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錦繡已習慣於當一個傳奇人物。縱然有段時間她很明白傳奇人物很可能死得快,夾着尾巴過日子,卻依然還是過成了一個話題。
沒人來幫她的忙,錦繡也不指望,自己一個人將破屋子收拾得很乾淨。牀榻案几,早已有尚寢局的太監們安放好,再經由錦繡的雙手一收拾,破屋子竟也添了幾份雅緻。
美中不足的是,破屋子就是破屋子,它漏雨啊!
慕蘭來看望錦繡的時候,正是一場午後雷雨。雷雨來得又急又快,瞬間破屋子便屈服了,靠近東牆的一處滴滴答答地滴下雨水。
錦繡抱歉地笑道:“屋子裡也下雨了呢!”說着便拿了一隻水桶,往漏雨處接着。
二人說話的時候,那裡響起一滴一滴的水聲,慕蘭道:“總是這樣麼?若晚上下雨,豈不是吵得人睡不着覺?”
錦繡卻道:“不會的,人家有雅興的,正講究個‘留得殘荷聽雨聲’,我便想象那是雨打殘荷的聲音,多麼地有意境?數着一滴兩滴三滴,很快便能睡着了。”
慕蘭服了,這樂觀精神,一般人真沒有。
如今又是獨處一室,二人說話也遠比之前來得方便,又是這樣的雨天勾起以前的回憶,慕蘭道:“錦繡,還記得當初你在沉香殿給我的朱漆片麼?”
錦繡微微一震:“記得,怎麼了?”
“我也忘不了,跟着樑御醫又識了不少藥,常常會想起漆片上的,究竟是怎樣的藥,纔會讓丹娘變色呢?更不知沉香殿到底受了何種詛咒,那些中了詛咒的人又是如何死去。若能知道,倒也能有的放矢。”
聽慕蘭這麼說,錦繡笑道:“當時年少氣盛,只想着有蹊蹺便一定要搞得清楚,如今再想,倒覺得也是不要冒險。”她不打算將沉香殿的詛咒告訴慕蘭,那會給慕蘭平添一份危險。
慕蘭卻失笑:“你纔多大,便說當年,好像現在多麼少年老成似的。”
一說“少年老成”這四個字,錦繡腦子裡突然跳進一個人,她要趕緊扯開慕蘭的話題,這個人正好。
“慕蘭,你們御醫院素來在宮內出診,可會出宮去?”
“若有皇親國戚或高官貴族之家來請,又有院判大人同意,便可出宮去。”慕蘭奇怪,“你問這個作甚?”
錦繡道:“那你可曾聽人提過當朝探花?”
慕蘭眼睛一亮:“我見過的外官很少,可這位探花郎,偏偏還真見過。葉丞相夫人頭疼多日,前幾日請了樑大人,我有幸跟過去。等候通傳時,恰好那位探花郎童大人也來了,站那兒的樣子,倒似哪家的公子偷穿了大人的官服,實在是太年輕了。”
哪家的公子偷穿了大人的官服,哈哈,慕蘭好會形容。
錦繡笑得可開心了:“那你說,他是不是正好當得起‘少年老成’四個字?”
慕蘭點點頭:“還真是那樣。可是,你長年在深宮,又怎會認識他?莫非他來見過太后?”
錦繡便將童南溪跳上馬車,立刻就摔了個底朝天的糗事給慕蘭宣傳了一遍,將慕蘭也逗得哈哈大笑。
“回了宮,聽她們說,那位童大人竟是當朝探花郎,驚得我啊。都察院不是向來都特別挑剔麼?年少不用嫌其衝動,年老不用嫌其暮氣,怎麼這位竟然十八歲便當了御史?”
慕蘭道:“你竟不知他幹了件大事?”
錦繡搖頭:“在宮裡,只知宮裡這一方天地,哪知天大地大,更不知事大。”
“據說童大人也是江南人,太子朝服案發,童大人正好在江南省參加鄉試,向當時京裡過去的欽差很是進了一言,欽差便記住了他,進京又舉薦給葉丞相。等葉丞相找到他,他已經是殿試探花,故此……”
“故此,他就上位咯。”錦繡道。
“哎,便是這樣哎。”慕蘭道。
所以,要在人羣中拼殺出位,還是要有點過往的突出功績的。當朝狀元、當朝榜眼,縱使在殿試中壓了童南溪一頭又怎樣,最後聲名大躁的還是第三名探花郎啊。
怪不得當了御史也被派到江南,原來是個老江南。
不過,錦繡覺得他在江南呆不長了,但凡幹這種工作的,不會讓你在一個地方呆長,更不會一直讓你呆在自己的老根據地,萬一人頭混熟了,撕不開面子,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
兩個妹子說起帥哥,還是興致勃勃的,終於等到雨勢漸小,錦繡將慕蘭送出宮外。
慕蘭也難得有機會來看望她,揮揮手,見她越走越遠,錦繡轉身,打算回宮繼續過一個人的清靜日子。
一轉身,卻見一大隊人馬過來,明黃色的華蓋在赤日炎炎中遮出一片蔭涼。這麼大陣勢,不用問,是皇上來了。
那隊人應該已望見自己,再行退避實爲不敬,錦繡垂手斂容,退到一旁,只等人馬過去。
可人馬來了,卻未過去。一個深藍色的身影走過錦繡身邊時,停住了腳步。
“錦繡?”似乎在確定這個名字是不是正確。
錦繡都不用擡眼,便知道這是皇上。而且,若你真用電影電視裡看到的金光閃閃大龍袍去猜度皇帝,那是肯定要出錯的。
皇帝只有在重要的場合纔會把自己打扮成“皇帝”,在日常生活裡,他時常身着便服,行走於宮中。尤其是這樣的夏日炎炎,飄逸的深藍綢衫,顯然比沉重的龍袍要舒適得多。
錦繡行禮:“奴婢錦繡見過皇上。”
“你在這裡作甚?”
“奴婢出來送個人,正要回宮。”
寶慶帝有些意外:“你……到了長壽宮?”
看來皇帝真的記得自己,不光記得名字,還記得自己是在哪裡。錦繡趕緊答道:“奴婢到長壽宮已三月有餘。”
寶慶帝點點頭,和藹地道:“好好伺候太后。”
“是。”
縱然寶慶帝隨即離開、並未做過多停留,這樣爲一個小宮女駐足,還是讓人側目。
浦公公走過她身邊,欲言又止,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