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她手中的梳子竟不知不覺在梳妝檯桌面上劃下了一道兒痕路。
金嬤嬤微微皺眉,低聲言道:“王妃,讓奴婢幫您梳頭吧?”
蘇離兮回過神來,繼續梳理着髮梢:“王爺呢?”
金嬤嬤回答道:“王爺一回來就去巡視各處地方,探望安撫那些受到瘟疫荼毒的百姓了。說起來,咱們王爺可真是愛民如子的好領主!”
蘇離兮點點頭,聽見外面有腳步聲,管家羅什隔着珠簾回稟道:“王妃娘娘,王爺巡視各處領地,兩日後才能回來。現在有一些緊急的事務,老奴不敢擅自主張,還請王妃定奪。”
金嬤嬤笑着問道:“羅什管家只管講,王妃都聽着呢!茶”
羅什言道:“是雅公主和親的事情。王爺身爲雅公主的王叔,斯瀾領地定然要爲公主添嫁妝。這是老奴按照慣例擬定的嫁妝單子,還請王妃過目。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老奴再重新置辦。”
蘇離兮心頭一顫,兩國和親的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金嬤嬤詫異道:“怎麼?雅公主已經同意和親了嗎?”在皇家別院的時候,雅公主不是吵着要嫁給什麼蘇御醫嗎?
羅什管家笑道:“前幾日,天熙慶樂帝的聖駕已經達到了京城,皇上和皇后娘娘在皇宮裡舉行了盛大的宴會迎接,雅公主盛裝出來相見,一眼而便相中了慶樂帝,公主喜不自禁,欣然同意前去和親。呵呵,這下子可皆大歡喜了,避免了一場紛爭。消息已經傳到了各個領地,領主們都在準備爲公主添妝呢!”
蘇離兮一愣神,手中的梳子落在了地上。阿雅見到楊熠定是滿心的歡喜,也不管是做小妾的身份了,也不在意他的年齡大了。原來蘇御醫就是慶樂帝,她可算是得償心願了!可惜,她年紀太小不懂這裡面的渾水太深,只要一涉及進去,這輩子就耽擱了。
金巧兒彎腰,將梳子撿起來。
蘇離兮滿臉的陰鬱之色,現在西茲國人人歡喜這件事情和平解決,她一個小小的斯瀾王妃,自然是沒有資格和能力去阻止什麼,她怎敢破壞兩國聯姻?阿雅算是完了!
“哦。”金嬤嬤恍然:“這樣也好,將陪嫁單子送進來吧!”
金巧兒走了出去,接過羅什管家送來的單子,再掀開珠簾進來,恭恭敬敬的遞給蘇離兮。
蘇離兮接過來看了一會,無非是斯瀾領地上的一些珍貴特產,各色珠寶,黃金多少兩,牛馬多少匹,婢女奴才多少人等等。
金嬤嬤站在一旁看着,暗暗吞舌頭兒,單單一個斯瀾領地就送這麼多的陪嫁,再加上西茲皇和皇后娘娘的陪送,以及各個領地主的奉送,這阿雅公主可富得流油了,只怕幾輩子都銷不完。尋常富戶家的女兒出嫁,怕婆家看不起新娘子,父母都會盡力陪送嫁妝,叫女兒一輩子吃穿不盡,不用依靠婆家過活。何況是尊貴的公主和親。聽說,還有邊界的幾座城池都當做嫁妝一起劃撥,這些都是一個國家的體面,西茲公主出嫁事關國體,誰都不敢怠慢。
蘇離兮將嫁妝單子放下,心中很是傷感,她實在爲阿雅的前途擔憂:“我這個做小嬸嬸的長輩,向來又與公主交好,豈能沒有自己的表示?金嬤嬤,去將我的紫檀木百卉首飾箱子拿過來吧!”
金嬤嬤一愣,那個首飾箱子可算是王妃最貴重的首飾了。還是蘇王妃剛剛嫁給斯瀾王爺的時候添置了,平日裡都捨不得佩戴,這些年來統共也沒有用過兩、三次,這就要捨出去了嗎?
