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
祁國已故廢太子。寶慶帝與原配皇后所生皇長子。於寶慶四十年涉龍袍案,被廢后抑鬱自盡。
元貞的生母去世後,由當年的賢妃也就是如今的靖安皇后撫養長大。他的自盡,對靖安皇后是巨大的打擊,也直接導致了靖安皇后在宮中越加被秦太后與秦貴妃掣肘。
這是近三年來,靖安皇后第一次在人前提及元貞。
鄭尚宮心中一凜,不禁起了一絲疑慮。一個宮中的禁忌,事隔三年,突然在皇后口中提起,並且用了“貞兒”這麼親密的稱呼,她不可能是失言!
難道……
“尚服局……”她輕輕地重複了一句,似是問題,又似是答案。
尚服局?
尚服局!
三年前,龍袍案一出,尚服局幾乎搭進去一半人。數月前,太子朝服案一出,當年倖存的另一半,也幾乎清除殆盡。
難道……這根本就是一起案子?
靖安皇后站立得端莊而威嚴,她的臉上浮現出神秘莫測的笑容:“快了,貞兒也該入土爲安了。”
入土爲安。
鄭尚宮只覺得脊背一陣發涼,強行穩住身子,否則她怕自己會顫抖。她不敢問爲什麼。靖安皇后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秘密,在她的體內發酵、在她的臉上涌動。
元貞已故廢太子。他不是已經在祖陵裡安葬了嗎?雖說他的靈柩曾等待了很久,可是,不終究已經安葬了嗎?
皇后的表情不像是瘋了,只像是一個巨大的冤屈,終於要被洗盡了,悲喜交加。
良久,皇后終於平靜下來,像是突然遺忘了悲喜那樣的平靜。
“鄭尚宮,呆會兒出去,叫萬茂堂去一趟景王府。”她又恢復了理智與溫柔,緩緩地關照起來,“易楓明兒就要啓程前往羅霄嶺,正好把宮裡的這些事兒帶個信兒過去。也好讓他在那邊有個主意。”
鄭尚宮心領神會,宮裡的大事,景王自會知道,巴巴兒地去一趟,自然是要去傳景王需要的小道消息。
比如:他的心頭肉錦繡姑娘,差點兒送了命。
鄭尚宮識趣地告退,靖安皇后的用意,她已隱約猜到,畢竟遠在軍營的景王,是秦太后最爲忌憚的人。讓這個最爲忌憚的對象再加深點兒對秦太后的仇恨,有什麼不好呢?
的確沒什麼不好。
羅霄嶺的春天來得比京城更晚一些。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羅霄嶺大營右副將景王殿下,一劍砍掉了身旁的一根柱子。柱子支撐着的整個帳篷轟然倒塌。
易楓很慶幸,自己沒有去營中告訴他,營中房屋連綿不斷,這一劍砍下去,只怕倒的就不止是一座帳篷了。
元恆有理由憤怒,他的寶劍上,錦繡送給他的絡子還在輕輕搖曳。
怎麼可以?
不是說好了要去皇后宮中的嗎?怎麼變成了長壽宮?爲何又淪落到死裡逃生?
這一夜,元恆根本沒有入睡。他煩躁得想砍人,甚至隱隱希望來一隊敵兵進犯,這樣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揮劍亂砍。
錦繡臥牀不起,錦繡筋骨俱裂,不行,他要回京!
第二日清晨,易楓正要辭別景王殿下回京城,卻見他收拾行囊,倨傲地騎在馬上,只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本王跟你一起回京。”
易楓臉色大變,連從旁邊經過的丁展鵬都嚇了一跳,駐足觀看。
“王爺,守將不能撤離駐地,必須有皇帝詔令,或者傳書請求恩准。王爺您兩樣都沒,擅自離開便是逃兵,要以軍法處置啊!”
“那就處置吧。”
“殿下就算回京,皇上會讓您進宮嗎?您見得到錦繡姑娘嗎?她全身受傷、動彈不得,她又能出來嗎?面都見不上,殿下冒險回宮又有何用?”
“本王去央求母后!”
“皇后娘娘都沒能爭得過太后,殿下覺得,您央求有用嗎?”
丁展鵬摳着臉上剛冒出來的幾顆痘痘,在一旁插嘴:“我看殿下還是不要回京的好。”
易楓是自己的手下,從小隨意,丁展鵬卻是來了軍營才相識,倒要客氣些。一聽丁展鵬說得如此肯定,元恆有些意外,問:“丁大哥此話怎講?”
“要是殿下確定自己可以從此留在京城好好地保護她,那你就回京。如果不能,您回京搞不好就是添亂啊。”
元恆一愣,自己能保護錦繡嗎?
或許能,但是,絕不是一日十二時辰,貼身的保護。
而且,錦繡的災難,其實很大一部分是元恆帶給她的。元恆必須悲哀地承認這一點。
“可是,如果不是因爲曾經服侍過我,她原本可以做一個簡單的小宮女,過安靜的生活。”元恆牽着馬的繮繩,心緊緊地揪着,一直無法釋懷。
丁展鵬笑着搖搖頭,湊到元恆跟前,小聲道:“進了你們那個局,難道還能出來?你越是緊張,越是徒勞。真想幫她,找你在京城的兄弟啊。”
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元恆翻身躍下馬,急急地喊道:“走,易楓,本王要捎個信給都烈世子!”
別忘了世子妃可是錦繡的好朋友。
此時的錦繡,好像感受到了數百里之外的焦灼。
她真正嚴重的傷還不是那些皮開肉綻之處,而是骨頭。她聽到的斷裂之聲,正是自己的腿骨。
樑御醫替她正的骨,慕蘭替她上的藥。隨後,她便躺在那昏暗的房間裡,日復一日地面對自己的每一處傷痛。
春梅偶爾過來照應一下,可畢竟她也只是個宮女,有大量繁雜的差事。更多的時候,是錦繡自生自滅。
這是她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每日最開心的時候,便是晚間慕蘭過來送藥。
忘了說,這屋子裡連蠟燭都沒有。有也沒用,錦繡只有胸部以上可以動彈,無法下牀去點蠟燭。所以第一晚慕蘭前來,是摸黑喂她吃的藥。藥滴落在錦繡破舊的衣襟上,餘香飄了一夜。
第二晚,慕蘭便知道帶了蠟燭前來。
秦太后答應給錦繡一身新衣裳,倒是沒有食言。慕蘭替錦繡將權宜穿着的破舊衣裳換下,又替她將秀髮梳理整齊,錦繡終於有了些人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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