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珊皺了皺眉頭,暗道怎麼有人這樣說話?自己不過是這樣一說,他竟然就讓自己去死?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就算被奪了公主封號,也是父皇的女兒麼?這神將府的世子怎地如此託大?敢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夏珊心裡不高興,但是當着衆人的面,她也不敢跟周懷軒作對,只是泫然欲泣地看了盛思顏一眼,默默地低下頭。
盛思顏對周懷軒的說話風格早就習慣了,聞言只是嗔了他一眼,便將手輕輕放在夏珊肩膀上,對夏珊柔和地道:“夏大姑娘,你二舅就算成親,也不會不管你的。你不要這樣想。”
夏珊擡頭看了她一眼,皺眉搖了搖頭,低聲道:“鎮國夫人,你不懂的。我在蔣家見過,蔣家三房的原配夫人去世後,蔣家三爺娶了繼室過門,原配留下的幾個孩子就沒人管了。後來還是老祖宗把他們接到老祖宗的院子裡住着。我跟他們很熟的,他們說,有後娘就有後爹……”說着,飛快地睃了王毅興一眼,聲音越發小了:“……更何況我只是外甥女,等舅母過門,我就真的沒處去了。”說着,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
盛思顏忙勸道:“話不能這樣說。先莫說舅母跟繼母完全不同,就算真的是繼母,也不能一概而論的。有的繼母就很好,對原配的孩子視如己出,甚至比對自己的孩子還好。再說你不信別人,總要信你二舅吧?他是那種腦子不清楚,聽別人話的人嗎?”
夏珊聽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毅興一眼。
盛思顏輕輕嘆口氣,她確實有些同情夏珊。
從小就被送到蔣家寄居,雖然沒有像盛思顏小時候一樣衣食不繼,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是也有她的難處。
豪門大族裡人際關係大概不像王家村那個小山村裡那樣淳樸簡單。
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利字當頭。
爲了利益,一切禮義廉恥都能靠後。
她記得前世有一句話,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夏珊在蔣家長大,大概沒有人如同王氏一樣真心愛她,爲她好,後來回到夏昭帝身邊,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她就被奪了封號,趕出皇宮,所以她應該很沒有安全感吧?
而她跟着王毅興,是過着完全不同在蔣家的日子。
盛思顏自己非常清楚,作爲鄰家大哥哥,王毅興從小就特別會照顧人。
夏珊跟王毅興住在一起,肯定更是跟在蔣家的感覺完全不同。
而且夏珊才八歲,她捨不得這種關愛和唯一,也是可以理解的。
別說是外甥女,很多做妹妹的,在嫂子進門前,不是都有這種淡淡的帶着敵意的心理嗎?
幸虧周懷軒沒有姐妹……
盛思顏忍不住又看了周懷軒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周懷軒本來還想再刺夏珊幾句,但是眼角瞥見盛思顏溫暖的笑顏,一向冷硬的心裡頓時軟了下來。
他沒有再說話,伸筷子給盛思顏夾了一筷子蘿蔔乾炒臘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裡。
這是當年盛思顏在王家村的時候,一年才能吃一次的美味。
她跟周懷軒提過一次,沒想到他居然就記住了。
盛思顏微微地笑,滿桌子看了看,見都是王家村的菜色,便給夏珊舀了一勺筍乾臘肉豆腐,笑着道:“這個好吃,又鮮又香,極是養人。”
夏珊的嘴角不由抽了抽,道:“這大魚大肉的,鎮國夫人你真的吃得下去?”
盛思顏怔了怔,道:“這些都很好吃啊!我小時候,這些好菜一年到頭也吃不了一次呢。”
“不是吧?”夏珊大爲驚訝,“你不是神將府的大少奶奶?怎麼會小時候連這種東西都吃不上?”
“我小時候家貧,在小山村長大。”盛思顏含笑說道,完全不覺得丟人。
夏珊馬上道:“啊,對不住,我不知道。”說着看了看盛思顏,又看了看周懷軒,好奇道:“那你如何能嫁給神將府的大公子?”
夏珊是蔣家老祖宗養大的,對於門第也極爲看重。
在她看來,神將府這樣的門第,一般人家是配不上的。
就連她很喜歡的蔣家四娘,也只嫁了神將府三房的四公子,這盛思顏如果出身貧寒,怎地能嫁給神將府的世子?
盛思顏歪着頭想了想,道:“後來我跟着娘回到盛國公府,所以就能嫁了。”
“哦。我說呢……”夏珊釋然,她也想起來了,盛思顏是盛國公府的養女……
周懷軒看了夏珊一眼,淡淡地道:“我娶阿顏,娶的是她,不是她孃家。”
就算盛思顏依然是鄉村貧女,他一樣會娶她,不會少半點珍惜和愛重。
盛思顏嗔了周懷軒一眼,低聲道:“在小孩子面前說不要亂說話……”
難道還能不計門第,不計嫁妝的娶一個人嗎?
這跟蔣家老祖宗說的不一樣啊!
夏珊聽得呆住了,過了許久才道:“鎮國夫人,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八歲了。”
盛思顏窒了窒。
好吧,在這個十二議親,十五嫁人的世間,八歲不算太小,但是也絕對不算大。
“你也不是大人。我像你這個年紀,正在滿山亂跑呢。”盛思顏笑道,尋思要不要去夏昭帝那裡給夏珊說說情。
這孩子也沒有犯過大錯,只是說錯一句話,就被夏昭帝遷怒給貶斥了,是不是太過份了?
