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伏誅,全場寂靜。
張九陽踏過狼妖的屍體,微微張開雙手。
縛龍索化爲一道金光飛來,落到他的腰間變成一根金帶,而他白衣上的血漬也自動消失不見,乾淨如初。
天眼閉上,隱於眉心,只留下一道火焰狀的赤痕。
一瞬間,便從剛剛雷霆手段的狠人,變成了俊逸出塵、神采飛揚的白衣道人。
他平靜的目光落到了那女人身上。
小玉再次渾身一顫,她推開大傻春的攙扶,挺着大肚子跪了下去,聲音悲慼。
“小妖拜見仙長!”
陸猴心中一震,露出十分複雜的神色。
至於大傻春則是疑惑不解道:“什麼……妖?小玉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嘿嘿~”
他智力有缺,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去想,只是傻乎乎地跟着妻子一起跪了下去。
“人妖殊途,大傻春,你還不明白嗎,你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人!”
張九陽嘆了一聲,出聲揭穿了對方的身份。
“道長,雖然你是好人,但你不能罵小玉!”
大傻春憤然道。
張九陽搖搖頭,瞥了小玉一眼,道:“妖孽,還不快快現出原形,難道是想讓貧道出手嗎?”
女人垂下眼眸,姣好的面容上露出黯然之色。
她最大的秘密還是要被揭曉了,恐怕相公馬上就會嫌棄和厭惡她了。
“相公,仙長沒有說錯,我……確實是妖。”
她說罷手掐印訣,身上妖氣升騰,血肉和青絲皆化塵而去,露出一具纖瘦苗條的盈盈白骨,最詭異的是,在白骨的肚子處,有着一具小白骨在悄然生長。
大傻春被嚇了一跳,愣在了原地,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公,你還記得十三年前,你在南屏山葬下的那具白骨嗎?”
大傻春整個人都呆住了,沒有半點回應。
“我本是一具白骨,葬于山中,那一年山洪發作,將我的墓穴沖垮,屍骨暴露於曠野之中,受風吹日曬,蟲蟻啃噬。”
“當時有很多人路過,但要麼怕我,要麼嫌棄我,無人肯上前幫忙,哪怕是蓋個草蓆,直到我遇見了你。”
白骨開口,這畫面十分詭異,但聲音卻異常溫柔。
“你不顧同伴的反對,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我蓋上,還給我挖了一個簡易的墳墓,從那時起,我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報答你的恩情……”
大傻春露出茫然之色,已經想不起來這段久遠的記憶了,但陸猴卻是目露恍然。
他有印象,當時他也在場,見到白骨被嚇懵了,不斷勸大傻春趕緊走,自己根本不敢上前,只敢遠遠看着。
果然,傻人有傻福呀……
“後來我被一位高人點化,修煉成精,有了道行,本想第一時間去找恩公,卻被山君強行帶走,不得不在其麾下效命。”
“等等。”
張九陽皺眉道:“你說你是被一位高人點化成精的?那高人是誰?”
白骨精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記得當時聽到有人在講經,那經文我聽不懂,卻又覺得十分玄妙,不知不覺間就學會了修行,有了法力。”
“事後那高人就消失不見了,再也沒有遇到過。”
張九陽聞言詫異。
這白骨精修爲不俗,有着四境實力,之所以不敵狼統領,主要是因爲身懷六甲,再加上之前受過一次重傷,否則勝負猶未可知。
這樣的妖物,放到其他地方都足以稱王稱霸了。
但按白骨精所說,她在十三年前還只是一具精魄不散,靈智初開的白骨,沒有什麼法力道行,連動彈一下都做不到,需要別人爲其安葬。
十餘年時間便能精進至此,可見點化她的那位高人手段不凡。
張九陽的天眼,更是看到她妖氣雖然濃郁,卻並無血氣污濁之態,更像是靠着自己修行得來的,而非食人。
可這一點也非常奇怪。
高人點化精怪的事情並不是沒有,但一般點化後都會收到麾下,或爲童子,或爲坐騎,口味重點的,收爲侍女當鼎爐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白骨精姿容不俗,雖然和嶽翎、龍女相比還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已經算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了,不然山君也不會如此看重。
可那位高人在點化後就立刻雲隱,就算他看不上這白骨精,難道就不怕這白骨精將來爲非作歹,損其陰德?
另外就是隻靠講經,便能讓一具白骨修出道行,打下根基,這份修爲令人驚駭。
至少張九陽自己是做不到的。
恐怕就是尋常的六境真人,也很難做到吧,不然飛仙洞現在也不會青黃不接了。
“講經之事已經十分久遠了,但小妖還記得隻言片語,若是仙長願意,小妖願意講給您聽。”
小玉的態度十分真誠。
張九陽擺擺手,道:“不急,你且將自己的遭遇全部講出來,貧道再決定如何處置於你。”
“是,小妖不願作惡,但那山君法力高強,深不可測,小妖反抗不得,只能受其驅使,他喜食心臟,越新鮮越好,故而常常派我以媚術引誘凡人入山,他再拋腹挖心。”
“小妖良心難安,便常常偷放凡人,久而久之,他便起了疑心,爲了不被其所殺,小妖便下定決心逃走!”
