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客進入郡守府衙已經一個多月了,雖然不知曉永昌的諸多政事,但也耳濡目染了許多。至少,她聽人提起過,薛離在夏正平來到永昌的那一天,差點奪了永昌郡守之位。現在,夏正平說到薛離,本就是極爲聰慧的南山客,自然明白了其中意思。
薛離這是在試探,夏正平和鎮南將軍的關係,究竟融洽到什麼地步。
假使,夏正平寫信替薛離向國舅陳慶之求救援兵,如果關係極好,那麼陳慶之必然出手,甚至是親自率領重兵相助兵;如果關係並不怎麼樣,或者很平淡,那麼陳慶之可能不會發兵救援,就算會,也只是派一名將軍,率領少量兵馬。
夏正平自然猜測得出,薛離爲什麼要這樣子做,一切還是爲了郡守之位。若非如此,薛離絕不會向自己求援的。要知道,永昌郡周邊,還有其他郡存在,調集其他郡的兵馬,要比鎮南關的方便得多。
更何況,鎮南關靠近南蠻之地,兵馬輕易動不得。這一點,自然也考驗了陳慶之和夏正平的關係。如果真的是夏正平的親自求救,關係又是極好的話,那麼陳慶之,必然會不管南蠻的威脅,分兵馳援建寧的。
既然猜測出薛離這麼做目的何在,夏正平自然也想到了應對之法。如果是趙靈吉寫信求援,那麼不管趙靈吉和陳慶之的關係如何,夏正平都能料定,陳慶之至少有九成的可能性,不會出兵。即便是出兵,也只會派出幾千兵馬而已。
薛離求救兩萬兵馬,近乎鎮南關守兵的一半,萬一南蠻來襲,豈不是因小失大?因此,如果僅僅是趙靈吉寫信的話,那麼派出幾千兵馬,恐怕是陳慶之的極限了。
這實際上,就看陳慶之與夏正平的關係了,只是夏正平用了這種方法,恐怕薛離的計劃,要再一次落空。
事實上,薛離甚至不知曉,夏正平還未見過這位國舅。
夏正平聽得南山客如此說,便是莞爾一笑:“這一招,便是叫李代桃僵,讓那薛離,無法搞清楚我和國舅陳慶之的真實關係。只要他不清楚這個事實,我就有能力,在將來的日子,掌控住永昌。”
“公子聰明之極,南山自愧不如!”南山客拱手,“殿下,前方便是永昌郡城的決曹、賊曹府衙了!”
“哦?”夏正平沿着街道行走,按下之前的話題,擡頭往前看去,果然一處衙門掛着兩處豎匾,上書“決曹”與“賊曹”。
此時,天空飄落的雪花,逐漸停止,街道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
“賣菜,賣菜,三十文錢一斤!”
“賣肉,賣肉,八十文錢一斤!”
“評書院開講了,大家快去啊!”
街道上的聲音,也是不斷的傳入夏正平耳中。
“南山,我們且去評書院,聽聽評書如何?”夏正平這話一出,南山客旋即一愣。不是說要親自考校新官的嗎?怎麼變成隨意逛街,聽評書了呢?
夏正平見南山客不解,嘴角一彎,卻是不做任何解釋:“去吧,也許能碰到新鮮事呢?”
南山客神色古怪,但也只得順從道:“公子去哪裡,我便去哪裡。”只是這話一出,南山客的雙頰之上,飛出一抹紅暈,恰好爲夏正平所見:“咳,只是來了永昌這麼久,許長時間,沒有享受過市井生活罷了。”
夏正平的話語說出了許久,南山客方纔意識到剛剛話中之意,有些差錯了。自己身爲女兒身,儘管女扮男裝,但是說出“公子去哪裡,我便去哪裡”一類的話語,着實有些曖昧了。
想到這些,南山客臉色便是更加紅了,慌道:“公子,您誤會了!”只是越是解釋,越是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南山客索性用寬大袍袖,遮住自己羞紅的面龐。
她畢竟用了易容術,表現出來的是男子樣貌,臉上羞紅的表情,若是被街上行走的百姓見到,必然會引發許多的古怪眼神。
夏正平見此,也不說什麼,而是隨着人流,朝着評書院的方向而去。南山客顧不上許多,趕緊跟上,她還是夏正平的親衛!
評書院此時已經坐滿了人,夏正平和南山客趕到的時候,已然尋不到了位置,便只能站在門外,聽着裡面傳來的聲音。
“諸位客官,您且聽來,話說孫氏皇朝末年,天下大亂,太祖陛下起於隴畝,首克蜀州,那一年……”
院中的評書先生,講的是《太祖傳》,夏正平早已看過了許多遍。昔年太祖陛下,何其威風,克蜀州,平荊州,踏襄州,躍馬塞外,終於一統天下,定國號爲夏,又稱大夏神朝。
那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今日的大夏神朝,早已沒落了,這一點,夏正平能夠親自感受的到。
四方邊疆,常年戰亂,周邊各邦,早已不將大夏看在眼裡了。常有小國侵犯,也導致了大夏如今的土地疆域,遠不足當年太祖陛下開疆拓土的三分之一了。這疆域,自然包括海疆了,萬里海疆,只落得寸土不留,盡爲他國所有。
“那一年,太祖陛下,親率三十萬水軍,橫渡東洋大海,與扶餘國、扶桑神朝、東島國、東瀛皇朝等諸多大國神朝,展開了五年的大戰……”
評書先生的聲音,逐漸勾起了夏正平對於書中的記憶。扶餘國、扶桑神朝、東島國、東瀛皇朝等諸多國家,曾經臣服於大夏神朝的腳下,可如今呢,早已叛離多年,不再朝貢,甚至是侵略大夏神朝的沿海州郡,俘虜出海漁民。
“公子,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南山客注意到了夏正平情緒上的變化,慌忙輕聲詢問,“要不,今天就這麼算了?改日再來進行考校新官?”
