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嶽翎如此鄭重嚴肅的模樣,張九陽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知道,《道德經》對道門弟子有着何等的吸引力,此經一出,恐怕這個世界的道門都要來一次大地震。
他總有一天,會將前世聖賢們的經典發揚於此方世界,讓這裡的人們見識一下華夏文明的道家風采。
爲往聖繼絕學。
但那要建立在張九陽已經有了天下無敵的修爲,足以傲視羣雄,隻手遮天。
現在他不過是一個懷璧其罪的匹夫罷了。
見他聽話地點頭,嶽翎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關心起他的狀況。
“看起來你很疲憊,元神可有受損?”
張九陽搖搖頭,道:“受損不至於,就是消耗太大,我等會兒睡一覺就好了,就是點經……”
他眉頭緊鎖,道:“如果不能提升元神,我恐怕會卡在這裡,進不得退不能,相當於被鎖死了前路。”
他現在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狀態。
《道德經》刻了已經刻了前四章,但在第五章的開篇卡住了,‘天地不仁’後面的字,他無論如何都刻不出來。
哪怕用蟄龍睡丹功恢復了元神後,也很難再繼續了。
因爲元神的強度就擺在那裡,後面的字,他刻不動,唯一的辦法就是提升元神!
“可你的元神已經遠超同階,五境之中都很少有人能與你相比,縱然是天材地寶,對你的幫助都有限了,在修爲不提升的情況下,如何提升元神?”
嶽翎顯然也看出了問題的關鍵。
張九陽現在似乎落入了一個無解的圈套中。
他的元神經過靈官天眼法和通明劍心的增幅,已經非常強大了,想要繼續提升,就必須要破境。
可想要破境,他又要先提升元神,好完成點經這一關鍵步驟。
死結。
“我會多幫你留意對元神有幫助的靈丹妙藥,不過希望不大,因爲到了你現在的境界,藥石之功已經非常有限了。”
“最好的辦法還是修行元神方面的秘術,而且這門秘術的品階還要非常高,甚至要高過你的天眼才行……”
嶽翎都覺得十分棘手,但還是說道:“你別擔心,辦法總是有的,實在不行……”
她緩緩擡起眼眸,卻沒有說出後半句。
“實在不行,你想勸我壯士斷腕,點一篇廢經?”
張九陽目光一閃,說出了她沒有說出口的下半句。
所謂點廢經,是那些在點經中,金丹承受不住真經之力即將破碎的人,纔會選擇的無奈之舉。
即故意寫錯真經中的文字,導致真經之力大爲衰減,好讓金丹得以保全。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能夠成功突破到第五境。
壞處亦很明顯,金丹獲得的靈性有限,以後蘊養出的聖胎會非常微弱,容易淪爲死嬰,即便成功降世,獲得的神通也很有限。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還保留了一線希望。
“純陽宮要建成了嗎?”
張九陽突然岔開話題,問道。
嶽翎愣了一下,而後點頭道:“外祖母對你的事情非常上心,純陽宮的修建一天都沒有耽誤,現在應該快要竣工了。”
張九陽頓時覺得安心了不少,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那就好,我現在頭昏腦漲,先睡一覺,嶽翎,你不用爲我守了,放阿梨出來就行。”
“不用,你睡你的,我正好重溫一遍《鍾馗捉鬼傳》。”
嶽翎走到窗邊,拿出貼身攜帶的書籍,點起燭火,開始翻閱起來。
見張九陽雲淡風輕的模樣,她便知道這傢伙對於目前的問題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法子,能另闢蹊徑,轉兇爲吉。
因此嶽翎也不再着急,反而有閒心看起了小說。
張九陽一拍腰間的縛龍索,金帶自動飛出,化爲一方金色的薄紗,漂浮於虛空之中。
他躺在上面,曲肱而枕,擺出蟄龍功的姿勢,卻並沒有立刻入睡,而是靜靜望了一會兒在燭火下讀書的嶽翎。
