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心念一動。元恆的去或留,最關心的應該是太后,元琛這問話,倒是暗合了太后的心意。
果然,太后舉起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下,卻又繼續若無其事地夾了一點點,輕輕地咀嚼着,像是在認真吃飯的樣子。
高手從來都是可以分心的。
元恆還是那麼溫和的,像是娓娓地與弟弟談話一樣:“既然從了軍,哪有拈輕怕重的,更不能挑駐地。軍營有軍營的好,京裡有京裡的好,等你們長大了,也會出去歷練,自己便有比較了。”
“那七哥暫時是不會回來了,是麼?”元琛還有些不依不饒。
“應該是的,既然是父皇將我派出去的,自然就要不負父皇的期望。”
太后冷眼瞧着,這纔像是正常的元恆。之前那個又瘋又傻的元恆,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若不是自己曾百般試探過,還真以爲他是在裝傻充愣。
不過,再如何恢復正常,他也在這場奪嫡大戰中失了先機。
留在京城的,到底還是端王。
沒有哪個年老的君王會將自己意屬的繼承人派往遠方。這些遠在他鄉的皇子們,若想上位,從來都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叛亂。
秦家不怕皇子叛亂,你不叛,還不好擒你呢。
在秦太后看來,要不是最近端王元朗使了昏招,這局勢應該已經明朗。
可惜。
元琛參加這場家宴,可以說飽了,也可以說不飽。飯菜的確是沒吃飯,看錦繡倒是看飽了。
不知出於什麼想法,三位皇子告辭的時候,太后居然叫錦繡送了出去。
太后的貼身宮女其實是靈珊,近來佛堂的主事錦繡在跟前走動得多,隱隱就擠了她的位置。不過,靈珊可以自由出入太后的寢宮,而錦繡卻不能,所以靈珊明白,太后對錦繡還是有些提防,不可能對她敞開胸懷。
她從外面進來,卻迎面見到錦繡送三位皇子出去,心中便有些冷笑,難免又表露在臉上。
偏偏這一聲極輕的冷笑,叫錦繡聽到了。望過去,靈珊的臉色又甚是譏誚。錦繡頓時知道,她的譏誚定與其中的某位皇子有關。靈珊大約覺得,自己與某位皇子有什麼曖昧不明的關係,纔會這樣輕視。
錦繡坦然地走了過去,心想,至多就是知曉了鏡湖邊一幕,自己早就不打算當什麼純情美少女了,讓你們編排唄。
元恆也注意到了一幕,待靈珊走遠,有些歉然,低聲說道:“抱歉……”
錦繡甜甜一笑:“殿下言重。”
元碩似乎覺察到什麼不對,雙眼一垂,無視、無事。
元琛卻睜着亮亮的大眼睛,凡是錦繡有事,他也必定有事啊,怎麼能無事?
“七哥,你不要對錦繡抱歉,我都知道了……”
錦繡愕然:“知道甚麼?”
“七哥可照顧你了,還從軍營裡寫信給葉丞相,託他照應你。”
這說得也太直白了吧!
錦繡的臉刷的紅了,再望元恆,元恆也是略有尷尬。只有元碩還是那樣,無視,無事。
可人家元琛完全不是取笑的意思,心底可無私了、可純淨了,竟然不待兩個當事人說話,認真地對元恆說:“七哥你放心,你不在京城,我會照顧錦繡的。”
然後又轉過頭:“錦繡,你有什麼委屈就跟我說,我也長大了,可以替你出頭了。”
元碩這下不能再“無事”了,急得在一旁亂咳咳。
倒是元恆一聽此言,大大方方道:“十四弟有點像小男子漢了。錦繡孤苦伶仃一個人,是該照應着。”
元琛忙不迭點頭:“七哥和十一哥都疼我,但是沒人疼錦繡,我們應該照顧她。”
元碩剛咳完,又翻白眼。
不過,他可不敢對着兄長翻白眼,只是悄悄地、趁人不備地,迅速翻了一個。
宮裡孤苦伶仃的宮女多如牛毛,你們偏愛這根漂亮的牛毛你們就直說。
元恆這回卻沒有吃元琛的醋。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的功夫,雖然元琛長得高大,可是錦繡不知不覺有了少女的情態,而元琛還只是個高大的孩子。
少女與兒童在一起,元恆覺得實在沒有必要操這個心。
當然,守護這個事兒,元恆覺得最好還是自己來。
在宮門外,錦繡行禮,算是恭送完畢,望着三人走遠。
錦繡回了長壽宮,卻見福媽媽和靈珊已扶着太后進了大殿旁那道神秘的珠簾。太后要進大殿深處的寢宮休息了,每當這時候,錦繡可算是自由了。
可是錦繡一點沒有自由的快樂。她在想,太后很可能已經知道鏡湖邊的那一場相見,自己該去主動坦白,還是等着太后發問?
平日錦繡早間伺候了佛堂唸經一事,再去大殿做點兒筆墨上的活兒,一般到太后午膳後午歇,錦繡的任務便算結束,若太后有事,會召她前去,若無事,她則樂得安靜,或做點兒針線,或看看書。
秦太后叫人來找錦繡的時候,已近黃昏。
幾位貴婦恰好從大殿出來,想來是陪太后說話來的。其中有個年輕的貴族小姐,像是被母親帶來見太后的,見到錦繡,深深地望了幾眼。
錦繡垂手,目送貴婦們走過,這才進了大殿。
年輕小姐對着一個濃眉的美麗婦人悄悄說道:“母親,剛剛那個宮女,可覺得面熟?”
婦人又怕別的貴婦聽見,拍了拍女兒的手:“回去說。”
一上馬車,婦人立刻道:“子矜,也不想想今天爲什麼去宮裡,有些話,可能渾說?”
貴族小姐姓劉,父親已經閃亮登場過,便是那個主持了滾釘板一案的大理寺卿劉蔭遠,馬車內的,便是劉夫人和他們的小女兒劉子矜。
今日進宮,卻是件大件。太后召了幾個命婦,皆是家中有十四五歲少女的。說太后近來煩惱,想跟年輕人說說話兒,便讓人家把女兒們帶來了。
衆人都猜到,這是給剛封了齊郡王的十一皇子物色郡王爺了呢。
你說劉夫人能不上心麼。
“女兒知錯了,只是當時有些震驚。”劉子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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