃娘娘,和假正經的淳妃娘娘,她也沒有感覺到太大的威脅。
可是,那一日在玉梅園遇到蘇離兮。慕容婕妤站在梅林中踮着腳尖兒扯梅枝,無意間看到了皇帝的目光,他看她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
慕容婕妤憑着一個愛戀中的女子那天生的敏感,總是隱隱約約不安!她深深地知道,自己跟別的後宮妃妾不一樣,她不是爲了皇權,不是爲了家族利益,她是真心愛上了皇帝。
從在安國公府的第一眼時,便猶如觸電般的感覺,深深地愛上了。不過他是多麼胡鬧紈絝,她覺得自己纔是真實瞭解他的女子。
雖然是慕容家族安排的命運,她卻是心甘情願進宮侍駕。願意讓鮮卑族的萬千將士們、成爲皇帝最強硬的後盾和政治力量!
她是慕容君梧,具有鮮卑族最高貴的血統。她將來早晚要爬上皇后的寶座,成爲他真正意義上的妻子。她可以容忍他有衆多的妃妾,卻絕對不能容忍他的心裡,藏着一個女子。哪怕,這個女子是卑微的奴婢!
動情,纔是最最可怕的!
慕容婕妤沉着一張美麗的小圓臉:“蘇離兮,你果然有些手段,你是不是想獨霸皇上的真心,讓我們這些妃妾都成爲擺設?讓皇上只愛你一個人?”
寢殿內,慕容君梧的音調越來越高,那一張可愛恬美的娃娃臉,泛起了青白之光,圓溜溜的眼珠子瞪得大大……
“只要有本宮在……”她咬牙切齒:“決計不會讓你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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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禧宮殿外,果然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輕飄飄的雪花漫天飛舞,在殷紅燈籠的照射下異常的美麗。
宮女昶菁看到皇帝走出來了,急忙迎接上去。她遠遠看到皇帝的懷抱中有一個女子,不由愣了一下。怎麼將慕容婕妤娘娘給抱出來了?
皇上最近爲了拉攏慕容一族,可謂是下足了功夫。能夠得到了鮮卑人的支持,就等於穩固了大半的江山。不過,她一點都不妒忌,她心裡很明白,那慕容婕妤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
這是唱得哪一齣戲呀?要抱着婕妤娘娘去哪裡?
可是等下一刻,昶菁看清楚那個縮着皇帝懷抱中的女子,竟然是舞伎蘇離兮之時,昶菁的眼眸中泛起了恨意!
只在一剎那,昶菁將恨意收斂起來,依舊走上前去,將一件厚墩墩的黑色毛皮大氅衣披在皇帝的身上,溫柔地言道:“皇上,下雪了,小心路滑!”
“嗯!”
皇帝一路抱着蘇離兮上了御行輦車,寬大舒適的車廂裡早就燃着銀炭香爐一直在保溫,非常的溫暖。
“皇上聖駕回宮!……”
車外的大太監高聲吆喝着,御行輦車壓過厚厚的白雪,穩穩當當向前走去!
巨大的車輪壓過路上的白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寂寥的宮廷沒顯得異常明顯,也不知道有多少夜半無眠的妃妾們,夜/夜盼望着這龍輦車的聲音?
寬大的車身,搖搖晃晃的向前行駛着!
皇帝低頭,看向懷中的女子……蘇離兮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她的目光沉靜如同古潭深水,竟是瞧不出一丁點的情緒。
他微微嘆息一聲,輕輕放開了她:“離兮,你這個臭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
蘇離兮得到解脫,立刻往一旁退後着,蜷縮在車廂的角落中,儘量距離他較遠一些,好像他的身上有毒?楊熠無可奈何地看着她!……
在這段時間裡,他故意冷着她、涼着她、不理她,可人家照常好好過日子,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該賞雪就散步,該跳舞就自行練習。瞧着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受相思折磨的人好像只有他自己?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在和自己賭氣!
這種懶散悠閒的日子,大概就是她曾經說過的,‘米蟲’日子吧?前幾日,她還與齊八品、張八品幾個宮舞伎,打了通宵的雀兒牌,一種在他看來很是無聊,沒有智商的遊戲。
她翹着二郎腿兒,不時斜眼兒偷看着別人手中的牌,不時又拍打着桌子,興致勃勃地笑道:“胡了、胡了、我又胡了。給錢、給錢、誰都別想賴賬。”
消耗幾個時辰,她贏了一吊小銅錢,高興得合不攏嘴,在房間裡又蹦又跳!
看來,即使是沒有他,她照樣可以愉快地打發時間,生活的很快樂呀!
那一夜他縮着腦袋,冒着冬季的雪花與嚴寒,趴在房頂上偷看了她半宿。他實在是想不通,這個沒有出息的小舞伎,爲了一吊小錢兒這般高興?
她隨便對誰都很和善友愛,就算是一個來送飯的小宮婢,她也會好心的端上熱茶,暄寒問暖。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就會立刻變得冷冰冰模樣。
車內……
蘇離兮沉着臉不說話,目光冷徹地如同天際寒星,散發着無窮的冰意。
“蘇離兮,你覺得自己很委屈是吧?被朕潑茶水、被朕罰跪,看到朕與別的女子飲酒行-歡……”
他的聲音驀然提高了一些:“朕,還覺得自己委屈呢!”