蘇離兮見到她們幾個猶豫,言道:“去吧,把箱子抱過去。”
金嬤嬤不敢再遲疑了,命令兩個小婢女去內殿擡箱子。
不多時,幾個婢女擡着箱子而來,放在蘇離兮的面前:“王妃請閱看。”
金嬤嬤上前,將紫檀木百卉首飾箱子一層層打開,回衆人不由眼前一亮,彷彿整個屋子都閃耀起來。
箱子分作上下三層,第一層上面整齊擺放着一套流光溢彩的赤金點翠鑲紅寶石的頭面。鳳釵、簪子、項鍊、步搖、手鐲、耳鐺等一應俱全。赤金孔雀型作了底託,其上鑲嵌了一顆顆滾圓明潤的珍珠、冰透滴水的綠翠,鮮豔奪目的紅寶,當真是灼灼刺眼,華貴美麗。
揭開第二層是一套牡丹絞金鑲碧璽的首飾,同樣是從頭到腳,從左到右,琳琅滿目,一樣不缺。
第三層放着許多未曾鑲嵌的各色寶石,陳列在紫色絨面上,流光溢彩,價值連城。將來公主若是想自己製作上面款式的首飾,儘可以來這裡挑選,將各色寶石都鑲嵌上去。
衆人婢女的眼睛都直直看傻了,尋常女子一輩子都無法擁着這般貴重的首飾,很不能天天摟着這首飾箱子睡覺呢!這蘇王妃也忒大方了些,想都不想就要拿出去送人?
金嬤嬤忍不住言道:“王妃,這幾套首飾頭面兒,都是斯瀾王爺親自爲您定製的,何不留着將來使用。您再選其它首飾也是一樣的,陪嫁不在貴重,只要您的心意到了便罷!”
蘇離兮平靜如水地言道:“雅公主到了天熙後宮,不知要面臨多少盛典和儀式,不能叫旁的嬪妃看不起了。多一些西茲首飾傍身也是體面。我整日裡甚少出門,更不會參加什麼宴會,白白叫這些首飾蒙塵了,不如送給公主陪嫁。”
她心中對雅公主甚是內疚,明明知曉前方是一個大火坑,卻不能施援手拉她一把兒。雅公主現在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只怕旁人說多麼都是無用的!
蘇離兮言道:“送過去,羅什管家還在外邊等着呢!”
“是!”金嬤嬤無奈,重新合上了首飾箱子,命幾個人擡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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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夜風輕撫,黯淡一片……
蘇離兮躺在牀榻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一時思念輝兒心痛不已,一時感念阿爾斯瀾的恩情無法捨去,一時害怕楊熠做出什麼可怕舉動來追悔莫及。她整個人處於極端的思想矛盾中頭痛欲裂,難以抉擇。
她不知何時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睡夢中,她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秋水居中人聲鼎沸,孩子啼哭,人人面目可憎。她被慕容君梧灌了毒酒,身子沉沉浮浮,腦袋暈暈沉沉,痛苦掙扎口不能言,辛辣苦澀的毒酒源源不斷灌進她的口鼻之中,喘息艱難無比。
不知名的黑暗空間裡,她彷徨無措中,一幅、一幅、又一幅的《梨落》舞譜,被斑斑陰影遮擋,在她的眼前飄過。畫中的女子微笑着向她招手,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迴盪:集齊二十四張《梨落》舞譜,同時焚燒成灰,便可迴轉!她不自由主的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畫像,然,她撲上前去,全部都抓了空兒,一個個美麗動人的舞譜淹沒在灰濛濛的霧氣中,越飄越遠。
她心中大急,一心只想着要穿越回去,等等我、等等我,腳下一個踩空,身子沉向了黑暗的深淵。
正在她心神恍惚間,忽然感覺一雙大手將她撈了出來,朦朧中一張熟悉而模糊的臉壓在她的身上,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竟然發現是一匹渾身漆黑的惡狼,狼眸中冒着綠幽幽的光束,露出尖利可怕的獠牙,正要撲向她的喉嚨撕咬……
“啊……”蘇離兮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坐在牀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四周寂靜的可怕,唯有聽到自己的喘氣聲響,蘇離兮頓時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她轉頭,便又看到了楊熠。
他站在黑暗中,一身黑金繡紋立箭袖袍,戴着累絲嵌東珠束簪,俊美妖異的面龐上凝着些許冷色,透漏着長期尊位者養成的孤傲氣度。一雙漆黑深邃的桃眼,似那潭水般泛着粼粼亮光,劍眉斜飛入鬢,高挺的鼻樑,無情的薄脣,弧線優美而剛毅冷酷的下巴。
蘇離兮暗恨,這世上彷如沒有能擋住他的地方,他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幸好阿爾斯瀾去巡視領地各處了,否則兩人撞上了後果不堪設想。想來,其他守夜的的婢女們又被迷昏了,聽不到寢殿內的任何動靜。
不行,她必須狠下心腸來,儘快解決這件事情。
兩個人默默的對視了一會兒,空氣凝滯不動,似乎都在猜測着對方的心事……
她柳眉微顰,如水黑眸中因煩躁而染上了一抹波光氤氳,似深掩着複雜難言的情緒。
他幽深眸色中沉澱着的濃郁,聲音低低沉沉的言道:“離兮,朕又等了你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