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那同情的眼神和語氣,讓安長埔和秦若男覺得有些好笑卻又偏偏笑不出來,或許他是杞人憂天,又或許他所說的情況真的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破案這種事情,七分靠人,三分靠天,畢竟現在的法律程序講究的是重證據輕口供,沒有足夠的證據去證明,就算當事人自己親口承認也未必能夠定罪,更別說僅憑着所謂的邏輯去推理,像是十九世紀的那些西方大偵探一樣抽絲剝繭的指出誰是真兇了。
七分靠人是努力去分析和判斷案件屬性,揣測犯罪人的類型和思維方式,還有儘可能廣泛的收集證據,而另外的三分靠天,則要看運氣是不是夠好,運氣不好,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的證據和線索也可能瞬間化爲烏有,就好像一場大雨就能夠把兇案現場的指紋、足跡以及其他痕跡線索沖刷的一絲不留一樣。
現在方萬和由小洋這兩起案件,他們找到了兩個孩子的共同點,找到了他們的共同愛好,甚至找到了一個尚不知其面目的神秘出資人,現在又打聽到以往前後發生的另外三起類似案件,可是這些都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能不能貫穿起來,還需要進一步的揣摩挖掘,外加更多的相關證據。
帶着這種略微有些沉重的心情,他們來到了八年前那兩起男孩被害案件發生之後最先退休的老刑警家,在來之前,他們與這位老前輩通過電話,得到了許可,所以來到對方家門前剛敲了幾下門,立刻就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年紀有六十多歲,雖然頭髮已經白了不少。但是依舊膀大腰圓,臉膛紅潤,一看就知道年輕的時候是個身強體壯的人,老人一雙眼睛看起人來眼神銳利,上下打量了秦若男和安長埔一番,沒等他們開口就先問道:“你們倆就是那兩個從c市來的警察吧?”
安長埔點點頭,客氣的向他問好:“對,我是安長埔,這位是我的同事秦若男,你就是周老吧?”
“對。我就是,進來吧!外面怪冷的!”
周老聲如洪鐘,說起話來底氣很足。他衝二人一擺手,自己先進了屋,安長埔和秦若男跟着他走了進去,順便關好房門。
周老的家裡陳設很簡單,客廳裡是一套木製的沙發和茶几。茶几上放着幾把紅紅綠綠的摺扇,他對身後的兩個年輕人笑笑:“我老伴兒的東西,她沒事兒就好出去跟那幫老太太一塊兒扭幾下。來吧,咱們到書房裡去!”
書房不算大,除了書架和書桌之外,幾乎沒有太多空地方。與一般退休老人書房裡充滿了毛筆字畫不一樣,周老的書房裡沒有那些東西,他的書桌上有一個便攜式dvd播放器。一旁堆放着很多電視劇碟片,一套一套的,一眼掃過去,都是刑偵題材。
“周老退了休還是喜歡老本行啊!”安長埔一看那些碟片,笑了。看得出來,這位老警察對自己的職業充滿了熱愛。估計退休的時候也是充滿了不捨吧。
周老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桌上的影碟,也笑了:“是啊,人吶,就是賤!沒退休那會兒天天累的腰痠背痛一身病,沒睡過幾宿安穩覺,就盼着能趕緊退休回家,什麼事都不理,成天就是休息!結果真退休了,這心還空落落的!這不,就靠看這些電視劇找找感覺了!我老伴兒不愛看,所以孩子給我買了這麼個東西,讓我在書房裡一個人過癮。”
邊說他邊示意兩個年輕人坐下,看着他們的目光就好像透過他們又能回想起自己正當年,依舊奮戰在公安一線的歲月。
“周老,我們今天來,是想向你瞭解一下八年前的那兩起男童遇害案。”秦若男說。
雖然明知道這兩個年輕人的來意,但是在聽秦若男直截了當的提到那件事時,周老的神情還是瞬間爲之一黯。
“我其實心底裡面一直都擔心,怕當初我們沒抓到的人再去做壞事害別人,如今真的發生了!唉!”周老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走到一旁的書櫃跟前,在裡面翻找着什麼,“那兩個案子是我退休前經手的最後兩件大案,在證據不足,不得不暫時擱置下來之後沒多久,我就被調到二線崗位上,稍微享受了一年的清閒,然後就退休了,退休之前我沒事還經常回原來的部門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什麼進展,但是一直都沒有,你們也知道,我當時是一個快退休的人了,人家正當年,在職的都已經決定暫時擱置起來,把精力用在其他案件的偵破工作上,我也無能爲力,說多了或者做多了,只會惹人討厭。”
安長埔點點頭,表示理解。
周老在書櫃裡翻找了一會兒,抽出了一箇舊檔案袋,用手抹了抹檔案袋上面的褶皺,轉身把它遞給距離自己比較近的秦若男。
秦若男疑惑的接過來,檔案袋沉甸甸的,用手一捏,裡面是厚厚的一疊紙,她解開繞在帶口上的線繩,抽出袋子裡的紙頁翻了翻,發現裡面是一些關於八年前那兩起男孩遇害案件的資料,資料基本都是手寫的,除了文字記錄之外,還有一些比較潦草的畫,用簡單的線條、箭頭標註着現場的位置。
“這……”她疑惑的看着周老,自己手上的資料草草翻閱一下也能看得出記錄得比較詳細,但是同樣也絕對不是官方資料,爲什麼這位退休老警察的家裡會有這麼一份一筆一筆記錄下來的詳細案情經過呢?