她迅速而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兒,現在是她被人欺負了。他有什麼好委屈的?強大的他,居然對弱小的自己說委屈。
“蘇離兮,你弄明白了沒有?現在,不是朕不要你……”
他似乎被氣噎住了,瞪大眼眸看着她、停滯片刻……
他的臉色無奈起來,語氣變得有些無力:“是你…不要朕!”
“是你嫌棄朕,你…的心裡,從來都沒有朕!”
“朕也想把你摟在懷裡好好寵愛,可是,你願意真心實意地愛朕嗎?”
皇帝語氣黯然,似有一腔幽怨:“朕從來沒有爲一個女子如此傷過腦筋!你的孃親兒死了,朕其實比你還要着急,因爲…你對朕再也無所求了!”
蘇離兮動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而後繼續低垂下去!
他沮喪地說道:“朕無數次勸自己放手,再也不要理會你了,讓你在後宮裡自生自滅。可是,朕做不到。朕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纔好?”
蘇離兮的眼眸,淡漠地瞟向了車窗外面,似乎不願意將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好好好…朕承認!”皇帝說道:“朕奪了你的第一次,拆撒了你和安水屹。朕將你圈養在深宮裡,你心裡一直怨恨着朕。”
“朕早就知道昌泰那丫頭兒的設計,朕不動聲色、一路旁觀着,故意縱容她陷害你。那都是因爲…朕,一想到你明天就要嫁給別的男人,朕的心、彷彿痛得就要炸開了!”
蘇離兮回憶到那一次可怕的經歷與絕望,芒幽暗凝的眸子忍不住泛起了點點淚光兒。她的內心塞滿了委屈與不忿,她依舊死死地盯着窗外,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
“朕撿了你這個大便宜,可朕打心眼兒裡喜歡你!”
“你剛剛進宮的時候,在清平樂宮受了很多苦,人人都嘲笑你,朕都知道。朕是想讓你吃些苦頭兒,就能投入到朕的羽翼之下來尋求保護。可是,你爲了你孃親來求朕,卻不肯爲了自己來求朕!”
蘇離兮鼻子酸酸的……
他眼眸幽暗,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側臉:“你若是願意,朕可以立刻冊封你爲正七品的美人、或者六品的貴人。先不能晉升太快,畢竟你的奴婢出身太低。”
“朕恩賜你一座豪華的宮殿,或者,你就住在紫宸殿的偏殿裡。朕可以派遣很多宮女和太監們侍奉你,賞賜給你天下的奇珍異寶。”
“你雖然位分暫時不高,但是誰也不敢輕視你!別說是慕容婕妤,就算是未來的皇后,你也可以對她們置之不理!”
“等做了朕的寵妾,你便有機會有孕,等你誕下皇子或者公主,朕就晉升你做皇妃!成不成?……”
皇帝好言好語地哄了她半天,竟是看不到她絲毫的心軟。她的神態平靜如水般,沒有變化。
他的心,不由往下更沉下一些,一路沉下去!車身晃動着,她漆黑的眼眸始終望向外面,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在對着一面牆說話嗎?
“朕跟你說話呢!好話說了一籮筐,你怎麼什麼反應都沒有?……”
皇帝的氣兒忍不住上來了:“你到底聽到了沒有?”
他何曾被一個小女子這般忽略過?
他突然上前,一把捏住她的皓腕:“蘇離兮,你聽進心裡了嗎?朕最討厭的就是你這一副不說話的淡漠樣子,
你說呀?你給朕一個準話!”
他緊緊攥着她的手腕,她的腕骨似要碎裂一般。
她向一旁退縮着:“好痛,你幹什麼?放開我……”
“幹什麼?蘇離兮,你到底還要吃多少苦頭兒,才願意投進朕的懷抱尋求庇護?朕要你一心一意的愛朕!”他的聲音高了幾度。
他的聲音過於大了,驚動了輦車外面的宮女太監們。昶菁與小東子對視一眼,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繼續低頭走路!
車內,蘇離兮甩着手腕,想要掙脫:“我不要你管,我死、我活,都不要你管!”
他的黑眸中燃氣了兩簇幽暗火苗,盡力壓制着心中的怒意:“蘇離兮,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究竟想要什麼?只要你說出來,朕都千方百計地給你尋來,好不好?”
她揚起了秀巧的下巴,冷漠地注視着他:“真的?你真想聽聽我最想要什麼?”
皇帝的瞳孔在無限地收縮,有了一種不太好的感覺,他剛剛想阻止她,她卻開口了……
果然,她毫不留情地說道:“我要出宮!你放我走,我只想要一樣東西,就是離開你!”
“你?……”他暴怒起來,雙眸圓睜,猛地揚起了手臂,似乎想打了她一巴掌!
蘇離兮絲毫沒有懼怕,她乾脆閉上眼睛,高高的仰臉給他打!
車廂裡一片的寂靜,他的巴掌停留在半空中!
她等了半天,沒有等來他的巴掌,卻等來他的嘴脣!
皇帝撲壓在她的身上,異常兇狠地去咬吻着她,吸吮着她口中香津,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滿都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