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公接着道:“慕容老爺和慕容夫人驚詫非常,捨不得小姐入宮。可慕容小姐卻說,得一夫君易,求一知己難。只要是她認定之人,無論是鄉野村夫,還是天子皇帝,她都義無反顧。於是,慕容小姐便入宮了……”
“她便是後來的慕容皇貴妃吧。”錦繡純屬開個腔,抒一下胸臆,對於這傳奇一般的故事,她無比喜愛。
“八公主和九皇子,整整相差了四歲,知道爲什麼嗎?”姜公公突然話鋒一轉。
“因爲專寵?”錦繡也不笨。
“皇上與皇貴妃,是傾心相愛,二人之間,竟再也容不得他人。那幾年,無論是後宮還是朝野,議論紛紛,一直到太后出面干預,才稍有均分。”
“那四年間,皇貴妃竟一無所出?”錦繡又問。
姜公公神情古怪,低聲道:“倒也不是,只是孩子生下來就不好,似是當場便處理了。太后也是因此纔有了理由,要皇上以子嗣爲重,不能再專寵皇貴妃。”
“唉……”錦繡輕嘆一聲,祁國皇宮裡的子嗣並不算少,足見寶慶帝還是挺有能耐的。至於皇貴妃的孩子爲何不好,那就只有人猜想、天知道。
“可是,一切好像是中了邪一般,皇貴妃的孩子沒了,心愛的皇上也要與別人分享了,連皇貴妃自己也……”姜公公有些說不下去。
“皇貴妃到底是什麼病?”
“那便是沉香殿的詛咒……”姜公公輕輕地搖着頭,“不是病,她沒有生病,她只是中了詛咒。”
“什麼詛咒?”錦繡急問,這是困擾了她太久太久的問題,像一座大山,它總是在不遠處,讓你倍感壓力,又無力拔除。
姜公公慘然地笑了,笑得聲音極低,卻又怪戾駭人:“錦繡,你好好看看我,看看……”
“怎麼了,姜公公?”錦繡有些摸不着頭腦,不是在說沉香殿的詛咒麼,爲何要看姜公公?
可姜公公卻執着地說:“看着我,你誠實地告訴我,你覺得我有多大年齡?”
錦繡望着他蒼老而醜陋的臉龐,心想,六十?可她不敢說,姜公公話裡有話,她不敢造次。
猶豫着,違心地說:“五十歲嗎?”
“呵呵,呵呵,哈哈……”姜公公笑得痛苦而乖戾,“五十歲,五十歲……錦繡,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
錦繡臉紅了,只得道:“也差不多吧……”說得心虛,聲音幾不可聞。
姜公公還在笑,可臉上卻不由自主地爬滿了淚水。
“我三十一啊!我才三十一歲啊!”
錦繡大駭,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姜公公淚如雨下:“是的,這不可能,我明明已經六十多歲了,是不是?我明明那麼蒼老,而且……那麼醜陋。”
“姜公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錦繡見他痛苦萬狀,心中難受,也跟着溼了眼眶。
姜公公泣不成聲,醜陋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不堪。
錦繡輕輕地用孩童的臂膀擁住他:“姜公公,你真的不醜,真的,你看,錦繡可不怕你。”
錦繡稚嫩的懷抱,對姜公公來說卻是最大的安慰,他受夠了白眼,嚐盡了譏諷,只有錦繡不對他另眼相向,只有錦繡將他看作一個普通人。
隔了很久很久,他終於漸漸平息,疲憊地道:“這就是沉香殿的詛咒。皇貴妃在一年之間,從傾城的佳人,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嫗。所有在她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無一例外。”
錦繡毛骨悚然。
“沒有找御醫看過嗎?”錦繡不相信詛咒,她只相信科學,這一定是什麼病,一定是的。
“初時覺得不適,也找過御醫,卻沒找出什麼病因來。後來,皇貴妃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又看到身邊人……她便閉門不出,整日只在佛堂唸經,連皇上也不見了。”
錦繡哀傷地道:“若是我,我也不見。她曾豔冠天下,如何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還是讓心愛的人,永遠記得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吧。”
她想起佛堂裡的蒲團中掉出的信箋。
“世間一日,殿中十年。清淚成灰,此生無盡。”
嬌豔的年紀,枯槁的相貌,這無盡的殘生,怎不讓人心如死灰?
“那爲何卻說是惠妃害了皇貴妃?”錦繡記着元恆,這事讓他整個童年都憂鬱而敏感,甚至,錦繡都覺得他不喜歡女人。
“有元兇,總比沒元兇好。”姜公公終於恢復了他一貫的木然,只是眼睛還紅紅的,透露着他強烈波動過的內心。
“是啊,如果這個元兇還是自己的敵人,豈不更好,一舉兩得。”錦繡冷靜地道。
姜公公深深地望着她:“你會爲殿下出頭麼?”
錦繡卻愣住了,沒想到姜公公問得如此直白。
半晌,她嘟囔着道:“我出頭有用麼?”
“人微言輕之時,出頭便是找死。”姜公公輕輕地按住錦繡的肩,“今日我與你所言一切,都請你埋在心裡,有朝一日,若你有絕對的勝算,這些纔會有用。”
錦繡點點頭:“放心吧,姜公公,我不會輕舉妄動。”
又望着姜公公木然的神情,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疑惑地問道:“姜公公,你當年便是沉香殿的人麼?”
姜公公道:“可以算是吧。”
“如果說知道真相的人都被殉葬了,爲何你獨活?”錦繡的話問得犀利。
姜公公卻像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淡然地道:“因爲我中途離開了沉香殿,殉葬之時,我已不是那裡的人。所以,他們只有一年,我卻有十五年。只是,無論一年還是十五年,結局都是一樣。”
錦繡默然。
她聽得出,姜公公依然隱瞞了一些真相,也許,那是關於他自己的真相,或許應該允許他保留着某些獨守的秘密。
沉香殿的詛咒,在這一刻轟然揭開。錦繡卻像在一個惡夢裡走了一遭,一想起那可怕的、急速的衰老,她還是不寒而慄。
配殿越發陰暗,她覺得自己也像沉香殿的那些故人一樣,在這個短短的午後,似乎過完了慕容皇貴妃的一生。
憂傷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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