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恩慈醒來的時候,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滿眼的白讓她腦子一片混沌。她無意識的微微側頭,就看到牀邊坐着一個她都沒想到的人。
“你終於醒了。”商翊之的臉上滿是胡茬,眼下青黑一圈,顯然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但是這會兒欣喜之色十分明顯。
許恩慈掀了掀嘴,手指顫動兩下,才猛然想起什麼,“威廉呢?”
聲音竟然沙啞到幾乎聽不見。
商翊之神色複雜,“他……”
許恩慈見他這樣反應,心涼了一截,眼淚就涌出來了。
“他還好,只是沒醒,昨晚已經從ICO重症病房出來了。”商翊之見她哭了,忙安撫。
剛剛就被嚇住了的許恩慈聽到他後來解釋,心頭卻依舊不安,掀開被子想要下牀,卻被商翊之制止……
“你別動,你的腿有兩處骨折,最快也要三個月才能下地。”
商翊之摁住她,嘆口氣,“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抱着他死不撒手,他滿身是血,虧是秋冬交替,野獸出沒不頻繁,你們才撐到撐到搜救隊找到你們。”
許恩慈喉嚨梗塞,難受得慌,當時也沒覺得多害怕,現在後怕起來,幾乎渾身都在顫抖。
如果他們出事了……容容耐耐怎麼辦,他們這麼小。如果威廉出事了,她還活得好好的,怎麼辦……
她根本無法想象,自己一個人將孩子帶大。
這些後怕,在她情況好些能坐在輪椅上,能隔着玻璃窗看到在牀上渾身插着管子的男人的時候,終於無法遏制。
陪同她來的商翊之拍拍她的背,手指握住她的肩,“別怕,醫生說就快醒來了。”
許恩慈不說話,咬着下脣,抱住他的手嗚咽的哭。
商翊之嘆氣,溫熱的手指溫柔的抹去她的眼淚,“我叫人瞞着孩子,英鵬和容容耐耐對這件事都還不知道,等到他醒了,你們再健健康康的看她們去。”
許恩慈身體好的快,也不知道是因爲想要自己去照顧林傅,還是怎樣。
而天則漸漸的冷了下來,孩子住在商翊之的家裡,晚上會和許恩慈視頻。每每問起林傅,就說他在忙,待會兒再來和他們見面。每個待會兒都是第二天,而每個第二天,就永遠都是第二天。
期間閆鈞臨和夏十七也來過,兩個人看上去之間的氛圍很不錯,雖然夏十七一直沒多有多話,陪在她身邊,跟她一起看看窗外,一坐一天。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直到天上飄着小雪,許恩慈終於可以下地。
而就在這天,許恩慈遇到了來做產檢的季嫣然。
她就一個人,高領打底衫,穿着一件紅褐色的線衫,外面套着米色風衣。她的身子看上去已經有些臃腫,肚子也顯懷了,只是看上去臉色不怎麼好。曾經那個善於打扮的精緻女人,如今倦色明顯。
兩人見了就彼此點點頭,然後擦身而過。
許恩慈在醒來之後,想的就是威廉,根本沒有在意自己肚子裡還有一個。無意間問起的時候,商翊之說她沒有懷孕,那只是假孕現象。
許恩慈沒力氣去計較這話真假,現在她只想知道威廉什麼時候能醒來。
那之後,能在醫院裡見到季嫣然的次數一天天增加,甚至一天一次都有。
林傅一開始情況反反覆覆,幾次九死一生,這幾天身上的管子也漸漸的少了,醫生說最危險的那段時間已經撐
過來了,現在就是什麼時候醒的問題。
得知這個好消息,已經康復的差不多的許恩慈去買日常生用品,打算在醫院住下來,照料威廉。
誰知道卻在電梯樓看到捧着小腹,佝僂着身子,一手死死的握住盆栽,臉色蒼白如紙的季嫣然。
許恩慈忙帶她上樓產檢,這才知道,她得了抑鬱症。
別人都是產後抑鬱症,她卻是在懷孕這段時間得的。
“你的情況他知道嗎?”許恩慈坐在奶茶店裡,目露擔憂的看着她。
季嫣然低下頭,發出一聲笑,也不見得她眉眼有什麼波動,“他醫院公司兩邊跑,怎麼會知道。”
許恩慈知道她這話說的是自己,心中過意不去,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抱歉。”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季嫣然嘆口氣,雖然嘴上說着原諒,卻也不看她,而是側頭看窗外,窗外小雪薄薄的落了綠化灌木一層,她目光有些哀婉,“留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也許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你誤會了,商翊之只是因爲想幫我瞞一下事,是我拜託他的,現在我已經好了,我會和他說。”許恩慈急急解釋。
而季嫣然安靜的聽完她的所有話,這才接過,略有譏誚,“說什麼,說我來你面前打小報告?”
