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那裡,待得怎麼樣?”
院子中,張九陽望着佑生,主動關心道。
佑生露出笑意,開心道:“還不錯,除了有點累,不過我很喜歡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天師不用爲我擔心。”
這一刻,她似乎才展現出了幾分孩子氣。
張九陽將她送到門口,又叮囑道:“那就好,以後若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你已成陰神,應該會入夢之法。”
佑生用力點點頭,仰着臉望着張九陽,道:“天師,您難道不問我一些關於府君的事情嗎?”
她可是知道,府君和王靈官雖然達成了協議,但曾經王靈官大鬧地府,雙方多少還是有些芥蒂的。
張九陽灑然一笑,道:“你在府君手下做事,看起來祂對你頗爲器重,有些事情不必告訴我,去做問心無愧的事情就好了。”
君子不陷朋友于兩難之間。
雖然佑生皈依了靈官廟,但她現在畢竟在府君手下做事,而且對方待她不薄,張九陽雖然對府君有所好奇和警惕,卻不會向她追問。
佑生心思玲瓏,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感動,笑道:“天師,弟子明白了!”
“其實就算您問,我也回答不了,因爲府君特別神秘,我只見過祂一次,還沒有見到面。”
“不過有些事情,弟子其實早就想告訴您了,只是一直公務繁忙,再加上之前您……不太喜歡弟子,所以纔不敢前來相見。”
聽到她的話,張九陽心中一動,笑問道:“什麼事?”
“有兩件事,第一件是關於雙面佛的。”
張九陽精神一振,和旁邊的嶽翎對視一眼,而後十分默契地打開天眼觀察四周。
雖然在說之前佑生已經施法隔絕聲音了,但嶽翎還是不放心,又施了一種隔音的法術。
鬼母之所以能從東海脫困,是因爲雙面佛在背後推波助瀾,脫困後,也是雙面佛爲其謀劃,讓她投胎重修,從而徹底擺脫欽天監和劍閣的追殺。
計劃非常順利,如果不是正好遇到在靈官廟中替人看事的張九陽,恐怕就成功了。
而雙面佛之所以幫鬼母出謀劃策,是想要拉她加入黑天計劃,還親口對鬼母許諾過,等她的實力慢慢恢復了,就會通知她下一步的計劃。
現在看來,雙面佛還不知道鬼母已經‘死’了,現在是脫胎換骨的佑生。
“天師,我知道您對雙面佛很在意,就假裝鬼母和他虛與委蛇,他對我成爲地府陰神,得到府君器重的事情非常高興,並邀請我幫他接生一個特殊的孩子。”
“特殊的孩子?”
張九陽眸光泛起波瀾,問道:“是什麼孩子?”
“不知道,雙面佛當時只說時機未到,並說到時候讓我保證孩子能活下來就行,之後就再也沒有找過我了。”
張九陽的目光下意識往屋子裡看了一眼。
在那裡,小玉正在沉睡,大傻春抱着自己的兒子,愛不釋手,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傢伙似乎也知道母親正在休息,沒有哭鬧,只是睜着清澈的大眼睛,用小手不斷摸着父親的鬍子。
張九陽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難道那個特殊的孩子,就是他?
若說特殊,人妖結合,天道不容,絕對是張九陽見過的最特殊的孩子,也是最難生下來的孩子。
如果不是佑生出手,恐怕難逃一屍兩命的結局。
另外就是那《白骨菩薩心經》,頗有西域密宗的氣質,張九陽可是記得,雙面佛的《觀自在大羅密咒》,就是西域聖地,那爛陀寺的功法。
一個巧合是巧合,兩個巧合湊到一起,那就不對勁了。
張九陽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嗅到了大魚的味道。
“至於第二件事……”
佑生的聲音頓了頓,扭頭望了嶽翎一眼。
“我先離開——”
“不必。”
張九陽斬釘截鐵道:“佑生你儘管說,我絕對信得過嶽翎。”
佑生點點頭,神色突然有些尷尬,道:“第二件事,是關於……敖璃姐姐的。”
敖璃?
張九陽一愣。
嶽翎聞言上前一步,連忙道:“你知道白泥鰍的事?”
佑生有些詫異,敖璃姐姐可沒有和她講過嶽翎的事,她能感受到敖璃姐姐對張天師非常關心,已經到了喜歡的地步。
不過她也知道,張天師和嶽翎似乎是即將成親的夫妻,故而剛剛纔會猶豫該不該說。
卻不想,嶽翎姐姐也如此關心她。
“敖璃姐姐在蓬萊仙宮中找到了鬼母留下的十嬰之一,她將其降服,通過鬼嬰,常常與我溝通,還能傳遞一些簡單的物品。”
嶽翎露出恍然之色,道:“這鬼母可真狡猾,竟然把其中一個鬼嬰留在了蓬萊仙宮。”
鬼母之所以難纏,就是因爲她有一個天賦神通,可以誕下十個鬼嬰,將其藏在世界各地。
若是真身隕落,便能借助鬼嬰之身復活重生。
之前欽天監製定的對付鬼母的計劃,就是先將其抓起來關押,然後再找出所有鬼嬰消滅掉,最後再斬殺鬼母。
如今看來,這個計劃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因爲欽天監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蓬萊仙宮裡去。
張九陽則是目光失神,半晌,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紫金葫蘆,而後又看看佑生,恍惚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所以,你就是新的太陰?”