動如雷震的女將軍,此刻罕見地露出了一絲恬靜,精緻俊俏的面容在燈火的映照下更加風采動人。
儘管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但她看到激動處,還是會下意識攥緊拳頭,看得格外認真,全神貫注。
張九陽看了好一會兒,才架不住越發洶涌的疲憊和睡意,以蟄龍心法沉沉睡去。
靜室之中,很快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綿綿若深谷,幽幽似長風,火候精微,已漸悟大定真空之妙旨。
嶽翎聽到那如幽谷蟄龍般的呼吸聲,不禁露出訝然之色。
她望着熟睡的張九陽,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對方是在修行一門極爲高深玄妙的睡功。
在一呼一吸之間,神不外馳,氣不外泄,周圍的天地靈氣都彷彿被其吸引,不斷隨着他的呼吸涌入體內。
她注視良久,而後微微一笑,轉身繼續看書。
燭火靜靜燃燒,一滴滴燈油落下,在桌子上凝結成塊,夜色也越來越深。
她卻並無任何孤獨冷清之感。
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小妹還在活着的時候,那時候她天天晚上守在小妹門前練槍法,也是這種感覺。
小妹體弱多病,膽怯怕黑,只有聽到她在外面練槍纔會安心入睡,而她也只有聽到小妹均勻的呼吸聲後,纔會停下練槍,靠着外面的柳樹抱槍而眠。
星夜如水,月光皎潔,正如此刻窗外。
……
日上三竿我獨眠。
金黃的陽光灑在張九陽的臉上,他的眼睫毛微微一顫,而後緩緩睜開。
目光不僅沒有剛睡醒的迷茫,反而神采奕奕,明亮無塵。
蟄龍功在療傷上有着奇效,只是一夜功夫,他元神上的損耗就已經基本恢復,再次變得精力充沛,神采飛揚。
“嶽翎——”
他下意識喊出嶽翎的名字,卻發現房間中空空蕩蕩,並無嶽翎的身影。
奇怪,她去哪了?
張九陽起身,推開門,陽光刺眼,萬里無雲,是一個非常明媚的晴天。
“打雞蛋,要先敲碎殼,明王姐姐,你怎麼又把雞蛋捏碎了?”
“用筷子攪拌均勻,不是,你輕一點,碗碎了……”
“炒菜講究的是火候,現在就太小了,再大點——”
轟!
廚房中猛地響起火焰的虎嘯聲,緊接着就是鐵鍋炸碎的聲音,然後黑煙瀰漫,兩道身影衝出了廚房。
“明王姐姐,你怎麼這麼笨呀,阿梨不教啦~”
小阿梨臉上黑乎乎的,宛如花貓,就連粉色的小圍裙都被染黑了,她掐着腰,唯有一雙眼睛還是亮晶晶的。
不過她還沒有埋怨幾句,耳朵就被一隻手給提了起來。
嶽翎穿着一襲紅色修身勁袍,長髮綁成高馬尾,清爽幹練,英氣勃發,五官俊美絕倫,只是那雪白的肌膚上染上了一抹黑色的鍋灰。
她一手提着被燒得焦黑的鍋鏟,一手揪着阿梨的小耳朵,劍眉一豎,冷笑道:“明明是你教的不好,竟然還敢說我笨?”
阿梨委屈地都快哭出來了,看到張九陽出來了,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喊道:“九哥,你管管你婆娘!”
“咳咳,孩子還小——”
嶽翎冷眸一掃。
“玉不琢不成器,孩子就要趁早打,越早越好!”
張九陽連忙口風一變。
這阿梨,差點害我也一起罰站。
不過當看到嶽翎手中的鍋鏟,還有她臉上的那一抹鍋灰,張九陽也知道她是想做什麼。
堂堂明王,國公府的大小姐,竟然用那雙舞刀弄槍的手給自己下廚,雖然慘遭失敗,但這份心意卻讓他非常感動。
張九陽緩緩走過去。
嶽翎自知理虧,垂下目光,看着手中那焦黑軟化的鍋鏟,她撇撇嘴,小聲道:“做飯比練武難多了,霸王槍我都使得動,這鍋鏟卻甚是惱人——”
聲音一頓。
張九陽伸出袖子,幫她輕輕拂去臉上的鍋灰,又接過那變形的鍋鏟,笑道:“打架你在行,做飯我在行,看我的吧。”
“其實我可以的……”
她口上說着不行,身體卻很老實地交出了鍋鏟,很顯然這次做飯的經歷讓她備受打擊。
寧願去魔窟殺個七進七出,也不願在廚房待上片刻。
張九陽扁起袖子,手掐道訣,對着黑煙四起的廚房輕輕一吹,口中唸唸有詞。
“玄光玄光,敬告四方,該離須去,當來則往。萬物有靈,世代供養,宅神歸位,閒雜避讓!”