周老有些無奈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無聲笑了笑,他看出了秦若男的疑問,對她解釋說:“這些都是我在案件被擱置起來之後,趁着自己還沒有把一些細節上的東西忘掉之前,自己做的筆記。其實我也知道,這是違反規定的,我不應該私人持有這麼具體的案件信息,尤其還是未破的懸案,這也是爲什麼我一直把這份東西放在書架裡面,夾在一大堆書中間,連我自己孩子都沒給看過。我當時的想法是在被調離之後,沒事兒了自己可以拿出來翻一翻,琢磨琢磨,沒準兒就能琢磨出點兒什麼道道來,萬一能提供幫助,把案子破了那也是好事一樁啊!結果等我好不容易整理完了,也退休了,退休之後沒資格也沒心情去研究這些,這些資料在書架裡睡了幾年大覺,這次要不是你們找來,估計還得繼續睡呢!”
安長埔從秦若男手裡拿過來翻了翻,開口想要問周老什麼,被周老擡手示意他不要問。
“我當時能記得的東西,這裡面一定都有記錄,當時沒有記下來的,現在過了八年也更不可能記得了,所以你們讓我回憶當初的事情一點用都沒有,我能有的印象也不過是大略的哪一些東西,估計你們也不難從別人那裡知道,所以你們還是去問還在職的人吧,我終歸得避避嫌。”他對安長埔說。
“我們理解,不會讓你難做的。其實我只是想問,當初是不是因爲沒有能夠抓到兇手,兩個孩子的家人反應很激烈?”安長埔沒有想要勉強周老。
“是啊,鬧得很難看。”周老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又嘆了一口氣,衣服心有餘悸的樣子,“那陣子我們就覺得好像我們纔是作惡多端的兇手一樣,簡直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每天上班下班都好像做賊一樣膽戰心驚的。”
“既然面對了這麼大的輿論壓力,爲什麼又要把案子擱置起來,爲什麼沒有加把勁爭取早點破案平息風波,挽回聲譽呢?”
“最初我們也是這麼打算的,可是緊接着我們這兒出了一個惡性案件,一夥不法分子私造了槍支,專門在夜裡面去那些實現踩好點的獨居女人家裡強姦、搶劫,作案很頻繁。正好那個時候兩個男孩兒的案子已經調查了幾個月,能收集的線索都已經收集到了,可是完全是一盤散沙,串不起來,加上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你說,換成你們,這兩邊的輕重緩急該怎麼處理?兩個男孩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我們雖然也覺得不忍,但爲了這樁沒有進展,完全進了死衚衕的案子牽制住警力,讓那些囂張的混賬去禍害獨居的婦女,這難道就會良心好過一些麼?”
聽了周老的話,安長埔和秦若男都沉默了,他們兩個是同屆畢業的警校生,投入到公安一線工作了幾個年頭,剛剛褪去青澀,積累了一些還不算深厚的社會經驗,這種左右兩難的局面還真的從來沒有遇到過,現在聽了周老說當初的情形,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因爲換成他們作爲當事人,估計也會同樣感到分身乏術。
警察的數量是有限的,分工不同,警察裡負責偵破刑事案件的刑警同樣是有限的,與龐大的市民人口數量相比,刑警的人力資源有時候顯得有些匱乏,平安時應付日常的突發狀況倒是綽綽有餘,一旦遇到了大事小情頻發的壞時期,也沒有孫大聖拔毫毛變出千百個分身那種能耐。
左也是要捱罵,右也是要捱罵,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有時候,做人,做事,就是這樣,做好一百件事情未必有人念你的好,而一旦做壞了一件事,哪怕有諸多無奈,也會立即招來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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