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有詩云: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しw0。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西茲商隊一路向西行進着,人煙越來越少,風沙越來越大。
眺目望遠,天邊的太陽被漫天黃沙遮擋着,放眼盡是浩淼如海的風沙,兩旁是高低不平的大小沙丘,長長的商隊緩緩地行進着,駝鈴叮咚清脆響着,彷彿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蘇離兮半倚靠在車廂裡,長髮隨意散落着,身上蓋着一條厚厚的駝絨毯子。
她面色蠟黃,雙眼無神,整個人憔悴的像是紙做得一般脆弱。二十幾天過去了,她每日裡混混沌沌,不聲不響,依舊沉浸在喪子的痛苦和絕望中不能解脫。或者,她根本就不想保持腦子的清醒。一旦意識清醒了,就必然會想到那些痛不欲生的情景髹。
厚布簾子一掀,金嬤嬤端着一碗冒着白煙的熱湯坐上來,蘇離兮遲鈍的眼珠子才慢慢轉動一下,落在金嬤嬤的身上。
金嬤嬤心中暗歎,儘量和聲細語地言道:“蘇娘子嚐嚐,這是西茲特有的鹿骨湯,您多少喝些兒,對小腿骨恢復有好處!蠹”
蘇離兮沉默地搖搖頭,死灰般的眼神依舊飄蕩到車窗外的金色沙丘上。
金嬤嬤心酸,這蘇娘子人好似還活着,心兒卻是已經死了。有的時候,她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你和她講話,問十句,答半句,昏昏沉沉像個虛弱的布偶。若不是還有呼吸,真像個傀儡了。飲食飲水更是少的可憐,你不給她,她就不吃。好話說盡了,才勉強吃上那麼一兩口。這樣下去,只怕拖不到西茲國便要死了!
“唉……”金嬤嬤將湯碗放在一旁的小矮几上:“奴婢也是做孃親兒的人,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滋味,可也不能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娘子還年輕,等養好了身體,將來還會有很多的孩子。”
提到孩子,蘇離兮的腦海中出現了酈飛煙的臉。那一夜,酈飛煙滿面怒色的衝上來甩她兩個耳光子,打得她眼冒金星,視線模糊。酈飛煙那發自內心的怨恨難以掩飾,往日裡她表現的那般疼愛輝兒,卻能夠狠心掐死孩子?
酈飛煙的背叛比慕容君梧的狠毒更叫蘇離兮萬念俱灰,被身邊信任的姐妹謀害是什麼滋味?上一世,她最好的姐妹溫月設計她摔成了植物人,這一世又遇到了類似的情景。活了兩輩子,她蘇離兮做人實在是太失敗,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都沒有,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金嬤嬤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當她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拿起勺子舀了熱湯送到她的脣邊,蘇離兮機械地張開了嘴巴。爲了營救她逃出天熙宮,西茲國折損了不少人手,又耗費了巨資,她有什麼資格拿捏矯情?真真對不起那些爲她死掉的人們。
從今以後,她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金嬤嬤一邊喂她,一邊言道:“再走兩天的路程,我們就到了西茲國的邊界,到了那裡您的傷腿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已經派人去傳遞消息了,這路上顛簸,娘子再忍受幾天。”
“雖說到了異國他鄉,娘子卻不必過於憂心。奴婢的祖母是西茲人,現在又嫁給了西茲男人,小日子一樣過得有滋有味。斯瀾王爺富甲天下,從來不虧待手下人,咱們雖然是做奴婢的,各個都是小富之家。”
“咱們斯瀾王爺擁有廣袤的領地,水草豐盛,富饒美麗,牛羊成羣。西茲有很多繁華的城鎮,漢人、東胡人、西茲人雜居在一起,只要不惹是生非便能融洽相處,蘇娘子大可安心住下。西茲國人外表看似粗魯,實則內心豪爽,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又什麼說什麼,非常容易相處。娘子住的時間長了,一定會喜歡上西茲國。”
金嬤嬤一路上絮絮叨叨,給蘇離兮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盡力使她心懷開闊。
“人的一生中,誰沒有遇到過坎坎坷坷?咬咬牙就頂過去了。奴婢是雜雜血統,小時候被人當牲口一般販賣,嚐遍了人世間的心酸苦辣,幸好被斯瀾王府買下來,纔算是過上了穩定的日子。我們家的那個大小子給王爺餵馬,二丫頭在王府中做丫鬟,還有一個小小子,呵呵,正在牙牙學語中,一會說漢話,一會子說西茲話,可逗人樂呢。”
聽說她還有一個小小子兒,蘇離兮聯想到金嬤嬤是輝兒的乳母。那一年她放棄哺育自己的孩子,潛伏在敬王府中接近自己。現在又骨肉分離,千里迢迢跑到天熙宮中營救自己,這份恩情實在難以償還。
蘇離兮暗暗內疚着,嘴脣蠕動:“謝謝你……”連累她不能撫育自己的孩子。
“呵呵……”聽到她肯說話了,金嬤嬤高興地笑起來:“蘇娘子千萬不要說客氣話,我們一家子的命都屬於斯瀾王爺,爲王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要說,我們這位王爺可真是一個癡心人,這麼多年思念娘子癡心不改。王府中至今沒有王妃,也沒有任何的侍妾,只有幾個皇上賞賜的歌舞伎。”
歌舞伎?蘇離兮想到了那一年與自己賽舞的胡姬古麗娜,大概就是她吧!