周懷軒沒有吃多少,就起身跟王毅興去他的外院書房議事去了。
盛思顏跟王氏和王家老倆口還有王家大哥、小弟聊起了當年在王家村的日子,都很唏噓。
沒想到他們兩家人還有今天的際遇。
夏珊在旁邊靜靜地聽着,尋思的目光不斷落在盛思顏臉上。
從相府回到神將府,盛思顏對周懷軒說起了她的想法。
“懷軒,你說我要不要進宮,幫夏珊說說情?”盛思顏坐在他身邊悄悄問道。
周懷軒拿着一本書,靠在長榻上隨便翻看,淡淡地問:“說什麼情?”
“……讓聖上恢復她公主的封號啊?”盛思顏推了推周懷軒,“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廢話我爲什麼要聽?”周懷軒眼眸都沒有擡,淡然又翻了一頁書。
“廢話?!”盛思顏愣了,“我什麼時候說廢話了?”
周懷軒放下書,擡眼看了看她,伸臂攬過她的後頸,在她脣邊輕輕一啄,已經帶了些微的笑意,頭頂着頭,道:“找聖上說情,恢復夏珊的封號,就是廢話。”
盛思顏:“……”
“不服氣?”周懷軒放開盛思顏的脖頸,將她抱起來,放到腿上,垂眸看着她。
“當然不服氣。”盛思顏對於“廢話”兩個字耿耿於懷,梗着脖子別過頭,恨不得閉緊了嘴,從此再也不跟他說話了!
“她被貶,關我們什麼事?”周懷軒淡淡地道,“再說她是蔣家養大的……”
周懷軒沒有把話說完,但是盛思顏已經明白過來。
確實,夏珊一旦恢復公主封號,回到宮裡,蔣家肯定更得勢了。
而現在的局勢,蔣家已經跟三房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她幫夏珊看似不要緊,其實是在給蔣家和三房增加籌碼……
盛思顏馬上轉過頭認錯:“……是我考慮不周。”又特意湊過去親了親周懷軒,摟着他的脖子嬌俏地道:“不過我有個好夫婿。就算犯錯也不打緊。你看我凡事都會跟你商議,你總不會不管我吧?”
周懷軒本來想板着臉,給盛思顏一個教訓,但是一看見她柔美的笑顏,聽見她軟膩的聲音,緊抿的脣角不由鬆了下來,還是跟盛思顏解釋:“……其實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不想讓他們太得瑟。”
所以夏珊這個“池魚之殃”,就遭定了。
“我知道我知道。”盛思顏點頭如搗蒜,又跟周懷軒溫存了一會兒,兩人才去浴房洗漱歇息了。
……
王毅興的相府裡,最近真是門庭若市,上門拿着庚帖來的官媒私媒來了一撥又一撥,簡直要把他們家的門檻都要踩塌了。
“老夫人,您看看這一家張家,雖然只是六品京官,但是人家姑娘美貌無雙,聰明能幹,人又極孝順。去年她娘病了,她整整半年在家裡衣不解帶地服侍,直到她娘病好。”
“老夫人,您看看我這裡。尹家的旁支嫡出,家世沒得說,家裡沒有做官,是跟在尹家那邊管着幾個鋪子,家裡有幾個兄弟,很會念書。因仰慕王相狀元郎的才學,很是有意啊。”
“老夫人您別聽他們的,我這裡纔有一位好姑娘,蔣家三房的原配嫡出,年紀大了點兒,但是爲人性子十分平和,特別聽話。您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聽說還跟您的外孫女很是熟悉,都是在蔣家老祖宗身邊長大的……”
王毅興的娘留神聽着每一家姑娘,見沒有神將府三房的周雁麗,才笑道:“都聽起來不錯,先把庚帖放下吧。讓我和他爹合計合計。”
幾個媒婆歡天喜地地把庚帖放下了,走出相府大門的時候,卻遇到了王毅興從外面回來了。
他彬彬有禮地對三位媒婆行禮道:“有勞幾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這幾個媒婆見王相都對他們這樣有禮,不由樂開了花,又問王毅興:“我們已經把幾位姑娘的庚帖留下了,王相仔細看一看啊?”
王毅興嘆了口氣,搖頭道:“我沒什麼意見,就擔心……”
“擔心什麼?”幾個媒婆忙熱情地問道,“王相還有擔心的事情?再難的事,聖上都能給您做主啊!”
王毅興皺了皺眉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毅興的小廝便憤憤地道:“纔剛我們相爺從朝裡下來,遇到二品驃騎大將軍周懷禮,他又說起他妹子週三姑娘的事,居然還想說與我們相爺!我們相爺又不敢得罪二品驃騎大將軍,但是又不敢違揹我們老爺子、老夫人的意思,正是愁得不得了呢!”
“二品驃騎大將軍周懷禮的妹子週三姑娘?”這幾個媒婆沉吟半晌,猛地回過神,吃驚地道:“就是那個生母本來是神將府大房姨娘,但是卻跟三房的爺們兒偷情生了她的那個週三姑娘?!”
王毅興的小廝拍着大腿道:“正是她!您幾位可真是咱們京城的‘百事通’啊!”
“那是自然。”幾個媒婆被誇得心花怒放,同時又覺得很有危機感。
若真的是週三姑娘想嫁,到時候擡了神將府出來,她們怎麼拼得過?!
王毅興溫和地笑道:“沒關係的。大將軍就是這麼一說,並不一定要將他妹妹嫁給我。”一邊說,一邊點點頭帶着小廝進去了。
那幾個媒婆等王毅興走了,互相對視一眼,心裡都轉着同一個念頭。
可不能讓週三姑娘得逞!
於是沒過多久,滿京城裡有關周雁麗身世的謠言再一次不脛而走,這一次,比先前真相披露的時候,還要厲害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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