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寶兒收到傅小治的消息時,時間是在季東大婚後的第三日,女孩兒原本正趴在陽臺邊上吃奶油小蛋糕呢,手機忽然一陣震動,隨手打開一看,只有一條很簡潔的短信,見面地點以及傅小治的署名。
顧寶兒倒是沒有去追究傅小治是如何知道她的手機號碼的,她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顧慕城早就上班去了,家裡只有黃姨一個人正在打掃衛生。
“寶兒小姐!”看見女孩兒下了樓,黃姨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兒,笑着道:“餓了嗎?我現在就去準備午飯。”
說着,就要動身走向廚房。
“我不餓,我不想吃。”顧寶兒見狀,連忙就罷了罷手。
黃姨頓住腳,奇怪的回頭望她,待看清女孩兒一身準備外出的打扮時,眉頭微微一皺,便道:“小姐要出門?”
“是呀……”顧寶兒毫不避違的點點腦袋,一臉的笑意:“同學聚會,我也有收到邀請喲!”
說實話,顧寶兒在人際交往方面,向來就比較遲鈍一些。
這一點,黃姨很清楚。
所以,在聽到是同學聚會的時候,黃姨有些狐疑,但問得很含蓄:“顧先生知道嗎?”
得,顧慕城就是顧寶兒的軟肋,誰都知道,小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怕顧慕城!
“他還不知道,我也是剛剛纔收到的邀請。”顧寶兒搖了搖腦袋,眼巴巴的又道:“小叔不一定會同意我去的,但是我很想去參加的,黃姨……”
黃姨皺起眉,有些爲難:“寶兒小姐,最近外面不大安生,先生特意囑咐過,你要出門的話,必須帶人!”
“可是……”顧寶兒皺眉,滿臉的不高興:“我是去參加同學聚會,後面老跟着一個人,算是個什麼意思嘛,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出來瞎顯擺!”
“這……”黃姨再次糾結了。
顧寶兒又忽然笑起來,衝着黃姨罷罷手:“我先走啦!”
說罷,撒丫子就往大門口跑去。
“哎哎哎,寶兒小姐……”黃姨反應不過來,趕緊去追,趁着女孩兒在玄關處換鞋的空擋裡,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臂,急急道:“不行不行,我必須得給顧先生打一個電話,你不能單獨出門!”
顧寶兒嘆氣,頓時也不想太過爲難黃姨了。
“那……那好吧,你給小叔打電話吧。”
……
十分鐘後,顧寶兒腳步歡快的走出了皇朝上院。
小叔難得通情達理,居然允許她獨自出門,只不過有一個要求,小丫頭必須每隔一個小時給他打一通電話,或者發一條短信也行。
顧寶兒當然同意了,掛了電話以後,拎着自己的小皮包便高高興興的出門了。
來到馬路邊,女孩兒攔了輛出租車,直奔與傅小治相約的目的地——胭脂衚衕。
如今二環內的鬧市區,老北京的精華,全都藏在裡面。
縱橫交錯的那麼衚衕裡,總有那麼幾個是出類拔萃的,民間流傳着這麼一個順口溜。
‘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韓家潭畔絃歌雜,王廣斜街燈火明。萬佛寺前車輻輳,二條營外路縱橫。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
瞧瞧,這段順口溜裡,‘胭脂衚衕’這個地名兒,正好就在其中。
顧寶兒下車的時候,正好看見傅小治這妖孽倚靠在跑車邊抽菸,身上穿了件駝色大衣,垂眸吐霧的模樣兒,真的看得人心驚。
這畫面,真心妖嬈得不行。
“傅小治!”女孩兒喚了聲,提步子走了上去。
男孩兒聞聲擡頭,看見是顧寶兒,當即將手中的香菸掐滅,慢慢從車邊站直了身子。
“你居然還抽菸!”顧寶兒盯着他,小眉頭微微皺起。
傅小治聳聳肩,坦然自若:“我上學的時候就會抽了。”
“切……”顧寶兒偏過頭顱。
傅小治看着她,微微一笑:“走吧,我帶你聽戲去。”
“哎?”顧寶兒瞪起眼,好奇的看着他:“聽戲?”