張九陽眸光一凝,冷聲道:“你撒謊,就憑你的修爲,如何能從山君的眼皮下逃出?”
白骨精渾身一顫,道:“不敢欺瞞仙長,小妖原本是沒有機會的,但是幾個月前,通天山脈來了一個老和尚,山君非常高興,和那老和尚徹夜長談,還讓我跳舞助興。”
“當時我看到,老和尚獻上一種十分奇異的美酒,酒水呈鮮紅色,好像血液一般,散發着奇異的酒香,我只是遠遠聞到酒氣,差點就醉了。”
“我聽到那老和尚說,那叫交心酒,是用五百童男童女的心臟釀成的,山君非常喜歡,喝得酩酊大醉,稱其爲……雙面佛,還說下次通天宴上,一定會把事情辦妥。”
張九陽心中咯噔一聲。
在聽到老和尚這三個字時,他就想到了雙面佛,沒想到還真是。
一瞬間,他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神色變得異常凝重。
雙面佛去見山君了,還獻上了用五百童男童女心臟釀成的‘交心酒’,如此拉攏,原因只有一個。
黑天計劃!
雙面佛將山君也拉入了黑天計劃!
“小妖見山君喝醉了,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跳完舞后便趁機逃走了,並找到了當年的恩公,成功嫁給了他,想着從此隱姓埋名,卻不想,山君還是不肯放過我。”
“幾天前我被山君的人發現,雖然出手將他們斬殺,自己卻也受傷昏迷,才連累相公爲我冒險進山採藥……”
她聲音悲切,特別是當看到往日視她如命的相公,此刻卻像雕塑一般呆立在那裡不敢靠近時,心中更加悲傷。
“那個老和尚,長什麼樣子,可是籠罩在雲煙之中?”
讓她意外的是,這位看起來十分厲害的道人,並沒有第一時間譴責她,反而是問起了那老和尚的事情。
“回仙長,我看清了,那老和尚身邊並無雲煙,他長得——”
說到此,她的聲音突然頓住了,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遲遲沒有說出下一句。
“奇怪,他到底長什麼樣子?我當時明明看到了,怎麼現在又想不起來了?”
她清晰地記得,當時明明看到了那老和尚的樣子,但現在回想起來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張九陽心中一凜,雙面佛的手段似乎變得更加厲害了。
難道是因爲黑天計劃的不斷推進?
一時間,張九陽內心深處也產生了一絲焦急,他現在的實力還是不夠用,想要在這波雲詭譎的世界中能夠自保,他必須要儘快提升修爲!
看到張九陽陷入沉思,白骨精躬身一拜,懇求道:“小妖自知罪孽深重,但腹中胎兒卻是無辜的,還請道長能讓小妖爲相公產下子嗣,之後小妖縱然灰飛煙滅,也心甘情願!”
張九陽拂袖一揮,純陽法力掃過,化爲一道道金光。
白骨精眼中露出一絲絕望。
大傻春突然衝了上來,克服了心中的恐懼,將那具詭異的白骨抱緊,用後背擋着那些金光。
“不要——”
陸猴出聲喊道,但很快就瞪大眼睛。
只見白骨精被那金光掃過,並未有什麼大礙,反而恢復了血肉、肌膚和青絲,重新變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
甚至連受的暗傷,都被法力治癒。
“長時間化爲原形,對你腹中胎兒並不好。”
張九陽轉過身,負手而立,聲音看似平靜淡漠,卻讓小玉爲之一震,露出激動之色。
“仙長,您……不殺我?”
“殺你?”
張九陽淡淡道:“你雖間接害死過人,卻是受山君所迫,而且也暗中救過人,算是良心未泯,你嫁給凡人,也是爲了報恩,至於人妖殊途……”
張九陽搖頭道:“你們一個人,一個妖自己都不介意,那關貧道何事?”
當事人都沒意見,只要對方不作惡,張九陽才懶得管這些閒事。
畢竟他又不是法海。
而且據陸猴所說,這小玉在嫁給大傻春後非常賢惠善良,兩人常常去山中採藥,並低價賣給窮苦之人,在城中頗有善名。
閒暇之餘,她還會去孟先生的義塾中,無償教那裡的孩子讀書識字,或是教女孩子刺繡女紅。
張九陽伸了個懶腰,淡淡道:“此間事了,我需要尋一處地方修養幾天,不知二位可否歡迎?”
小玉眼中大喜,她產子在即,最是虛弱,而山君又不肯罷休。
仙長說是要修養,其實是在爲她腹中的胎兒考慮,有仙長在,她就不用再擔心被追殺了。
擡起頭,旭日初昇,光照四方。
一縷縷晨曦灑在張九陽的身上,彷彿爲其鍍上了一層金紅色的輝光,顯得更加神異。
她心中卻不再懼怕,反而生出了一種難言的崇敬。
這位道長,似乎和她以前遇到的那些道士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