張九陽突然問道,目光炯炯。
佑生點點頭,坦誠道:“天師明察,弟子現在已經暫代敖璃姐姐,繼承了太陰之名。”
她將一切坦然相告。
原來敖璃在通過鬼嬰和她建立聯繫後,逐漸確定了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再加上佑生又出生在靈官廟,對張九陽非常敬仰。
於是她就做了一個決定,通過鬼嬰,將自己的黃泉令相贈,讓佑生能以太陰的身份,在黃泉中繼續幫助潛伏的張九陽。
“這是敖璃姐姐寫給您的信。”
“這封是給嶽翎姐姐的。”
佑生從懷中取出兩封信,一封遞給張九陽,一封遞給嶽翎。
他握着信,慢慢吸了一口氣,而後將其打開,展開信紙,看到了上面娟秀飄逸的字跡。
“張九陽,對不起呢。”
開篇第一句話,那久違的熟悉的語氣,讓張九陽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從佑生那裡知道了我就是太陰,太陰即太一,太一生水,而我最喜歡的就是水,所以便用了太陰這個名字。”
“加入黃泉,是因爲我曾經確實害死過不少人。”
“他們都是官府的士兵,想要我的龍鱗、龍血、龍肉和內丹,來爲老皇帝煉丹,我想起父親曾經那麼拼命地保護過他們,但他們卻想害我和小芽,一氣之下,就掀起大水,把他們都淹死了。”
“這個朝廷,我不喜歡呢。”
“在掀起大浪淹死了數萬士兵後,我撿到了黃泉令,見到了天尊,我同樣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我也想努力提高修爲,好查清當年的真相。”
“張九陽,黃泉太危險了,你在裡面不能孤立無援,所以我將黃泉令送給了佑生,讓她代替我,繼續在黃泉裡支持你……”
信不算很長,但張九陽對每一個字都看得很認真。
字裡行間中,能夠感受到敖璃對他的關心和掛念,她並沒有提自己現在的處境如何,但張九陽知道,她現在一定不好過。
別的不說,光是一個人孤獨無依地活在危機四伏的仙宮中,每天睜眼就是無數同族的屍骨,就已經堪稱是噩夢了。
“我過得很好呢。”
“這裡的一切都很有趣,有數不完的寶貝,之前的那個紫金葫蘆,就是我在其中一個宮殿中找到的,我託佑生帶去,希望能幫到你呢。”
“你不必擔心我,也千萬不要來尋我,這麼多的寶貝,我不想被你搶走呢。”
看到這裡,張九陽輕嘆一聲,搖頭笑笑。
她還是老樣子,說謊都不知道加點修飾。
“張九陽,這段時間,我總是會想起那一晚,回想着那種奇怪的感覺,然後就會變得怪怪的,你說,我是不是變壞了?”
“暴力女一定氣壞了吧,想到這裡,我還有點開心呢。”
寫到這裡,字跡突然變得有些潦草了,彷彿她遭遇了某種突發的變故,張九陽睜開天眼,而後猛地一震。
紙張上有着殘餘的血跡,已經乾涸,而且被人以法術特意清理過,但瞞不過張九陽修出的靈官天眼。
他看到了龍血殘留的氣息。
敖璃受傷了!
張九陽心中一緊,這就意味着他猜對了,仙宮中潛伏着某種危險,即便以敖璃的修爲,在那裡也會受傷。
那危險好像還是突如其來的。
他繼續向下看,果然後面的話突然變得非常乾脆。
“張九陽,等我從這裡出去了,一定把那張寶圖還給你,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繼續和我做朋友?”
“最後幫我轉告小芽,姐姐也很想她呢。”
信到此結束。
張九陽擡起頭,發現嶽翎也看完了,她喃喃道:“這白泥鰍,還和我玩煽情的一套,下次見了,一定要好好嘲笑她不可。”
話雖這樣說,但她卻將信紙小心迭整齊,然後貼身放在了懷中。
“她在那裡還好嗎?”
張九陽望着佑生問道。
佑生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雖然敖璃姐姐不讓我說,但我還是不能欺瞞天師,根據我們的交流,那所謂的仙宮中,似乎有着某種怪物。”
“怪物?”
“對,一種很嚇人的怪物,而且總是突然出現,還很厲害,敖璃姐姐常常受傷,那紫金葫蘆中的玉液,就是她拿來療傷用的。”
張九陽心中一咯噔,他沒有什麼猶豫,立刻將寶葫蘆遞給她,道:“還請你立刻將這葫蘆還給她!”
敖璃肯定是算到了他遭逢大難,所以纔不惜將這救命的葫蘆通過佑生之手送給他。
而也多虧了這葫蘆來得及時,才讓張九陽緩了過來,沒有死於陰雷之下。
佑生聞言搖搖頭,道:“還不回去了,只能敖璃姐姐通過鬼嬰來給我東西,我無法傳遞任何東西到仙宮中。”
張九陽皺起眉頭。
這個仙宮,真是越發詭異了。
咯咯咯!
周圍不斷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門外的陰將顯得有些着急,冥霧在陽光的照耀下已經越發淡薄了。
“天師,弟子要先告辭了。”
張九陽收起思緒,點頭道:“好,我也沒有什麼囑託的,只有一句話。”
“弟子洗耳恭聽。”
“日後若是在地府待的不痛快,靈官廟的大門,隨時爲你敞開。”
佑生眼中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在心中涌起。
她最後深深一拜,然後登上了蓮花寶車。
金甲陰將迫不及待地揮起鞭子,片刻後寶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