夏正平聞言,連忙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有些感觸罷了,憶想我大夏神朝當年,多麼的威風,萬域來朝,諸蕃進貢,就算是派出去的使臣,也受到帝王一般的禮遇。所謂上國天使,不拜小邦帝王,大概就是這樣一番境地吧?”
“可是當今呢?天下紛亂,父皇昏庸,朝政爲丞相把持,諸蕃來襲,我身爲大夏皇子,又怎能不憂心呢?”
這話的聲音之中,帶有重重擔憂。南山客聽了,心中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她是西域南山民族的女子,自然明白這些事情。
當年太祖陛下,何其霸道,大軍所向披靡,無論是山戎還是西域,甚至是南面最難降服的南蠻,都俯首稱臣,進貢所產。可如今呢,邊疆連年戰亂,早已沒有了往日通商互市的輝煌場景了。
金戈鐵馬,縱能氣吞萬里河山;百萬大軍,亦能踏平四方蠻夷;只是,後代守不住前人的江山,方纔導致了今日大夏的末路。
想要復興,難啊!
“客官,可否賞個臉,給點錢?”評書院的夥計,走到夏正平面前,點頭哈腰的拖着一方鐵盤,“您賞個錢,也好讓咱這地的許多人有口飯吃!”
這幾句話,將夏正平拉回了現實。評書院的規矩,來者都是客,但您得賞個錢,讓臺上的那位,以及衆多夥計有飯吃,否則人家不就白講了嗎?
夏正平醒轉過來,嘴角微笑,從袖口的荷包裡,掏出一錠紋銀,“哐當——”一聲放在了鐵盤中。旋即,鐵盤之中幾十枚銅錢,便是跳將起來,評書院夥計,差點沒把鐵盤穩住。
“哇!這是哪位大官人竟是?如此賞臉,唉呀媽呀,我真是瞎了狗眼睛,來大官人,您請上坐!”評書院的夥計,眼睛都直了,連忙分開人羣,招呼其餘人讓座,想要把中間的位置,騰出給夏正平,“大官人,您可別怪罪小的,小的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此話一出,臺上的評書人,也停了下來,瞥眼瞅見了夥計鐵盤上的那錠紋銀,心臟差點沒跳出嗓子眼了。
哎呦我去,這是哪位大官人啊,竟然賞銀如此多?小老兒,今兒個怕是要豁出命來,才能對得起大官人的出手吧?
臺下的諸多聽衆,早已扭頭看向了夏正平這裡,目光帶有驚異與羨慕,同時不斷竊竊私語。
“這是哪裡的富家公子啊?怎麼出手,竟是如此的闊綽?”
“那一錠紋銀,少說三五兩的樣子,摺合銅錢,也有三五千文了吧?”
“這麼大的一錠紋銀,怕是夠這說書人,吃喝不愁一兩個月了!”
“回頭我一定要打聽打聽下,這是哪家的公子,到他們家做工去!”
衆人的竊竊私語,夏正平只當做不曾聽見,他望着評書院夥計的動作,卻是一笑:“適才臺上先生所講,讓我感慨良多,我便是站在這裡,聽他說即可。院中的桌椅,讓他們坐吧。”
“這個富家公子,倒是挺懂得規矩的哈?”
“只是,永昌這裡的士族,有這麼一個富家公子嗎?”
“別瞎猜了,多半是往來客商的公子,出來巡查永昌,看看有沒有做生意的地方。”
評書院夥計慌忙拱手:“公子,您還是別推辭了!像您這樣的大官人,如果不上坐,豈不是要折殺我們?您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怎能讓你站着聽書?”
“你若是在這麼說下去,怕是我們家的公子,扭頭就走了!”南山客見着夏正平的臉色,便是知曉,他不肯落座,“你們繼續,我們待會有要事。”
評書院的夥計,見着南山客與夏正平皆是如此說,便不再強求,抱着托盤,快速轉到臺後去。
臺上的聲音,繼續響起:“太祖陛下,共生九子,晚年不幸,過世了七個,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衆人已然安靜了下來,夏正平與南山客,也是靜靜的聽着評書。
聽了許久之後,忽的場中有人騷動了起來,夏正平與南山客,就見有人鬼鬼祟祟的,穿行於衆多聽客之間。
“哎呀,我的荷包呢?”猛然的,有人跳將起來,臉色通紅,“是他,是他,就是他,快抓住那個小偷!”
那人起身,轉身望去,就見人羣之中,有一人慌不擇路的尋找着出口。
但很明顯,衆人聽着抓小偷的聲音,早已戒備了起來,將那可疑之人,團團圍住。
那可疑之人見此情景,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誰敢抓我?”
大夏神朝,巴州之地,民衆不習教化,出門皆帶刀,眼前便是印證了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