天近傍晚的時候,西茲商隊尋找一處臨水背風處休整。人們從駱駝身上卸下來包裹,在周圍支起了一個一個小帳篷,在空地上燃放起溫暖的篝火,烤肉的香味伴着人們的說笑聲,平添了很多熱鬧溫馨的氣氛。
金嬤嬤指揮着兩個粗使婢女將蘇離兮擡出了車廂,在一處最大的帳篷中休息。她的小腿一直腫脹着,爲了趕路一直顛簸,根本就不能自己走路,稍微動一下就疼痛難忍。跟隨商隊的老醫師醫術十分普通,對着她的傷腿有些無奈。
帳篷的簾子掀開着,蘇離兮看到外邊來來往往的人們,他們的身材和容貌與漢人很不同。男人們高鼻深目,身材健壯,皮膚粗燥,長髮捲曲披肩,穿着翻領束腰窄袖寬腿的短袍,腳下蹬着長長的靴子。女子們豐滿高大,穿着五彩及膝的裙袍,臉頰和脖子均用一層白色薄紗包裹起來,只露出一雙雙生動有神的大眼睛,有黑色的、有褐色的,有藍色的眼眸。他們臉上帶着真誠開心的笑容,相互用西茲語交流着,偶爾蹦出幾個生澀的漢詞。
聽金嬤嬤說,在西茲國唯有皇族血統的人,才能生長出最尊貴的紫色瞳眸。
金嬤嬤端來了幾塊湯餅子還有羊肉熱湯,醫師又重新過來看看蘇離兮的小腿,他捻着鬍子不斷搖頭。這路上缺醫少藥,又是斷骨傷,這下子只怕要修養很久都難以恢復了。
蘇離兮心灰意冷中,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傷腿了。身體上的痛苦永遠趕不及內心的焦灼。
一夜難眠,聽着帳篷外間的風兒呼呼吹着,忍受着小腿上的傷痛,夢裡是孩子的哭喊聲,還有一個個陰森可怖的臉。
不知不覺中天色大亮,商隊的人們整裝待發,給馬兒和駱駝喂些草料,收拾帳篷等物品,婢女們將蘇離兮擡上了車子,在她的身下鋪上厚厚的毛絨毯子。
車隊行進了幾里路程,蘇離兮聽見外邊一片歡呼的聲音,她正在疑惑間,金嬤嬤掀開了布簾子,激動欣喜地言道:“王爺來了,王爺來了!王爺定是收到了消息,日夜兼程趕路,親自來迎接您了!”
蘇離兮側頭向外張望,歡騰的馬蹄聲和牛羊的歡叫聲,一個魁梧高大的男子策馬而來,陽光照耀在男子渾厚英挺的肩膀上上,仿若在他周身都鍍上了一圈金光……
他身穿西茲人特有的矯健服飾,整個人散發着光華自蘊,金褐色的披肩捲髮隨風飄揚,鮮明的五官輪廓立體感十足,濃黑的長眉,高挺的鼻樑,一雙紫色的眼眸鑲嵌在深深的眼眶中,純淨清澈如同紫色夢幻的寶石。
蘇離兮的眼眶漸漸溼潤,一顆心痙攣般的收縮着。在她最最無助和痛苦的時候,有一位男子一直在無怨無悔地等候着她……
阿爾斯瀾將馬鞭丟給奴婢,翻身跳下了馬背,來到她的車前。
二人默默看了片刻,他突然張開寬闊結實的肩膀,將她擁抱入懷。
一股陌生而溫暖的氣息環繞着她,經歷了這麼多的艱辛痛苦,她突然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就像是迷途的孩子找到了親人,他的懷抱寬厚暖和讓人留戀。
蘇離兮緩緩抱住了他的腰身,眼淚再也忍不住流淌而出:“兄長……”
阿爾斯瀾輕撫着她的頭髮:“哭吧,有什麼委屈都哭出來,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從今以後,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除非是我死了,再不叫你離開我的身邊。”——
題外話——【阿爾斯瀾說:除非是我死了,再不叫你離開我的身邊。寫這一句話的時候,有點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