許恩慈臉色一白,囁嚅,“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可他又怎麼會知道呢。”季嫣然凌厲散去,眉間是攏上輕愁,一手無意識的摸着小腹,“我還在妊娠期間,他不能提離婚。也許一旦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們就走到了盡頭。”
許恩慈不是滋味,但以她的立場,無論說什麼,季嫣然聽上去都不會好受,所以現在只能沉默以對。
回到醫院,許恩慈在病房門口看到了拿着果籃的商翊之。
“你去哪裡了。”商翊之見她回來,鬆了口氣。
而許恩慈想起自己和季嫣然的談話,斂眉走上前伸手接過他的果籃,“我去買點生活用品,畢竟威廉什麼時候醒來還不清楚。我已經好了,你……這邊的事我可以自己搞定,你自己的事情也一定很忙吧。”
“你沒什麼朋友,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我現在走像話嗎?”商翊之擰眉,“你是見了誰聽了什麼話?”
“沒有。”許恩慈立即否認,然後咳了咳,“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如果不是你,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挺過那段在牀上不能動彈做不了任何事的時間。”
是商翊之,報警了一起來救了他們,幫她聯繫了閆鈞臨夏十七,是他幫她們擔負醫藥費,在她昏迷期間寸步不離。
光這些,她已經還不起了。
“那……”商翊之還想說些什麼。
許恩慈卻打斷他,“威廉是我的丈夫,我就守在他身邊,這輩子就認他一個。”不管是生是死。最後這句不吉利,她給頓住了。
那之後,許恩慈就沒有再見過商翊之,反倒是在醫院裡時不時遇到的季嫣然的氣色似乎好了不少。眉眼間已經能看她的明媚神色,雖然沒有見商翊之陪她一起來。
許恩慈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幫還沒醒來的林傅擦身子,她素來細心,手指腳趾都不放過,然而怕癢的林傅始終沒有因爲這些而醒過來。
許恩慈就看着他發呆,想着那天夜裡突然發生的事。
已經恢復了警察身份的肖胤笙說這是一起偶然的交通事故
,許恩慈也就信了。
至於爲什麼不踩剎車,想也知道剎車一定已經失靈。可這些事她都不想說不想追究,如果威廉出了意外,她追究這些有什麼用?
她就是因爲追究六年前所受的屈辱,不甘心纔回到青雲城,卻將所有人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她已經受夠了這些……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想,累得似乎她一閉眼就能和林傅一樣,不負責的一睡不醒,由着別人擔心。
Half始終沒有露面,那天許恩慈還在絞盡腦汁怎麼跟威廉說兩個人分開比較好,卻因爲得知秦喚的事情耽擱了。
兩人就是因爲連夜去找Half才發生的“意外”。
可是這麼久過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可這些,許恩慈也不想去關心。
許恩慈一直在醫院,前兩個月是在牀上,後一個月是在林傅的病房。
因爲一直都是掛營養液,林傅的臉色雖然不差,卻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許恩慈就整晚整晚的做夢,夢到他死死的摟住她的腰,一字一句的話混着血水從牙縫裡蹦出來,叫她往上爬。
她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了,悲傷的情緒好像壓垮了她這麼多天來一直毫無任何希望的那根稻草,差點以爲自己要在夢裡哭死過去。
然後就醒了。
她察覺到臉上有溫熱的軟軟滑滑的東西。
睜開眼,就看到林傅放大的臉,那臉上全是心疼,隨即他笑,卻依舊不掩眼底的心疼,他說,“瞧瞧,我家慈慈都要哭化了。”
那天,他背後的窗外已經白茫茫一片,大雪紛紛下落。
柳絮不能比,撒鹽不能比,那像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一天,所有的美好都比不上那一場雪。
許恩慈覺得自己要出去放一百個煙花,要去林元山上的所有寺廟還願,要給容容耐耐打電話說他們爹地有空了……
她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
最後卻只捧住他的臉,哭成淚人兒,卻不覺得丟人,又哭又笑,鼻涕眼淚全不管的直接往那英俊的臉親去。
因爲林傅身體健朗,各項器髒在他醒來之前就已經恢復的差不多,所以許恩慈就想帶他回家休養。
她覺得孩子一定也想得快要發瘋了,在和商翊之把話說開之後,許恩慈就把孩子送到回英國,讓幺姨帶着,保證國內發生的事情保密措施做到沒有半點泄露。
雖然林傅的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姑姑期間都過來了一趟,不過許恩慈只當他們消息靈通。完全不知耐耐容容在大洋彼岸另外一端,早已經和屏幕中笑的帥得慘絕人寰的爹地通話過好多次。
許恩慈去辦出院手續,看到季嫣然拿着單子。
兩人相視一笑,好像所有的瓜葛恩怨和誤會都在朝夕之間,化爲煙雲。
……
而另一邊,醫院樓頂。
天色陰沉,大雪仿似鵝毛,飄飄灑灑。
兩個頎長的身影相對而站,對峙的氣息悄然蔓延。
林傅還穿着病號服,外頭套一件尼大衣,臉色已經不錯。而他對面站着的商翊之穿着西裝,一手放在領帶上,似乎有些不耐想要扯開。
“我懷疑過很多人,包括你。”半晌過後,林傅率先出聲。
他薄脣微揚,一排風輕雲淡的模樣。
而商翊之終於還是將領帶扯開,面無表情的應,“我還要去看嫣然,林先生有事就直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