“走!”男孩兒不多話,抓起女孩兒的小手,帶着人就往衚衕深處走去。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又會相信,在北京二環內,這般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還有這麼個如此奢侈豪華的戲園子——春麗園!
亭臺樓閣,檐角起翔,琉璃吻獸,結構綺麗。
顧寶兒倒是頭一次到這春麗園內,表現出萬分好奇。
不過,好奇歸好奇,鑑於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倒是一直乖乖巧巧的跟着傅小治身後,生怕自己給走丟了。
二樓雅廂,四方木桌,兩盞上好碧螺春,外加幾碟小點心。
顧寶兒高高興興的趴在圍欄邊,看着樓下的戲臺子,連連問道:“什麼時候纔開唱呀?”
“過幾分鐘吧。”傅小治隨口答了句,低眸掀開茶碗小嚐一口。
正好,顧寶兒轉頭,將這一幕盡數納入眼中。
嘖嘖,美人飲茶,場面何其驚心動魄。
“寶兒?”
正當楞神間,男孩兒的聲音傳來。
顧寶兒連忙回過神,慌慌張張的撇過視線,最後又忍不住重新將目光落回到傅小治的身上。
相比較窘迫的顧寶兒,傅小治倒是顯得淡然極了,他衝着女孩兒招了招手,笑得和煦:“過來嚐嚐這裡的點心,蠻不錯的。”
“噢……”顧寶兒應了聲,乖乖的又重新坐回到桌邊,隨手捻了一塊黃豆糕,張嘴就把整塊都放到了嘴裡,小嘴吧唧吧唧,裂開嘴一笑的時候,牙齒上沾得全是黃豆糕。
可關鍵是,這丫頭還不知道自己這樣兒有多滑稽,一邊吃,一邊還衝着傅小治直笑道:“真好吃,真好吃!”
男孩兒默默地嘆氣,動手掀開女孩兒跟前的茶水蓋碗,邊道:“小心噎着,先喝口水,吃完了再說話!”
“嗯嗯嗯……”顧寶兒可管不了太多規矩,低頭又開始捧着茶水,咕嚕咕嚕的開喝。
得,敢情這好幾百元的碧螺春,就被她這麼不稀罕的當牛飲了。
傅小治再次暗暗搖頭,語氣滿是無可奈何:“你是我見過的最沒講究的女孩子!”
“什麼意思?”挑了顆金絲蜜棗丟進嘴裡,顧寶兒含糊不清的問道。
“沒什麼,你繼續吃。”傅小治笑了笑,繼續盯着女孩兒的饞嘴小吃相,又愛又恨。
正在此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銅鑼敲打聲,緊接着絲竹之聲跟起,婉轉悠揚的唱腔,繼而悠悠溢開。
顧寶兒‘哇’的就是一聲大叫,趕緊趴到圍欄邊,伸脖子衝着樓下的戲臺子望去。
一位戲伶已經登臺開場,聲音圓潤,咿咿呀呀,蘭花指一翹,大有風華絕代之意。
顧寶兒看得目瞪口呆,傻乎乎的就那麼趴在圍欄邊,似是聽得如癡如醉。
傅小治由起初的好玩,變成驚訝,然後是不可置信。
他也跟着走到圍欄邊坐下,扭頭看着聽戲聽得認真的女孩兒,忍不住道:“你喜歡聽戲?”
顧寶兒搖了搖腦袋,目光依然瞅着樓下的戲伶。
傅小治有些不明白了,他又接着問道:“那你還聽得這麼認真。”
“我就是覺得那個唱戲的長得還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卸妝以後是什麼樣兒!”顧寶兒很認真的回答了這麼一句。
傅小治無語,默默地從圍欄邊走開。
過了沒多大會兒,男孩兒又重新返了回來,手裡多出了一個小銅罐子,表面雕有浮花,往裡一看,嚯,全是銅幣!
“什麼玩意兒?”顧寶兒伸腦袋往裡一看,頓時滿腦袋的問號。
傅小治笑了笑,將小銅罐子塞到女孩兒懷中,一邊指着樓下道:“你沒看到很多人都在往臺上扔銅錢麼?”