下一刻,他指尖盪漾起一陣玄妙的華光,而後化爲無數晶瑩的光點,散向廚房的四面八方,落到各種物品中。
而後神奇的一幕就出現了。
只見廚房中原本散亂的事物,彷彿有了生命一般,開始自動飛到原來的位子上,不消片刻,一切就變得井井有條。
就連炸掉的鐵鍋都嶄新如初。
然後更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張九陽踏步上前,對着鍋碗瓢盆等一系列廚具笑道:“你們已經是成熟的廚具了,要學會自己做飯。”
下一刻,菜刀自動切菜,筷子自動打着雞蛋,柴火燒着自己,鍋鏟準備炒菜。
油鹽醬醋躍躍欲試。
這神奇的場景,看得阿梨瞪大了眼睛。
廚房……自己在做飯?
就連嶽翎也露出異色,十分感興趣,這一手法術在戰鬥上作用不大,但對於修士的生活來說卻幫助極大。
“這叫玄光淨宅法,是玉鼎宮的一個小法術,請的是家中宅神,學會了後生活上還是很方便的,以後我教你。”
張九陽望着嶽翎笑道。
“還有我,我也要學!!!”
阿梨連忙聚齊小手。
“好,都教。”
張九陽一手拉起阿梨,一手拉着嶽翎,看着廚房中的食材飛來飛去,煎炸炒煮,食物的香氣很快瀰漫開來。
嗯,還真有幾分煙火氣。
正屋。
九道菜擺滿了桌子,香氣撲鼻,還有着阿梨打回來的黃酒,十分豐盛。
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佳,堪比大廚。
小玉畢竟是妖,雖然分娩時元氣大傷,但修養兩天後終於好些了,已經能下牀了。
她抱着孩子,以茶代酒敬張九陽。
就是不知道爲何,張九陽總覺得,她看自己和嶽翎的眼神怪怪的。
“恩公,妾身再敬您一杯,若不是您,我相公恐怕早就死在貴妃嶺了,我和孩子也活不到現在,您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大恩人!”
張九陽也不客套,豪爽地乾了杯中酒。
“恩公,這孩子是因爲您才能來到這世上的,不如就請您給他起個名字吧?”
小玉突然懇求道。
“起名字……”
張九陽望着她懷中的男嬰,對方也在看他,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中,透着好奇之色,還伸出手想摸一摸張九陽。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張九陽,縛龍索和斬邪劍同時感受到了那輕微的妖氣,微微一顫。
小男孩被嚇得連忙縮回手,怯怯地望着張九陽。
“雖是白骨,卻有人身,他的出生殊爲不易,未來或許會有諸多坎坷,只希望他能永遠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無憂無慮。”
“便叫他吳悠吧。”
張九陽認真想了想,爲這個特殊的小生命取了名字。
小玉和大傻春對視一眼,都非常高興,對着兒子不斷喊吳悠,小悠。
“恩公,您願意收小悠爲徒嗎?”
小玉滿懷期待道,身爲母親,她不得不爲孩子的將來考慮,現在她也知道在幕後有人打着這孩子的主意,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神通廣大的張九陽了。
孩子若是能拜恩公爲師,將來纔是真正的無憂。
張九陽卻搖了搖頭,道:“我暫時還沒有收徒的打算,此事以後再議。”
頓了頓,望着憂心忡忡的小玉,他突然一笑,道:“你放心,有這位嶽明王在,沒人敢在冀州動你一家三口。”
嶽翎瞥了他一眼,無奈嘆了一聲,道:“兩位放心,此事我會關照的。”
小玉瞬間大喜,身爲妖怪,她可太清楚嶽翎的厲害了,明王二字,可是讓無數妖魔聞風喪膽。
氣氛頓時變得其樂融融,一片歡笑聲。
但就在這時,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們爲我取名,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呢?”
笑聲一窒,張九陽瞳孔一凝。
只見小玉懷中的男嬰不知何時坐了起來,稚嫩的面容上有一種詭異的平靜,目光死死盯着張九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