聽他這麼一說,顧寶兒倒是真就往檯面上望了去。
還真別說,那戲伶雖是在唱戲,可這腳邊卻全是銅幣,那是樓下看戲的人,扔上去的。
“你是叫我把這個扔給她嗎?”顧寶兒回過頭,仰着小臉兒望向男孩。
傅小治點頭,居高臨下的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瓜,聲音還算柔和:“這叫打賞,你覺得她唱得好,你就可以扔給她。”
“真的?”顧寶兒聞言,睜大雙眼,又笑了起來:“這個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哎……”
“盡情玩,銅幣多得是。”傅小治說道,一邊還指了指旁邊,好幾個灌滿銅幣的小罐子正放在邊上呢,任由這丫頭玩個夠。
於是乎,某個小丫頭開始放肆了,開始囂張了。
所以說呀,顧寶兒就是個順杆爬的丫頭,你敢給她陽關,她就敢給你燦爛!你敢給她顏色,她絕對敢給你開染坊呀!
出事兒了……
這小丫頭片子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只見她伸手便抓了滿滿的一把銅錢子,緊接着,直接就往那臺上拋了去。
哎喲,我的個小祖宗喲,他們這可是在二樓呀,若是拋得不好,那樓下的可不就得遭殃了。
當然了,這春麗園是個什麼地界兒,既然能在這裡坐上二樓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貴了。
一般情況,若是拋銅幣沒有拋準,一不注意給砸到了樓下了聽客頭上,大家也就忍忍算了,這被戲稱爲——滿彩!也算是個彩頭吧,誰讓人家坐在二樓呢。
但偏偏呢,今兒個不同了,坐下一樓的不是一般的聽客,而是包了全場的——冷擎!
大老闆被砸了一頭的滿彩,底下的奴才肯定不高興了,當即跑到院中央,仰頭二樓的直嚷嚷:“怎麼回事呢這是,往哪兒砸呢,狗眼瞎了是吧……”
嗤,這奴才的嘴可真臭。
顧寶兒被嚇了一下,小腦袋一縮,當即就躲到了裡面。
傅小治則是眉頭一皺,屈尊傾腰往樓下那麼一看,清麗的美眸一眯,當即又伸手從小銅罐子裡抓了一把銅幣,手一揚,銅錢如同下雨一般,稀里嘩啦的又砸了下來。
這,這簡直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呀!
奴才氣得不行,招呼傢伙就要往上衝。
麗春院的負責人立刻走了上來,好言好語的相勸,都是道上的人,非富即貴的,何必傷了自家的臉面?
奈何,這奴才氣焰高漲,擼着袖子準備幹一場蠻架。
樓下呢,熙熙攘攘,吵吵鬧鬧。
樓上呢,窸窸窣窣,輕輕細細。
顧寶兒已經縮到了木桌旁邊,擔心又着急的看着傅小治,滿臉的歉意:“對不起,我好像闖禍了!”
傅小治同志倒是顯得老神在在的,他瞥了眼膽小的丫頭,面不改色:“怕什麼,過來,繼續扔!”
顧寶兒哪還有那膽子,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沒出息的玩意兒!”傅小治那叫一個恨鐵不成鋼,當即邁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女孩兒的手臂,拽着人就把她給重新拖到了圍欄邊。
看,咱們的傅小治同志,多囂張!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扔!”男孩兒在她耳邊下令。
顧寶兒哆哆嗦嗦的扭頭瞅他一眼,有些不確定:“真的扔嗎?”
“扔!”男孩兒一邊望着樓下,一手扣着女孩兒的肩頭。
這倒是多多少少的給了點顧寶兒勇氣,她還真就又抓了一把銅幣,小手一樣,稀里嘩啦的又砸了樓下一個滿彩。
“嘿,我說還上癮了是吧……”
“找抽了是吧,都給我讓開,看我不上樓去收拾人!”
樓下又是一陣熙攘的吵罵聲,好幾個人作勢就要衝上來了,唯獨一直端坐在前方的男人,緩慢而優雅的轉過了頭。
與此同時,顧寶兒大驚失色,幾乎脫口而出:“啊,爸爸……”
啥?爸爸!
傅小治聽到這兩字的瞬間,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得,還真撞上太歲了,未來岳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